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張,非良配?”素岚望着那兩行字陷入了沉思。
“岚姨?”見她不說話,秦若蕖不禁輕喚。
素岚回神,反問:“小姐今日在楊府都見了什麽人?”
“什麽人?有許多啊,楊家的四位小姐、陳家的兩位小姐,還有李家的……”秦若蕖掰着手指頭一個一個地數,卻不妨被對方打斷。
“可有姓張的?”
“姓張的?好像沒有姓張的姑娘,倒是大伯母帶我見了位什麽建邺知府張大人的夫人。”
原來如此!
素岚了悟,暗自冷笑一聲:大房兩口子的主意都打到四房來了,手未免伸得太長!卻是不知此事四老爺是否知情。
四老爺……想到那個多年來對女兒不聞不問的秦季勳,再憶起當年他視一雙兒女為瑰寶的模樣,她一時百味交集。
莫非這便是常言的人走茶涼?夫人走了,連老爺對兒女的疼愛也一并帶走了麽?
“岚姨,這紙條上所寫是何意思?這‘張’非何人良配?”見她久久不說話,秦若蕖追問。
素岚回神,緩緩地将紙條折好遞給她,不答反道:“過陣子老夫人想必要派人來請小姐了,小姐到時記得将它交給老夫人,老夫人睿智,必會明白當中深意。”
見她這分明是推搪自己之語,秦若蕖不高興地噘了起嘴,嘀咕道:“明明知道卻不肯告訴人家,就愛故弄玄虛。”
素岚自是聽到她的抱怨,只裝作不知,徑自進了次間:“我去拿換洗衣裳,小姐先換了幹淨衣裳再去見老夫人。”
“知、道、啦……”拖長尾音卻滿懷怨念的回應。
一旁的青玉自是明白素岚此舉用意,不禁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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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是把人家當小孩子哄,這個不讓那個不說,神神秘秘裝模作樣,太讨厭了,讨厭!”次間內更衣的秦若蕖,不滿的抱怨聲不止,可素岚就是裝聾作啞,惱得她将後面的“讨厭”二字加重了語氣提高了音量以示自己非常不高興。
“好了,就穿這身去見老夫人,頭上的簪子也換下來,就戴那蝴蝶珠花吧。”素岚輕拍拍她剛換上的衣裙,再看看她發上簪子,道。
“那蝴蝶珠花不好看,我不要戴,我讨厭蝴蝶!我要戴蜜蜂的!”一聽便知是故意搗亂刻意作對的聲音。
“可咱們沒有蜜蜂的發飾啊!”青玉插嘴。
“那就戴螞蟻的!”
“螞蟻的也沒有。”
“小貓。”
“沒有。”
“小狗。”
“沒有。”
……
“這個沒有那個沒有,哼,還好意思故弄玄虛!”
一盞茶功夫過後,秦若蕖穿戴整齊從屋裏走出,陽光投到她發上,照着那精致的蝴蝶珠花,泛起一道道美麗的彩光。
***
榮壽院正堂內,大夫人跪在地上,滿懷愧疚地将今日意外向秦老夫人禀明。
秦老夫人聽罷大驚失色:“什麽?阿蕖可有受傷?”
“并不曾,虧得端王及時趕到,讓手下侍衛擊斃惡犬。阿蕖僅是受了些驚,經兒媳好生安慰過後已好了許多。”大夫人忙道。
老夫人聽罷稍稍放心,一面大聲吩咐人去請四小姐,一面對她道:“你起來吧,既是意外,自然與你無關。”
大夫人有些意外她竟會這般輕易放過,但也相當慶幸地暗暗籲口氣。老實說,她真的有些怵這位婆母,尤其是近些年,對方愈發深居簡出,連她們這些晚輩的晨昏定省都能免則免,輕易不見人。
秦若蕖是在半路上遇到榮壽院來請自己的侍女的,聽聞祖母擔心自己,她不禁加快了腳步。
只有素岚在聽到大夫人在榮壽院時暗自冷笑一聲。
行至榮壽院正門,她正要擡步跟上已經走了進去的秦若蕖及青玉,眼角餘光卻在發現身後不遠的一名梳着雙丫髻的侍女時止了腳步。
她想了想,快走幾步拉住青玉,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而後轉身出了院門。
“錢伯傳話進來,說是要尋之人找着了,就在益安城內。”
“此話當真?”素岚一驚,追問。
“錢伯說的話應是不會錯。”
素岚亦知道以錢伯的為人,沒有十分把握是不會說出來的,她只是心裏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可置信,找了将近十年的人突然冒出來,追尋了數年的真相眼看着就要被揭開,讓她一時有些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怔怔地站着,良久,方低低地吩咐道:“讓錢伯好生看着,我會盡快過去。”
秦若蕖到達榮壽院時,大夫人早已經離去。
秦老夫人一見她進來便心疼地摟過她直喚‘心肝兒肉’,好一會,才拉着她問起在楊府之事。
秦若蕖自然不會瞞她,一五一十細細道來,末了還後怕地拍拍胸口:“可吓死我了,虧得王爺及時命人相救。”
老夫人亦吓出一身冷汗,責怪道:“小孩子家家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學人當英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祖母可怎麽辦?”
