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季寧寧暗叫不好，正想拉着陸少陽趕緊走，可到底遲了一步，雙馬尾已經兩眼放光地走近了：“請問……是FEWS的陸少陽嗎？”

換做是季寧寧，可能就扯個無關緊要的理由忽悠過去了；陸少陽顯然比較實誠，立馬站直了身子，開朗地笑道：“是啊。”

“啊啊啊啊啊真的是！！”雙馬尾捂着臉，情難自已地原地轉了幾個圈，才小跳步來到陸少陽身邊，雀躍地問，“陸隊我能和你合影發微博嗎？”

“當然——”

“不可以。”季寧寧截過了陸少陽的話。

雙馬尾這才從激動中脫離出來，注意起陸少陽身邊并不起眼的季寧寧。

一般人看到這樣的情景，第一反應都會以為是女朋友。哪怕是陸少陽身邊，要是換個胸大腿長膚白貌美的性感女郎，雙馬尾肯定也以為陸少陽是在私下約會——問題就在于季寧寧不是。

女生對女生十分敏感，哪怕季寧寧一張臉大半都被遮住了，雙馬尾只要掃一眼，就斷定這個看上去挺普通的、可能還沒有她引人注意的人，不可能是陸少陽的女朋友。

陸少陽不會眼光這麽差。

優越感讓雙馬尾在偶像面前充滿了自信，不禁昂首挺胸，頗為不屑地斜睨了季寧寧一眼：“陸隊都同意了，你憑什麽不同意？”

要說季寧寧本人，的确是沒什麽立場。

但雙馬尾又不知道，她得以義正辭嚴道：“就憑我是陸少陽的經紀人！”

雙馬尾一聽，果然有些發憷。

明星和經紀人的關系總是十分微妙，大體而言有點像父母和孩子，有時候是父母掏心掏肺鞍前馬後好言相勸，孩子卻不屑一顧任意妄為；有時候是父母極為嚴厲，對孩子的方方面面加以管控，孩子根本無力反抗。

但經紀人和粉絲的關系就很簡單了：無論明星願不願意和粉絲接觸，經紀人總是要扮演着将兩者隔離開來的狠心角色。

這也确實是經紀人的職責之一。

季寧寧推了推陸少陽給她戴上的粗框眼鏡，裝得那叫一個嚴厲：“你們這些年輕小姑娘，不好好學習，盡想着追星，小心我聯系你家長……”

“……”雙馬尾蒙圈了，“你真的是陸隊的經紀人，而不是敵對勢力安插的卧底？”

這番胡說八道自然也把陸少陽逗笑了。

季寧寧內心哼了一聲，終于說回正題：“你看看這是什麽場合，要是讓照片流出去了，你想想媒體會怎麽編排陸少陽？”

“這怎麽了，不就是……”醫院。雙馬尾愣了一下，有點反應過來了：陸少陽怎麽會在醫院？

哪怕不是陸少陽的粉，都會好奇陸少陽明明人氣不減，為什麽比起同團的其他三人，資源越來越少，像是要銷聲匿跡。

這已經成了娛樂圈一個未解的謎題。

江湖傳言之一，正是他的身體出了大毛病，無力負荷繁忙的工作。

……看着眼前的陸少陽，雙馬尾忽然就懂了：原來傳言是真的。

即便不是這樣，經紀人說得也算在理，不管網上傳成什麽樣子，陸少陽肯定不會自找麻煩，把消息透出去。要是讓媒體知道他偷偷摸摸來醫院後，才不會探究他身體狀況究竟如何，說不準就要報道成“陸少陽身患絕症将要不久于人世”了。

想找的話，理由當然可以找出很多來，卻始終無法徹底說服雙馬尾。好不容易見到了傳說中最為平易近人的陸少陽一面，不留下點證據她實在不甘心：“我就拍着自己看看，不會傳出去……”

“你确定？”季寧寧挑眉看向她，滿滿的都是不信任。

雙馬尾有點心虛：“……确定。”

“你說這話跟男人說‘我就在外面蹭蹭不進去’有什麽區別？”

“咳。”陸少陽有點聽不下去了。這不是教壞小孩子嗎？……不對，季寧寧自己也是個孩子。

但雙馬尾顯然聽懂了，而且還紅着臉哼幾聲，想反駁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季寧寧便指了指醫院，示意她：“您不是來看病的嗎？請自便吧。”然後扭頭瞪了陸少陽一眼，“磨蹭什麽，不知道在趕時間嗎！？”

