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斯文(三十)

褚楚剛走出辦公樓, 将客戶送上車時, 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你們在鳳山村的老房子是要出售嗎?”電話一接通, 對方便直截了當地問道。

褚楚蹙起眉頭:“賣房子?”

“是這樣,我在網上看到了這套房子的出售信息。”

對方耐心地解釋:“但實地看房的時候,鄰居卻悄悄讓我聯系你, 說你才是能做主的人。我這不也是怕出事嘛。”

褚楚沉默了片刻,總算理清楚前因後果。

“抱歉, 這房子不賣。”她挂斷了電話。

褚楚靜靜地立在寒風中, 直至心情稍微平複, 她才重新拿起手機,撥給褚漢。

“你現在在哪兒?”她冷冷地問。

褚漢此刻還在心裏做着發財大夢, 根本不知自己的陰謀已經被對方識破。

“我在家呢,”他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地說,“姐, 你有事?”

褚楚彎了彎唇,淡淡地說:“那你在家等着我。”

說罷她收起手機,伸手攔了輛出租車,趕往回家的路。

而這時, 許翊恰巧從隔壁大廈走出, 目睹了這一幕。

“那不是褚楚嗎?”

徐南納悶地問:“急匆匆的,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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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翊沉吟片刻, 終究覺得不放心。

“你們先回公司。”他告別衆人,驅車追上了褚楚。

褚楚到家時, 褚漢正癱在沙發上看電視。

一見她回來,他倏地坐起身,吶吶問道:“姐,你怎麽回來了?”

褚楚板着臉,一言不發地走到沙發前,關了電視。

“還給我。”她擱下遙控器,伸手向褚漢索要房産證。

褚漢的眼神閃爍個不停:“給你什麽?”

“奶奶的房産證!”

褚楚沖他怒吼,瞪着他時表情兇神惡煞,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褚漢起初被她震懾到,可回過味來,他心裏又有些不舒服了。

“我憑什麽要給你?”

褚漢将上半身扭向一邊,故意不去看她,小聲嘀咕道:“你都已經嫁人了,這房子本來就該是我的。”

褚楚愣了片刻:“你說什麽?”

褚漢一時不知從何而來的膽量,也起身沖她吼道:“你不用騙我,我看到你們的結婚證,你跟那個小白臉結婚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已經不是我們褚家人了!老房子現在就是屬于我,難道我有說錯嗎?”

他起身後,站在褚楚面前時,整整高出她一個頭,這讓他恍然生出自己比褚楚更勝一籌的錯覺。

直到褚楚一巴掌揮在他臉上,揪住他的衣領說:“奶奶還沒死呢。”

“那又如何?”

褚漢被打了一巴掌,心裏惱怒到極點:“我是奶奶唯一的孫子,老房子遲早有一天歸我,奶奶的、媽的東西都是要留給我,你嫉妒也沒用!”

嫉妒?

褚楚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時之間,心裏五味雜陳。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深處依舊對他抱有了幾分期望。

哪怕她和母親的關系降至冰點,哪怕成長路上他比她獲得了更多的優待,哪怕他至今游手好閑、一事無成。

但她永遠記得,當年母親在吃穿用度上都處處顯露出偏心時,是他偷偷藏起一大堆零食,笑着捧到她面前,說:“這些留給姐姐吃。”

那個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多麽天真無邪。

究竟從何時開始,在他心裏,自己也成了一盆潑出去的水,成了他的附庸,變得可有可無?

過去這幾年,她雖然沒有嬌慣他的不良嗜好,卻也自問不曾虧待過他。她的良苦用心,結果就換來了這些?

換來他的一句“嫉妒”?

換來一句“這些都是我的”?

他的身上,有一件東西完完全全屬于他嗎?

“你的?”

褚楚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好,你想算,我今天就跟你算清楚。”

“這件襯衫是你工作那年我送的吧?”