秦若蕖撒嬌地反摟着她:“人家不是沒事麽?”
老夫人無奈又不甘地在她臉上掐了一把:“你啊,真真讓人片刻也放心不下。”
祖孫倆好一陣笑鬧,片刻,秦若蕖終于想起素岚的囑咐,從老夫人懷抱中掙開,掏出那張皺巴巴的紙遞過去:“祖母你瞧,那位譚夫人悄悄塞給我一張紙條,也不知何意。”
老夫人接過一看,臉色當即一沉。
秦若蕖見她如此,更覺好奇,難得地皺起眉頭思考今日所見的每一個人,片刻,猛地“啊”一聲,倒把老夫人吓了一跳。
“是說我麽?爹爹要将我許配給張家的公子麽?”
老夫人先是一怔,繼而哭笑不得地輕斥道:“也不害臊,姑娘家把親事挂嘴上。”
這頭祖孫倆言笑晏晏,那邊素岚卻心神不寧,尤其是當天色漸漸暗下去,府內陸陸續續點起了燈,不過半晌的功夫,秦若蕖與青玉熟悉的聲音便從門外傳了進來,讓她的心不禁為之一顫。
“岚姨怎麽了?一晚上都怪怪的。”沐浴更衣過後躺在舒适的被窩裏,秦若蕖打着呵欠問。
“沒事,小姐快睡吧,都二更了。”素岚柔聲道。
直到感覺秦若蕖的呼吸漸穩,她才起身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夜深人靜,遠處的更聲響了一下又一下,挽芳院內,素岚與青玉二人面對面坐着,均是一言不發。
突然,裏間傳出輕輕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更衣聲,兩人不約而同地彈了起來,快步往裏間走去。
燭光映照下,一名身姿蔓妙的黑衣女子正攏着頭發,見兩人進來,也不過是淡淡地掃了一眼,繼續将長發挽好。
“蕖小姐。”
這位黑衣女子,正是本應在床上安睡的“秦若蕖”。
“今日在楊府出手擊斃惡犬的那人是誰?”
“是端王那名喚‘長英’的侍衛。”青玉忙回道。
“秦若蕖”皺着眉,颔首道:“原來是端王侍衛,莫怪功夫如此了得,幸而他出手及時,否則我便要沖出去了。”
稍頓了頓,又叮囑道:“端王來意不明,如今又暫住府中,日後咱們行事務必小心。”
“蕖小姐放心。”
“秦若蕖”點點頭,目光漸漸移向始終不發一言的素岚,問:“素卿之事追查得如何?”
素岚沉默須臾,回道:“錢伯托人傳話來,已經找着了,如今正把人關在城西,只等着蕖小姐發落。”
“秦若蕖”一下子從椅上彈跳起來,雙眼閃着冰冷徹骨的寒光,她咬牙徹齒地道:“好、好、好,我就說過,有生之年,不惜一切代價,定要叫她落在我的手裏!”
話音剛落,她快走幾步推開緊閉着的窗,縱身一跳,瞬間便融入黑夜當中。
青玉二話不說緊随其後亦跳了出去。
夜涼如水,街上一片靜谧,偶有巡邏的官差打着呵欠經過,此時此刻,正是好眠之時。
“秦若蕖”一路疾馳,牙關死死地咬着,眸光愈發的冷厲陰狠,夜風迎面撲來,似涼若冰,這感覺,就像當年她伏在那滿地奪目的紅當中時……
***
“呯”的一聲,緊閉着的房門被人從外頭用力踢開,吓得雙手被縛、口中塞着布巾的狼狽女子顫栗不止。
只是,當她望向來人,借着昏暗的燈光看清來人容貌時,瞳孔驚恐地張大。
“秦若蕖”帶着陰恻恻的笑,一步一步向她走過去,嗓音是前所未有的輕柔:“素卿姐姐,這麽多年不見,可還認得故人麽?”
行至女子跟前,她止步輕撫着臉龐,笑得異常的甜美:“這麽多年,素卿姐姐想來不記得我,但是這張臉,想必姐姐畢生難忘,又或者在午夜夢回之時見到過,只要……”
她将手輕輕按在女子心口處:“只要這裏面跳動的心,還能流得出紅色的血!”
一言既了,她用力扯下女子口中的布巾。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秦若蕖”并不理會她的哭喊,抽出綁在鞋子裏的匕首,反手一抽,将綁着對方的麻繩切斷,只得“撲通”一聲,綁坐于太師椅上的素卿一下子便跌落地上。
她也顧不上身上的痛,爬向“秦若蕖”,抱着她的腿不斷地哭求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秦若蕖”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用力往後一扯,只聽得一聲痛呼乍響,可她根本不在意,咬着牙滿臉殺氣地道:“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夫人?她早死了,難道你沒看到她身上流的血?她流了那麽多的血,滿地的血,染遍了整個屋子,這些,都是拜誰所賜?!”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關我的事……”無邊的恐懼漸漸彌漫素卿身體,眼前的女子更似是從地獄爬出來的追魂鬼,一點一點劃開她的記憶,逼着她面對曾經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