說完這話季寧寧就率先往外走去了。這幅風風火火的模樣看上去的确挺像那麽一回事，雙馬尾再有不滿也沒辦法動手去攔，再加上陸少陽走的時候充滿歉意地對她微笑，她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麽責怪的話，只能喪氣地朝陸少陽揮揮手……

如果讓雙馬尾知道，看上去對“經紀人”十分服從的陸少陽，一轉身就因為她而責怪“經紀人”莫名其妙為難他的粉絲，她估計會很高興。

換成是季寧寧，卻實在開心不起來。

季寧寧才不會承認自己是在為難人。

所有人都知道陸少陽愛護粉絲，他也确實愛護粉絲，但對季寧寧而言，聽說和親眼所見仍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前者是敬佩與感慨，後者是……多了一點微妙的不屑。

畢竟粉絲也分很多種。

狂熱到見了他的面就激動得快要昏厥過去，和只在微博上看見帥圖時動動手指轉發，都叫粉絲。

雙馬尾是後一種。

她充其量就是個路人粉，平常一不買專輯二不刷新聞，想和陸少陽合影是因為陸少陽長得帥她很喜歡不假，還有一點更為重要的原因：她可以發微博炫耀，吸引陸少陽粉關注她。

只是這種程度的喜歡而已。

——卻能換到陸少陽的真心相待。

季寧寧忍不住想質問他，原來偶像就是這麽廉價的存在嗎？只要說一句“我是你的粉絲”，不管是不是真的，要求都可以得到滿足嗎？

可季寧寧一點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她不能像娛樂圈中其他人一樣不滿陸少陽的做法，覺得偶像不該将自己的地位放得如陸少陽一樣卑微。因為她的确想成為一個陸少陽那樣的偶像。

她也有着和雙馬尾相近的立場：陸少陽的粉絲。

她甚至是抱着和雙馬尾如出一轍的心态去接近陸少陽，同等地享受着陸少陽的好。

盡管如此，同性相斥仍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季寧寧生理上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疼痛攻擊，心理上也格外窘迫，實在忍不住拿雙馬尾撒氣，完了之後轉頭又把氣發到陸少陽身上。

好在她的理智還僅存一點，讓她氣哼哼叉腰罵人的時候，看上去像是個在撒嬌的小姑娘，而不是個無理取鬧的潑婦：“陸少陽你搞清楚，那是你的粉絲，不是我的粉絲，我才不管她們失望不失望呢！”

這幅模樣果然讓陸少陽無奈地笑道：“可是你借着我的名義去吓唬她啊——我的經紀人？”

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很明顯陸少陽并不是真的在生氣。

這也是季寧寧敢嚣張的原因。

陸少陽最多是怪罪季寧寧未經他的允許就狐假虎威。但他完全能理解季寧寧的做法。

正如季寧寧所問的那樣，雙馬尾根本不會拿了照片僅僅只是自己留着紀念，就算她能忍住不發到網上去，也絕對要發給朋友炫耀——傳開之後的事情就誰也說不準了。

只不過，陸少陽并不在意他來醫院的事情被人得知，不管他身體狀況究竟如何，只要他人還立在娛樂圈，那些風言風語就傷不了根本；季寧寧卻不一樣，她是女孩子，又是在他的陪同下來了醫院，媒體的想象力随便發散幾分，就能讓她有口難言。

所以季寧寧這樣的處理方式，在陸少陽看來，是逼不得已。

至少，作為一個前輩，他都不會再苛責季寧寧。

完美。

可明明想得清清楚楚，這個認知卻忽然讓季寧寧有些慌亂。

她發現歸根結底，她還是仗着陸少陽的寬容與體諒作威作福。

不該是這樣子的。

季寧寧比誰都知道她的內心有多不堪一擊。當她示弱成了習慣，就再也堅強不起來。

所以她根本不敢給自己樹立弱點，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

就像……她看見譚銘那樣。

偏偏這個時候，陸少陽伸手摸了摸季寧寧的頭，繼而順着她的頭發手掌慢慢向下。在發尾掃過他的指腹時，他又捏住輕輕摩挲了會兒。

癢到心尖的觸感令季寧寧下意識擡起頭去看他。

站在寒風中的陸少陽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看上去腰身纖瘦得讓人極其想嘗試能不能輕松環住，又覺得透着一股子讓人心疼的單薄，忍不住要抱抱他。