褚楚翻出一把剪刀,對着褚漢的衣領就是一刀:“一千來塊錢呢,你得費多大勁才能買得起。”

“你幹什麽!”褚漢捂着衣領連連後退。

褚楚彎了彎唇,繼續靠近,挑起了他脖子上的吊墜:“這吊墜是我高中畢業那年,奶奶送我的獎勵,你說你喜歡,我半句話都沒說就讓你拿走了。”

“是時候該還了吧?”她又一剪刀下去,剪掉了吊墜的繩子。

“褚楚,你是不是瘋了!”

褚楚沒有搭理,走到沙發旁邊,拎起他的包:“這包我買的吧,你看我記性多好?”

她說罷便将包裏的東西倒在地上,再将包丢進垃圾桶裏。

褚漢趕緊撿起來,心疼地拍了拍:“褚楚你錢多的沒地方花吧,多貴的東西你說剪就剪、說扔就扔!”

“我可不就是錢多的沒地方花?”

褚楚諷刺地扯了扯唇角,繼續說:“還有這房子,也是我租的。”

她一件又一件地将褚漢的行李丢出門外:“既然如此,你還待着幹什麽?”

褚漢這時再也忍受不了了,撸起袖子就想與褚楚幹架。

可他剛擡手,胳膊就被人從後方抓住。

褚漢回頭一看,就見到許翊擒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說:“啧,跟女人動手,似乎不太合适吧?”

此刻他戴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唇角微微上勾,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模樣,跟他第一次出現時的樣貌差別巨大。

但在褚漢心中,這個男人無非就是個靠女人養着的小白臉而已,也沒什麽好怕的。

他咳了聲,鼓足氣吼道:“想動手怎樣?我們的家事,關你什麽事!”

“不關我事?”

許翊輕笑了一聲,突然向後狠狠掰着他的手腕:“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褚漢還想掙紮,可觸及到許翊冰冷的目光,漸漸認了慫。

褚楚冷眼看着眼前這一幕,自嘲地笑了笑。

“褚漢,你還想打我?”

她冷嗤一聲,搖搖頭:“看來你還是沒懂。”

“你不懂沒關系,我來告訴你。”

她揪住褚漢的衣領,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說:“你的衣服是我的,你的吊墜是我的,你的包是我的,你住的地方是我的,你吃的用的玩的全都是我的,都是我讓着你的。

沒有我,你能沒畢業前就在老家買了房子?沒有我,你拿着一兩千的工資能過得那麽潇灑輕松?沒有我,你能安然無恙在這個城市待到超過三天?”

“別傻了。”

她拍了拍褚漢的臉頰,彎眼笑了笑:“你就是一個在家靠媽養着,在外面靠我撐着的廢物。我嫉妒你?”

笑話。

褚楚冷着臉,從褚漢身上翻出房産證後,将他狠狠推出門外,關上了門。

褚漢漲紅着臉,氣急敗壞地在門外吼道:“你有什麽了不起!裝得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我還以為你在這兒混得有多好,搞半天就住在這麽個小破房子,還不如家裏的廁所呢!”

他罵罵咧咧半天,中途突然想到個事兒,趕緊在外套兜裏掏了掏。

“幸好這個還在。”

他拿着手裏的“結婚協議”晃了晃,不屑地沖房裏吼道:“褚楚,不要以為我沒你的把柄!以後你要是被人騙財騙色了,有本事不要回頭找我和媽!”

隔着一扇門,褚楚咬着下唇靜靜聽着,不知不覺中淚如雨下。

許翊蹙了蹙眉頭,嘆了聲,攬住她的肩膀:“怎麽還哭上了?”

“我沒哭!”她推開許翊,坐到沙發上,裝做個沒事人一般打開電視。

但不知為何,眼淚就是沒骨氣地止不住。

許翊扯了扯唇角,也一聲不吭地坐到她旁邊。

被許翊見到自己不堪的家庭,褚楚本就心煩意亂,現下更是連他都不想看到。

“你回去吧。”她紅着眼眶,偏頭想趕他走。

許翊抿起唇,深邃的眼睛阖了阖,看着無助又迷茫的她,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半晌,他啧了聲,接着揉了揉她的腦袋:“不回。你要是想哭,也只能在我面前哭。”

“你好煩。”

褚楚揮開他的手,也開始使起小性子:“我都說了我不哭!”

