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爺,老爺……”久久不能眠的秦季勳,正失神地望着帳頂,忽然聽到小厮洗墨的驚叫聲,他不禁皺了皺眉,輕斥道,“三更半夜的亂嚷嚷什麽?藥可送去了?”

“老、老老爺,平、平平平姨娘死、死了!”洗墨哭喪着臉,軟倒在床踏邊。

“什麽?”秦季勳大驚失色,陡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過半晌,他臉上血色一點一點褪去,雙目無神,喃喃自語般道:“死了,死了,我早該想到的,早該知道的,她又豈會……是我,是我,終究是我害了她……”

兩行淚水緩緩滑落,掉落被衾當中,再也尋不到蹤跡……

西院西北間內,披着滿頭散亂長發的女子蜷縮着身子躲在陰暗的角落當中,滿目滄然,面如白紙。

也不知過了多久,進來侍候的婢女鵑兒發現她所在,忙走過來欲扶起她:“溫姨娘,地上涼,小心身子。”

“身子?如今還怕什麽涼不涼,平姨娘是她從京城帶來的,又是自小侍候她的,尚且得到如今這般下場,更何況我這孤苦伶仃、從外頭買進來的……”兔死狐悲,對未來的恐懼與無望爬滿溫姨娘身體每一處角落。

鵑兒聞言打了個寒顫,勉強扯起一絲笑容道:“姨娘想必是睡迷糊了,什麽下場不下場的?夜深了,還是早些睡吧,明日一早還得向夫人請安呢!”

“平姨娘死了,死在了浣春手裏,就在方才。浣春是誰的心腹,難道這還要我說麽?”浣春半夜三更掩人耳目而來,慌慌張張而去,再接着便是每隔數日來送藥的洗墨……

這段日子平姨娘身子愈發的差,可夫人卻仿若不見,依舊讓她到跟前侍候,老爺于心不忍曾開口求情,雖是一片好心,奈何卻起了反效果。

“鵑兒,我覺得我大概也活不長了……”

“姨、姨娘莫要胡言亂語,您又不曾做錯事,又、又怎會活不長呢?”鵑兒哆嗦着扶着她。

“平姨娘又何曾做過錯事?還有早些年去了的杜姨娘、方姨娘,她們又做過什麽?”

“不、不會的,不會的,姨娘多、多心了,快睡吧,一覺醒來什麽都會過去了……”鵑兒有些語無倫次,也不知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

***

Advertisement

一大早便得了回禀的周氏輕輕吹了吹雙指新染上的蔻丹,而後淡淡地瞥了一眼臉色蒼白,正顫抖不止的浣春,冷笑道:“真是沒用,死了便死了,有什麽好怕!那賤婢自生了要不得的心思,便知道自己早晚得死!”

哪知浣春聽了她這話抖得更厲害了。

周氏不屑地冷哼一聲,端過茶盞施施然地呷了一口。

四房妾室平姨娘的死訊是在早膳過後傳到秦若蕖耳中的,她愣愣地微張着嘴,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怎麽突然便死了?前些日不是還見着她在母親屋裏侍候麽?”說起來她與平姨娘并無接觸,只是忽聞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便去了,一時心裏也不禁有些沉重。

素岚與青玉兩人均是沉默,并沒有回答她。

這是第幾個了?第二個、第三個,還是第四個?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苦笑一聲。

半晌,還是素岚道:“生死有命,平姨娘這一去,也是脫離了人間種種悲苦不易……”

幹巴巴的安慰連她自己都說不下去,只能搖頭嘆息,轉移話題道:“小姐的百壽圖可繡好了?老夫人壽辰可是轉眼便到。”

秦若蕖卻仍怔怔地坐着,仿佛聽不到她的話,良久,才悶悶地低頭道:“岚姨,不知怎的,我覺得心裏空落落得難受。”

不待素岚再說,她又似是自言自語般道:“我娘去的那日,我也是這般難受麽?岚姨,我竟是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娘在天之靈若知道,她會不會怪我?怪我竟是連她的模樣都快記不起來。一定會怪的吧?爹爹這些年不理我,我都覺得心裏難過,娘也一定會有同樣的感覺。我是不是很不孝?天底下哪有我這樣的女兒,莫怪爹爹不喜歡我了……”

素岚眼眶一紅,伸手過去将她摟進懷裏,勉強勾起一絲笑容安慰道:“傻姑娘,夫人那麽疼你,又怎會舍得怪你,夫人一直希望小姐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長大,若是因她的離去而讓小姐不快樂,夫人必是不願的。所以,小姐記不起來,夫人、夫人定然是……”

“不是的,那樣是不對的,縱然會不開心,縱然會很難過,可是、可是……”秦若蕖在她懷中喃喃,可是什麽?她卻并未說出口。

平姨娘的死只在秦府內宅中激起小小的一片浪花,很快便又息了下去。不提她的奴籍,單是府中有貴客端王這一層,秦伯宗夫妻倆都會極力掩下。

“四夫人命人用席子将平姨娘卷着擡了出府,也不知葬在了何處。”洗墨低着頭,有些難過地輕聲将打探到的消息禀報。

秦季勳薄唇緊緊抿作一道,聞言不忍地阖了眼眸,嗓音沙啞地吩咐:“出去吧!”