可他的臉上依然帶着輕松的笑意，玉樹臨風模樣似乎在月色中似乎泛着明澈的光，嘴角彎起的弧度格外動人。

一如他無比柔軟，又無比堅硬的內心。

也讓季寧寧五指用力攥住身上那件溫暖的大衣時，幾乎要潰不成軍。

季寧寧一再沮喪地想，她其實真的是個很軟弱的人。

一旦看到了一點退路，就不想再負重前行。

——何況這是陸少陽在誇她：“你做經紀人還挺像回事。要不你別當偶像了，來給我當經紀人吧。”

盡管季寧寧知道，陸少陽說話總是這樣不加深思熟慮，随口就來。

可她還是為此動心。

她甚至格外認真地考慮了這個不着調的設想。

最開始的時候，季寧寧看上去沒有任何長處，是個專拖後腿的角色，事務所當然不會把有限的資源分給她。除了想讓她背鍋的《招魂》之外，她只能自己去争取。

到後來她慢慢站穩了腳步，在外也取得了知名度，反而嫌棄起事務所的按部就班和不思進取，恨不得幹脆由自己接手了所有事情，然後雷厲風行地辦好。只不過到後來事務所不管她們了，也只能這樣了而已。

在這個過程中，她其實已經慢慢地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經紀人。

Bloom的經紀人。

為此她耗費了所有的精力去勉強地兼顧臺前和幕後，每一天都要咬着牙才能硬撐下來。

相比之下，給陸少陽當經紀人就好得多了。陸少陽功成名就，當他的經紀人不費勁不操心，還能耍耍威風；陸少陽這個人也比時不時就要暗搓搓掐一架的小姑娘們來得爽快舒心得多……

可這個設想在一開始就不成立。季寧寧只是習慣了靠一個人來撐Bloom，并不是真想當什麽經紀人！

何況，其他人也習慣了由她來撐。

雖然這和當初沒有本質區別，仍是季寧寧萬分鄙視、認為遲早要崩潰的模式，只是掌握着決定權的人從路溪換成了季寧寧，讓她比以前更清楚懸在頭頂的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究竟什麽時候才會落下了。

甚至現在的情境比當初還要嚴峻許多，表面的風平浪靜永遠無法掩蓋沒了事務所支持的所帶來的滅頂打擊，現在的Bloom是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看不見燈塔，也不知道何時會有狂風驟雨，僅僅由船長靠着豐富經驗把舵。

等到船長不想撐了，或者無力撐住了，就是一船人葬身大海的時候。

那時候，卻沒有第二個季寧寧能夠站出來。

這又是另一個惡性循環。

但她至今還在努力謀求新的出路。

至少這個時候，她不需要這種意義上的避風港。

所以季寧寧很果斷地搖頭拒絕了。

陸少陽并沒有因她的拒絕表露出異樣的情緒，季寧寧卻心有不甘，碎碎叨叨地跟他解釋：“你看，經紀人要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面跑，幫你幹這個幹那個，眼裏心裏都是你，把你擺在最高的地位……”

季寧寧想，我做不到。

我甚至連在你面前變得更加柔軟一些都做不到。

我想要去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樣的我，怎麽會甘于成為一個經紀人，無論是你的，還是Bloom的。

“……多糟糕啊，本來就那麽喜歡你，等到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時候，不是更加無法自拔了嗎？但到了這種程度的喜歡，你卻不能夠回應，多可憐啊。”

她說得悲切，盡管她心裏想的不是這樣。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我自己。

而陸少陽聽了這話之後，說的也是：“抱歉。”

“對于陸隊來說，被人那樣喜歡确實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吧？”季寧寧不想看他的表情，于是故意裝得特別活潑的樣子，一跳一跳地到了陸少陽跟前，留給他一個歡快的背影，“幸好，我對陸隊的喜歡也只有現在這種程度，所以陸隊完全不用對無法回應感到抱歉！像我這樣粉絲啊，要求其實很少的——現在的陸隊已經很好了。”

“聽起來是個合格的粉絲。”陸少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還是那樣清朗好聽，但是聽不出情緒，季寧寧也頭一回不想回頭開了彈幕看。

她只是笑眯眯地回答：“因為陸隊是個合格的偶像啊。”

而她也終将成為這樣一個合格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