許翊沒吱聲,但看向她的眼睛裏全是包容和無奈。

褚楚極少見他用類似的眼神看着自己。

這樣溫柔的眼神,恍然讓褚楚覺得,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無論她做了什麽事情,許翊都會以最大的耐心,容忍和寬宥她的一切。

她似乎能夠在許翊面前,撥開自己重重的僞裝,完全将自己的脆弱坦露出來。

而許翊,最終一定會給她一份滿意的答卷。

“你為什麽這樣讨厭啊!”

褚楚吸了吸鼻子,終于任眼淚緩緩從臉頰上淌下來。

“瞧你,哭得跟個小花貓一樣。”

許翊眼尾帶笑,痞裏痞氣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伏在上面:“就這點小事,有什麽值得哭的?那種弟弟,不要也就不要了,他們能有什麽指望?以後有你老公我寵着你,誰還能欺負你半分?”

褚楚枕在他腿上,又哭又笑:“你就會花言巧語,我才不信。”

“就算是花言巧語,我也只對你一人花言巧語。”

他緩緩靠近褚楚,悶笑一聲:“況且……我知道你愛聽。”

“我才不愛聽。”褚楚捂住耳朵。

“你不愛聽我也說。”

許翊修長的手指從褚楚的發絲中滑過,他勾起唇,耐心地替她一縷縷梳理起烏黑的頭發。

“咱們褚楚啊,”他幽幽嘆道,“既聰明,又努力,性子堅韌豁達,還能做得一手好菜,工作能力更是人人誇贊,多少公司搶着要啊。你看,多好一姑娘。”

他彎起唇,又笑着說:“而且這姑娘還特別有魅力,就是有本事讓她老公對她戀戀不忘、癡迷不悔。你要知道她老公多迷人啊,帥氣多金還風趣,多少姑娘……”

褚楚掐了他一下,惱道:“哪有你這樣誇自己的。”

“你說不誇就不誇,我繼續誇這姑娘。”

他順着褚楚的意思,接着說:“這姑娘有個偏心的母親和不成器的弟弟,日子過得不容易,可這姑娘從來沒喊過苦,一直咬着牙關挺着。

姑娘不在意,她老公心疼着呢。她老公,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心疼她。當時他就想啊,如果能将這姑娘據為己有就好了,如果這姑娘屬于他,他一定将她放在手心裏好好捧着。”

“可惜他當時就是個只會敗家的渾小子。”

許翊頓了頓,似想到了往事,語氣漸漸失去方才的俏皮勁:“姑娘需要幫助的時候,他沒用到一點忙都幫不上。”

“許翊,”褚楚打斷他,小聲安慰道,“都過去了。”

“傻瓜。”

許翊彎起唇角,忍不住揉了揉她蓬松的頭發:“我是在開導你,你怎麽反過來了。”

褚楚搖搖頭,直起身來。

說到開導,他也早已經成功了。

他總有辦法輕易惹她生氣,可他似乎又有更多的法子,能夠哄她開心。

褚楚看向他帶着點揶揄的深邃眸子,過往的心結突然間全部打開。

她咳了聲,問道:“你要困覺嗎?”

許翊劍眉輕挑,勾唇道:“你想困覺啊?”

不待她回答,許翊倏地抱起她走進卧室,輕輕将她放置在柔軟的床上。

許翊半阖着的迷人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滿是調笑和戲谑的眼神讓褚楚有些心跳加速。

她漸漸紅着臉,将頭轉向另一邊。

許翊卻只是悶悶笑了聲,吻了吻她的額頭。

“乖,”他的語氣溫柔又耐心,“今天不困了,改天讓你困個夠。”

他說完作勢要走。

褚楚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小聲問:“你去哪兒?”

許翊揉了揉她的腦袋,輕笑道:“沙發。怎麽,舍不得我?”

