第52章
我策馬往前頭客棧的時候,瞧見天香從一輛馬車上下來,她下車之後,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才慢慢往客棧裏頭走。
我停了馬,跟在她後頭,她走到客棧一樓最左邊那間房,然後推門進去了。我聽見葉少蘭的聲音,“出去了一整天,去哪兒了?”這聲音低低沉沉,聽不出來高興,也聽不出來什麽不高興。天香說:“在屋裏悶得慌,我出去轉了轉。”
我從門縫裏瞟了葉少蘭一眼,他穿白色錦袍,好生生在屋裏坐着,一看就是無事的,我轉頭要走,剛一側身,一柄劍就橫在我胸口,“來者何人?”
我擡起頭,這是一個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她從暗處過來,想來是一直守在這間房門口的。我看她一眼,“讓開。”
她眼神清亮,似要把我剝光一般看着我,我伸手劈下她的劍,“讓開。”
那女子似要發狠一般,伸手往我腰間扯,我一掌打在她肩膀上,“你我無冤無仇,作何......”
“哼”,那女子嗤嗤笑,“這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外頭鬧出了聲響,葉少蘭開門出來,我側目看葉少蘭,他也盯着我看,那黑衣女子一手拍在我背上,我扭頭看她,她說:“你是什麽人?”
葉少蘭擡手,“密雲,你先下去吧。”
那女子又瞪了我一眼,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人也很是精神,她又消失在暗處,我扭頭要走,一只手拉我手臂,“蓬蓬。”
天香也跟了出來,我将葉少蘭從上到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他好得很,一點也沒有什麽不好,天香略微垂着頭,“小姐,你來了?”
她活生生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就似她是受了委屈的那個,現在出來捉了我和葉少蘭的奸。我原本要走,突然又轉了心意,于是扭頭道:“天香,勞你出來一下,我與你家大人有事要說。”
天香低着頭,忙往外頭走,“小姐要進,天香不敢留。”
我一把扶住她肩膀,“當心,別動了胎氣。”
我又去看葉少蘭眼神,他的目光也留在天香身上,有些沉重,不辨悲喜。
進房之後,葉少蘭跟進來,我說:“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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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一愣,想是不知道我要做什麽,我擡頭略微看了屋裏一眼,裏頭只得一張床而已,或許他和天香已經同枕而眠了。
我說:“天香的孩子是你的嗎?”
我知道這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但我心有疑慮,葉少蘭看天香的樣子絕不是喜愛,我擔心等天香生了孩子,葉少蘭會留子去母。
他在我身後站着,眉目并不舒展,屋裏的氣氛沉沉的,還有些悶熱,我記起來,其實我很久沒和我的先生共處一室了。我走到窗邊,想要推開窗子,他拉我的手,“蓬蓬。”
我扭頭看他,“你預備拿天香怎麽辦。”
我也不想拿天香出來反複說,但天香的肚子确确實實大了,我不知天香母子的活路在哪裏,葉少蘭抓着我的手,我低頭看我們握在一起的兩只手,他的手包着我的,他手指細瘦纖長,手背好看得很,我低着頭,說:“天香恨我,她想和你在一起,她想跟着你,她......”
葉少蘭摟我的腰,一手摸上我的背,我擡頭,“你......”
他嘆息,“密雲有沒有傷到你。”
那個叫密雲的黑衣女子拍了我一掌,我搖頭,“沒有。”
話語之際,我已經側身,與葉少蘭拉開距離。“我聽說蘇幕要找你麻煩,特意來看一眼,你既然沒事,那我就走了,我......”
我确實沒甚麽和他好說的,談情說愛,那都是過去了,要報父仇,也找不上他,他一個初入仕途的新科狀元,或許被人唆擺了說不定。
屋裏悶悶的,我一路奔波,被風吹過之後,手又被葉少蘭抓着,此刻掌心已經有了薄汗,我擡起頭,“天香本性不壞,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後多加管束,她......”
我嘴裏來來回回都是天香,說多了,我自己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還是抓着我的手,“蓬蓬,大人那件事,還有吳姨娘,當時......”
