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分家

聽出了話中之意,穆誠儒雙目微阖,心裏風浪翻湧,思量良久,才問道:“太子這是想散了鎮國公府?”

說着倏然睜開雙眼,看向軒轅皓,只見端方貴公子,穩穩坐在椅上,見他看來便直言道:“于鎮國公府來說,沒有名正嚴順堪當大任之人,祖父無論立誰都不足以服衆。世子未立便已公然争鬥,若真立其中一位,祖父衆多兒孫怕都要刀戈相向了。”

燭光下那人一字一句道來,年青如玉的臉頰半明半暗晦澀不清。

“于太子府來說,如今這太子妃娘家除了祖父您,滿院的人沒有一人能真心待穆霜的。不是所有舊怨都能化解的,做過的事,豈是說了便能了?說瞞就瞞得住的?即便岳父母已故,穆霜年幼不知細情,可總有人知道。若不然便不會有望江縣山道之上的禍事了。塵年往事埋得久便是殺人之利刃。”

穆誠儒将手中茶盞放回桌上,目色漸沉。

軒轅皓頓了頓道:“當年雙方各執一詞,可祖父那時聽得最多的怕是府內所言,今日孤把張嬷嬷帶來了,祖父合該好好聽聽。”

穆誠儒目光一閃,變得銳利。

張嬷嬷一身藏青棉服,發髻梳得紋絲不亂,幹淨利落,數月的将養腿腳已完好如初。

進屋行完禮後,才娓娓道來。

穆鋒與謝蓉婚後不久,謝蓉就有孕了,可胎兒在二月間流失了。謝蓉因而傷了身,多年不曾有孕。

業都坊間一直傳言,謝蓉不孕。

謠言初出之地便是鎮國公府。當年老太君還與夏氏登門勸謝蓉為穆鋒納妾,道鎮國公府世子豈可無後。

穆鋒夫婦情深自是不予理會。

謝蓉再次有孕已是九年後,這一胎夫妻倆自是萬分珍重。

偏巧夷敵來犯,穆鋒領皇命出征西北。此時謝蓉已孕四月餘。

三月之後,羅皇後召見,說是邊關傳來消息,召謝蓉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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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蓉進宮之後得到西北大捷之訊自是十分歡喜。

出宮回家的路上不知為何突發胎動,疼痛難忍有臨盆狀。

同來入宮聽訊的老太君與夏氏見狀,不由分說,一輛馬車将人載進了鎮國公府。

世子妃有孕鎮國公府同樣也早早備下了産房。回鎮國公府生産原也無可非議。可壞就壞在生下了死胎。

所有人都說謝蓉生下的孩子落地便死了,唯有謝蓉一人拒不承認,哭喊着還她孩兒。

謝蓉與鎮國公府衆人各執一詞。

穆鋒回來後信了妻子之言,與鎮國公府反目,自請去了世子位,棄府而出,帶着謝蓉去了江南,從此天涯海角四處找尋失蹤的孩兒。

再次聽到這往事,穆誠儒依然心痛,撫胸頓足喘不過氣來,當時他何曾願意相信那是個死胎。

張嬷嬷說到此,一下跪在穆誠儒面前,泣聲道:“當日夫人早産兇險萬分,産子後便因大出血昏迷,奴婢只匆匆看了小少爺一眼,見他雖身量未足卻氣息平穩,便将他交給了衛、陳兩位嬷嬷。自己則專心照顧夫人。天明時分夫人總算緩過氣來,醒來後卻被告之孩兒已死,這讓夫人與奴婢如何能信。”

穆誠儒沉思良久,才落寞道:“早産二月餘的嬰孩能活的并不多。”

“不是。”張嬷嬷淚流滿面,“夫人并不是如老太君所言得了産後癔症而胡言亂語,當日跟在夫人身邊的衛嬷嬷乃安平王府的人,是安平王世子妃派來照顧夫人與孩子的,她實則是位醫者,每日為夫人探脈,都說夫人與孩子都十分康健。孩子生下時,她亦說孩兒雖不足月,但氣息穩,無甚大礙。怎麽會突然去了?”

穆誠儒道:“早産兒本就……”那日謝蓉産後血崩,危在旦夕,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在了她身上,包括衛嬷嬷。後來還是衛嬷嬷與大夫一起把謝蓉給救了回來。衛嬷嬷那慌亂中的匆匆一瞥許是作不得數。

張嬷嬷搖頭:“若是別的醫者,奴婢尚且不信,但衛嬷嬷的話,夫人與奴婢都深信。她乃是一名神醫。

西北失守,安平王父子戰死,世子妃身中毒箭,回到業都産下孩兒不久便去世了,小王爺落地就帶了胎毒,幸得衛嬷嬷救治才得以留下一命,只是餘毒需一味雪山紅蓮才能清。

雪山紅蓮罕見,恰巧夫人曾服過。衛嬷嬷見到已有七月身孕的夫人大喜,道藥性全在夫人肚中孩兒胎盤之上,于小王爺來說最為适宜,待夫人産子後取來胎盤給小王爺服下即可全愈。因而她一直跟在夫人身邊,寸步不離。

衛嬷嬷也曾與夫人言,她腹中的孩兒得紅蓮庇佑比之一般孩兒更強健些。

同是七月早産小王爺中了胎毒尚能救回,一個嬰孩是否有恙衛嬷嬷豈會看不出?若真有恙,胎盤之血已污,如何能治好小王爺?