褚楚咬起下唇,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好久後,她縮起身子,突然往床的裏側挪了挪,聲音細弱蚊蠅:“其實……我的床挺大的。”

許翊的眸子裏倏地閃過一絲詫異和驚喜。

可他頓了頓後,只傾下身,從喉嚨裏溢出一陣短促的笑聲:“嗯?”

褚楚舉起被子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沙發有點小,睡起來不舒服。”

“所以?”

許翊單腿跪在床頭,雙手撐在她兩側,俯身與她離得更近:“你想說什麽?”

聽不懂算了。

褚楚轉身面向牆壁,再也不去看他。

過了片刻,她聽見背後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而後,被子被人掀開,冷空氣瞬間灌入,身後的人也跟着鑽進被窩。

褚楚攥着枕頭的指尖輕顫,莫名覺得有些緊張。

可許翊只關了燈,替她掖了掖被角,淡聲道:“睡吧,不用擔心。”

“嗯。”褚楚也裝作毫不在意地應了聲。

兩人隔着一道安全的距離,看起來相安無事。

但褚楚心裏清楚,她今晚注定要失眠了。

身後的男人渾身熾熱,明明兩人沒有直接相觸,但空氣中傳來的溫度,依舊滾燙到讓她無法忽視。

褚楚往牆角的方向繼續挪了挪,閉上眼,努力想忽略他的存在。

但耳旁均勻的呼吸聲卻漸漸在這靜谧夜晚中更加清晰。

轉眼一兩個小時過去,她竟然一點困意也沒有。

翻身又怕吵醒他,僵住不動又着實難受。

褚楚想了半天也沒找到對策,無奈地嘆了聲。

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繼續睡沙發。

“睡不着?”正在這時,耳旁響起一道低沉的詢問。

褚楚愣了下,轉過身:“你醒着?”

“嗯,”許翊簡單應了聲,“我也睡不着。”

褚楚臉頰不由有些發燙。

她掐了掐耳垂,吶吶道:“我是感覺枕頭好像有點低,你有沒有覺得?”

許翊斂着長睫,沉沉看向她,不語。

褚楚的臉更紅了:“我、我明天去買兩個新枕頭。”

“嗯。”許翊這回有了反應。

片刻,他伸出右側的胳膊,從褚楚披散着的發絲下穿過:“今晚先枕這個,快睡。”

“可你的胳膊會麻。”褚楚怕他難受,小聲阻攔道。

“沒事,你很輕。”

許翊卷起她額前落下的一縷發絲,輕輕別在她的耳朵後面:“睡吧。”

“哦。”褚楚乖乖閉上了眼。

但似乎……這樣更難入睡了。

褚楚咬起下唇,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腦袋,卻不經意間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

面前的男人一僵,呼吸陡然一頓。

黑暗中,灼熱的目光變得更加不容忽視。

褚楚察覺到,微微擰起了眉:“你也快閉上眼睛。”

男人始終沉默不語。

褚楚覺得有些不對勁,又重新睜開眼睛。

可這一次,她對上的眸子,沾染着濃郁的渴求,一瞬不瞬。

“許翊。”褚楚聽到自己微弱的聲音在顫抖。

“嗯。”男人依舊只回了一個字。

但這次的回應,卻像是春日的第一道驚雷,炸開了兩人刻意隐藏的期盼和熱烈。

枕在她腦袋下的胳膊倏地立了起來,而後,她的後腦勺被一雙滾燙的手掌緊緊扣住。

睡衣上的紐扣也一顆顆被人解開,從上到下,一顆都未遺漏。

修長的手指随意勾了下,肩帶随即滑落,冷風灌進被窩裏,似乎還有些冷。

男人摟着她的腰肢,半阖着眼睛看着她,深邃蠱惑的眼神,蠶食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褚楚雙頰燥紅,有些不敢擡頭。

“許翊……”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像在求饒。

可下一刻,潤濕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來。

“褚楚,我後悔了。”耳旁的嗓音也染上濃濃的沙啞:“我等不到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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