我心跳變得很快,我不太想聽葉少蘭解釋,如果他說與他無關,我覺得他脫不了幹系,畢竟信是他給我的,吳姨娘也确确實實是在他手裏死的。若是他說與他有關系,我則會內疚,是我愚鈍,與一個心懷叵測的男人有了私情,讓我爹受罪,也讓崔家抹了黑。
想到這一樁,我的心又平靜下來,心跳也慢了,方才那點異樣的情愫都散了,我說:“大人想解釋也好,不想解釋也罷,崔蓬蓬大概能猜到大人要說甚麽。不過要說什麽都晚了,論公,你利用我将我爹拉下水,若不是你的信,我爹根本不會卷到李綸的事情裏面去。”
我嘆一口氣,“論私的話,那就不要講了,過去如何,都是過去了。我如今很好,大人要回京成親,我們畢竟師徒一場,學生到時會送上厚禮,不會丢了我崔家的顏面的。”
他白皙的手依舊拉着我的,我擡起頭,他如水的目光瞟着我,就似那一日一般,我隔着窗子,在他眼睛裏面瞧見了一整個桃花源。
“蓬蓬,你說過會等我的。”他不同我說崔綱,也不同我說崔家,他同我說我的誓言。
我有些想發笑,嘴角剛剛彎起,眼睛驀然發酸,險些垂下淚來。
他說:“崔蓬蓬向來是個女中豪傑,現在說話不算數了。”
他的聲音幽幽暗暗,我知他在挑弄我,我看着他的臉,從眼睛到鼻子,最後我目光停在他的薄唇上,“先生,崔蓬蓬當時年幼無知,說過什麽,給你甚麽許諾,都是不作數的,你都忘記罷。”
他看我的眼睛,“崔蓬蓬,你說的話不算數了,你說過會等我娶你的。”
我笑着看他,眼睛裏面還有沒掉下來的淚,“先生,是你先食言的。即使要怪,也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我本來想笑,嘴角一扯開,眼淚就噼噼啪啪掉下來,我低着頭,眼淚全部落在他手背上,他握着我的手,轉眼間,眼淚就從他的指縫滑到了我們兩手之間的縫隙裏。那眼淚帶着濕熱的溫度,與我掌心的汗混在一起,我将手抽出來,想尋個東西擦一擦,剛剛摸到袖中手帕,葉少蘭已經圈住我的腰,“蓬蓬,原諒我,原諒我好嗎?”
一定是那個時刻他的聲音太低軟,一定是我悲從心來,我說:“葉少蘭,你是個騙子,你先騙了我,又害了我爹,你就是個瘋子加騙子!”他輕輕拍我的背,“是,我對不起你。”
我低頭哭出來,眼淚直要花了眼,“還有天香,她是怎麽回事,她是怎麽回事呀,她怎麽會和你在一起,還有了孩子,怎麽會有了孩子呀。”
眼淚都盡數抹在他的錦袍上,他扯開我,又掏出手帕替我擦眼淚,我瞧見他肩頭濕答答的,他說:“天香這個孩子......”
我擡起頭,“你不認賬?”
他看着我發笑,“你很希望孩子是我的?”
我眼睛有些昏,他捧起我的臉,“你的眼睛?”
我搖頭,“沒事,楊半仙說了,以後不要哭,哭多了會瞎的。”
他用手替我抹去眼角的眼淚珠子,“那就不要哭。雖然瞎了我也要你,但是瞎了你就看不見我了,嗯?”
我拍開他的手,“誰要看見你,恬不知恥。”
他輕輕笑,“無妨,你要哭我也不攔你,反正你瞎了也看不到別的男人。”
“哧”,我又笑出來,“說什麽呢,狗屁不通。”
他斜着眼睛睥我,“你如今人纖瘦了,說話倒是粗俗不少。”
我将手帕丢還給他,“楊半仙說了,粗俗不是事兒,我這樣的,嬌滴滴才讓人倒豎汗毛。”
外頭有人敲門,“大人,我打了一盆水,放在門口。”
天香在外頭,我看了葉少蘭一眼,他倒是大方,打開門,天香在外頭看着我們,她先看我,又看葉少蘭,似乎我們在裏面做了越矩的事情。她想提醒我,我崔蓬蓬沒有權利這麽做。我反而瞧回去,我有甚麽可對不起她的,或許是見我們衣衫周正,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睑。
她端着銅盆,說:“天香将水拿進去。”
葉少蘭将水接過來,“我來罷,你回去休息。”
天香又看了我一眼,才低着頭,細聲細氣道:“是的,大人。”
葉少蘭将水放在木架上,我瞥着那丫頭的背影,葉少蘭笑,“氣到了?”
我吸一口氣,哼道:“被她這麽盯着,似乎是我背叛了她一樣?”
葉少蘭擰一塊布巾給我,“擦擦”,我扭過頭,“不擦。”他看着我笑,“好,我給你擦。”說着人就湊過來,與我面貼面。
我仰着頭,避開他的臉,“好了,不用先生動手,學生自己來。”
水是溫熱的,我擦了擦眼睛,葉少蘭道:“天香這個孩子,我懷疑......”
我擡起頭,“你懷疑不是你的?”
他說:“我又沒碰過她,孩子怎會是我的?”
我盯着葉少蘭的臉,“那你說,孩子是誰的?”
他目光盯着我,一雙眼睛似笑非笑,他說:“崔蓬蓬,你這麽緊張作甚,你是緊張天香,還是緊張我?”
我丢開布巾子,“愛說不說吧,反正她肚子是大了,誰都不能抵賴。”
窗外有風了,我從窗子裏瞧出去,聽見葉少蘭說:“天香來了龍門之後,我一直看着她,她很安分,也不到處亂跑,後來我便沒怎麽管她,有一回,密雲說天香走丢了,我讓人去找,找回來的時候她就不對勁了。”
我起身道:“那男人是誰?”
葉少蘭搖頭,“她沒懷孕,她在裝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