所以夫人才堅信小少爺并未亡故。”

穆誠儒聽罷,微微俯身,緊着嗓子問:“後來那孩子可有找到?”

“沒有。”

“當時這些事為何不說?!”穆誠儒突然間起了怒意,沉聲喝斥。

“老太爺,怎會不說,夫人與奴婢對老太君他們說了多次,可都被當成了癔症,不予理會,甚至以将養之名把人禁足在府中。直到老爺回來,才開始查找小少爺,可已過月餘,鎮國公府上下衆口一詞,無證無據之下,一個小嬰孩哪裏找得到。就連衛嬷嬷入宮救治小王爺後也不知所蹤了。

事情十分蹊跷,那日夫人出門時身子還好好的,一出了宮便陣痛了,明明穆宅離皇宮更近,可老太君與夏老夫人說是鎮國公府的嫡孫當在鎮國公府出生,一路颠簸硬生生将人帶回了府。當時府內雖設了産房,卻沒有産婆與大夫,後來來的産婆與大夫都是夏老夫人臨時叫的,夫人血崩之時,兩人都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着,幸好衛嬷嬷在,才保住了命。

說句誅心之言,她們這是要人性命啊,對待大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個初出生的嬰孩?!

事情的經過,十七年前夫人與老爺都已禀過老太爺,也與老太君和夏老夫人當面對過峙,老太君與夏老夫人說得有理有據,無可挑剔。”

說到此,張嬷嬷深深叩首下去,泣道:“但舍近求遠,入府生産時又全無準備,鎮國公府全然不把人命當回事,單憑這一點,怎能不讓人懷疑大開方便之門後,有人乘亂下了黑手。”

夜色濃重寂靜,只有穆誠儒劇烈的咳嗽聲驟然驚起,臉色漲得通紅,額上青筋直暴,軒轅皓慌忙叫來大夫,穆誠儒難受至極,一把奪過大夫手中的藥瓶,頭一仰悉數全灌進了肚裏,這才好了些。

揮退了呆立的大夫,這才努力平着氣息,紅着眼看着張嬷嬷問:“穆霜可知?”

張嬷嬷道:“奴婢在來業都的路上己告知小姐。”

穆誠儒驟然失力地靠在榻上。

張嬷嬷又道:“老爺和夫人走前囑咐奴婢,若有一天,小姐需回業都便将往事如數告之,但奴婢深知,老爺夫人生前選擇隐瞞,定是不想讓小姐因往事而心生怨恨。所以奴婢并未把先前心中猜測之言告之。”

穆誠儒沉默良久,又忽然問:“當年那孩子可有特征?”

張嬷嬷答:“他肩上有一枚蝶形的褐色胎記。”

穆誠儒聞言撫肩愣征許久,倏然哈哈大笑。笑聲過後,對軒轅皓通快道:“當如太子所願那便分家吧。”

從鎮國公府出來,夜色已深,上車辇時,軒轅皓忽地轉身問張嬷嬷:“岳母為何會服雪山紅蓮?”

“回太子,因為夫人中了毒。”張嬷嬷答。

“什麽毒?”

“銀月夜。”張嬷嬷答完便覺得周遭冷叟叟的,氣溫驟降,擡眼看時,太子已轉過身大步跨上馬車,車簾落下,遮蓋了一張神色冰冷的臉。

第二日,鎮國公府便分家了。

穆濤,穆剛,穆珍三人統統出府另立門戶。家財不偏不倚分成三等份,三子各執一份。

世子不立,穆家軍依舊牢牢控制在穆誠儒手中。

三人自是鬧騰不休,不願分家。

其中鬧的最厲害的是穆濤,因為穆誠儒一紙休書将夏氏也趕出了府。

穆濤領着家眷十餘人跪在穆誠儒面前,求他收回休書。

穆濤道:“母親自嫁進穆家,孝敬婆婆,打理府務,四十餘年來,從未敢有所懈怠,何至于無緣無故說休便休了,讓兒孫們的臉面往哪裏放?”

穆誠儒雙眼瞪得如銅鈴,道:“你母親能進這家門,不過是老夫一時昏蒙所致。乘如今尚有一口氣在,自當退回去。”

一番話無情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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