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
阿妤在西暖閣裏疊着杯子打發時間,屋外一有腳步聲立刻擡眸望去,空歡喜了數次。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公孫靖獨自入內。阿妤玉面通紅,心中惴惴。
“阿妤。”公孫靖撫着阿妤的烏發,忽然覺着自己的八皇妹長大了不少。若韶光可以停留兒時,父皇健在,阿轶還與他一同在上書房跟孔太傅學學問,阿妤也不需有憂思,那該多好。父皇臨終時堅持要他守住皇位,守住公孫家,他本無心帝王位,但父皇遺命不得不從。他強撐了三年,終究還是辜負了父皇。
“大皇兄,莊磐,不對,是耶律揚戟,他……”
“阿妤。”公孫靖溫和打斷,“此事不要再提了。”
“為什麽?”阿妤詫異,眼珠瞪得滾圓。
“阿妤,朕知道你一心為朕。但,阿轶所帶領的也是我們公孫家的百姓,朕怎能忍心見遼兵殘殺子民。”
阿妤默然,以暴易暴确實不是上策,但若不借遼兵之力又如何攔住二皇兄的叛軍?
“阿妤。”公孫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朕想借你之手,寫幾個字。”
阿妤接過那張對折着的紙,展開閱看,不由瞠目結舌。這是大皇兄的筆跡,寫的卻是父皇的遺诏,繼位者赫然寫着二皇子公孫轶。父皇生前已将大皇兄立為太子,殡天之後大皇兄順理成章繼位,并無遺诏。
“朕已決定退位,這江山還是交給阿轶打理吧。”要保住江山,保住軍民性命,唯有他退位于阿轶,平息戰火。但雖則他願意将王位拱手相讓,可是阿轶始終背負着謀朝篡位之名,唯有僞造先皇遺诏,名正言順才能令四海臣服。
阿妤的左手書法與父皇有九成相似,此事只有他們兄妹幾人知曉,以阿妤之手僞造遺诏定可瞞天過海,但如此一來,大皇兄便成了篡位的反賊。
“我不寫。”阿妤将紙揉成團擲向牆角,“阿妤怎能陷大皇兄于不義!”
公孫靖無奈搖頭,又将紙團撿起:“阿妤莫要孩子氣,此事關乎國之興亡,聽話。”
“我不寫!”阿妤賭氣,坐回凳子上淚水簌簌。二皇兄一旦登基,她只怕會就此失去世間最疼愛她的大皇兄。
“阿妤,即便你不寫這份遺诏,這個皇位也必須由阿轶來坐。難道你希望阿轶登基之後還和朕一樣,不能使臣民一心向他?”說話間,公孫靖已将筆墨擺在阿妤面前,“阿妤,朕不在乎世人如何評議,只求守住公孫家的江山。這江山你也有份的,責無旁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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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道理阿妤怎會不明白,可是要她親手将大皇兄寫成竊國之賊,她怎能落得下筆。公孫靖幫她擦去淚水,道:“若是父皇在世,也會希望天下歸心,江山穩固。”
父皇是阿妤最敬最愛之人,父皇的心願也是阿妤的心願。阿妤咬着唇一面哭一面抄寫遺诏。
“二皇子公孫轶人品貴重,深肖朕躬……”抄這一篇遺诏仿佛耗去了阿妤全身的力氣,方一寫罷即暈入公孫靖懷中。
莊磐苦等着阿妤的消息,直至黃昏後才等到了阿妤,見阿妤雙目通紅心疼不已。莊磐将阿妤攬入懷中,憋了一路的阿妤一觸到莊磐溫暖的懷抱又立刻忍不住哭泣。
“大……大皇兄……要……退位。”阿妤伏在莊磐懷中斷斷續續抽泣。
莊磐緊緊抱住阿妤,沒想到公孫靖竟有這般氣度。待公孫轶繼位,大遼又多一勁敵。
“阿妤,跟我回大遼吧。”懷裏的阿妤拼命搖頭,蹭了莊磐一身鼻涕。二皇兄登基之後大皇兄必然身陷險境,阿妤怎能在此時離去。
“待公孫轶稱帝,必然不會放過你大皇兄還有誓死效忠他的穆國公府、平原侯府,你留在這裏只會看見一些不願意看見的事情。”莊磐不忍阿妤目睹那些事,希望大遼的原野能助她忘卻傷心事。
阿妤醍醐灌頂,她險些忘了還有勤表哥他們。腦袋搖得更加用力,奮力推開莊磐。阿妤泣不成聲,一雙眼早已被淚水浸得看不清事物:“你回去吧,我不會走的。”
“阿妤!”莊磐拉着不停掙紮的阿妤,“就算你不跟我去大遼也一樣于事無補,何必再難為自己!”
“不,不一定于事無補,就算希望渺茫我也願一試。”阿妤甩開了莊磐的手,淚水反而止住了,扯起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嘴角牽起苦澀的笑容,“莊磐,你回去吧,這是我們公孫家的家事,你幫不了我的。”
莊磐氣惱吼道:“公孫妤!我對你的心意你不是不知,你要我如何忍心離去!”
“正如你所說,留下亦于事無補,你又何必留在這裏看不想看見的事。”
“我留下于事無補,那你是又打算去找雲憑了嗎!”莊磐氣急之下口不擇言。阿妤聽他這番話亦是氣惱,但若能将莊磐氣回大遼,誤會也就誤會吧。
“雲憑深受二皇兄倚重,有他求情定能讓二皇兄善待勤表哥他們。”
“雲憑雲憑,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事終究還是比不上雲司遠嗎!”莊磐拳頭緊握,難道真如公孫靖所說,阿妤對自己不過虛情假意?
“雲憑年少有為,你自然比不上他!”阿妤心如刀割,可是如果莊磐不走他會更難過。
“公孫妤!”莊磐忿然錘向四方桌,摔袖而去,終有一日他要在沙場上與雲憑一較高下,讓阿妤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英傑。
阿妤含淚望着莊磐離去的方向,努力忍着不哭出聲來。莊磐,阿妤欠你的只能來世再還了。
魏王大軍一路進京,所到之處百姓歡呼雀躍,沿路叩拜相迎。魏王本曾懷疑這是公孫靖的圈套,畢竟先皇根本沒有留下什麽遺诏,阿妤仿父皇筆跡所寫的字他也非不曾見過。直至他走上金銮殿,從一身素衣的公孫靖手中接過玉玺,百官三跪九叩朝賀新君,他才相信公孫靖真心退位于他。
朝散之後,公孫轶在東暖閣單獨見公孫靖。如今二人地位反轉,公孫靖成了僭竊皇位的反賊,而公孫轶則是天命所歸的正統之尊。
公孫靖看了一眼案上的酒壺,心下了然,這個結果從他決定退位那刻起便已料到。
“陛下。”公孫靖不再稱他為阿轶,往後他是這天下的君主了,“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公孫轶斟酒的手一頓,擡頭看着他。
“父皇臨終時千叮萬囑要我照顧好阿妤,如今我有負父皇所托,只能把阿妤交托給你了。”公孫靖不敢奢求公孫轶能放過其他皇弟,只求他善待阿妤。
公孫轶複又提起酒壺,斟滿一杯鸩酒遞到公孫靖面前:“阿妤也是朕的妹妹。”事實上他早已答應雲憑成全他阿妤。
公孫靖放心一笑,牽挂已了,接過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