洗墨躬着身子便要退下去,臨出門時不自禁地回身一望,卻見主子踉踉跄跄地往裏間走去的背影。

“清筠,清筠,曾經總盼來生,能與你共續今世未了情,如今……”狹小的密室內,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不少的男子,顫抖着伸出手去,溫柔地撫着靈位上的每一個字——‘秦門衛氏清筠之靈位’。

“如今唯願,若有來世,你、你莫再遇似我這般男子……”

秦府主子雖極力掩下了平姨娘的死,但陸修琰是何許人物,出了人命如此大之事又豈會瞞得過他去。

此時,他正翻着長英送來的密函,聽到對方似是閑談般提及秦家老四妾室的離世,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将密函折好送到燭臺上點燃,待燃燒将盡時扔到一盆的銅盆裏,道:“本王依稀記得曾聽五皇姐提過,周氏将她身邊的一名自幼侍候的侍女擡了妾室,可是如今這位新喪的?”

長英略想了想,颔首:“确是這位。”

稍頓,他又忍不住道:“說來也怪,秦老四妻妾不少,可至今膝下唯有過世的原配夫人留下的一雙兒女,不論是繼娶的周家小姐,還是擡的一個個妾室,均不見有喜,也不知是他與周氏女八字不合還是咋的。”

陸修琰臉色一沉,呵斥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時學了那長舌婦?”

長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聲道:“上回王爺讓屬下留意秦府內院異動,屬下一時……”

“罷了罷了,說來也怪本王疑心重,如今既洗脫了秦四姑娘嫌疑,內宅婦人之事還是避嫌些為好。”

“……是。”長英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是回道。

陸修琰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随手拿過一旁的書冊翻閱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将書冊扔到一邊,望向一臉欲言又止的屬下,道:“有話便說吧。”

長英一喜,卻又有幾分遲疑地問:“……王爺不會又罵屬下長舌吧?”

“有話直說,這般吞吞吐吐的實非大丈夫所為!”陸修琰沒好氣地瞪他。

“是。回王爺,屬下偶然得知,真的是很偶然得知的。”長英用力點頭以加強可信性,在接收到主子一記瞪視後再不敢胡扯些有的沒的,一古腦道,“秦四姑娘貌似會與建邺知府家的五公子定親,這張五公子外頭瞧來人模人樣,實際卻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不好女色,卻是個斷袖,不但如此,還偏好模樣俊俏的男童,府裏但凡長得稍好的男娃,沒幾個不遭他毒手的。”

說到此處,他偷偷望了主子一眼,見他臉色陰沉,沉吟片刻又道:“張夫人手段了得,将這一切掩飾得極好,否則以他家出了個育有皇室血脈的姑娘,又怎會想為兒子聘娶個門戶不如自家的秦四姑娘?”

陸修琰兩道濃眉擰得更緊,聽到此處不贊同地道:“世間多少人因了門第之見而錯失佳偶,秦四姑娘雖非出自世家名門,可她那份遠勝于人的善心,卻是許多皇親貴胄之女所不能及的。”

長英有些意外,倒是想不到一向眼高于頂的主子居然對那秦四姑娘評價如此之高。

“秦張兩家結親,秦家看中張家未來或會有的前程,至于張家,若那張夫人頗有手段,亦非蠢人,自知該為斷袖兒子娶一個有姿色、性子和軟卻又家世不及自家的媳婦,如此方容易拿捏,而秦四姑娘恰恰滿足她這番要求。”說到此處,陸修琰眸光一寒。

“滿足這三個要求的女子何止千萬,挑個小家碧玉不是更穩當些?秦府雖不如張府,但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真要鬧起來,張府未必能得好。”長英不解。

陸修琰擡眸望了他一眼:“你能想到這一點,也算是有些長進。只莫忘了,人在做決定之前,除了理智,還有感情左右,張夫人寵愛幼子,又以與皇家關系為榮,豈會輕易接受小門小戶之女?這一門親事,必須表面好看,讓人瞅不出半點不妥,又要滿足她真正的擇媳标準。”

長英想了想,亦認為主子此番話甚為有理,那張夫人保不定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心裏雖有些同情那倒黴摧的秦四姑娘,只也知道此等事由不得外人插手:“世間上為了榮華富貴出賣良心之人何其多,更何況兒女親事于某些人來看,不過是攀附權貴的一種手段,攤上這麽一個賣女求榮的爹,秦四姑娘也真夠命苦的。”

陸修琰沉默不語。

秦季勳麽?難道自己果真是看錯他了?表面看起來的淡泊名利,其實不過是一種掩飾手段?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