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秦若蕖睡了個心滿意足,用過了早膳,本是打算往秦老夫人處去的,孰知卻迎來了甚少上門的周氏。

“母親。”她忙上前行禮。

周氏颔首示意免禮,簡單地問了她日常起居用度幾句後,便從浣春手上接過精致的雕花盒打開,從裏頭拿出一枝海棠式樣的金步搖,一面往她發上插,一面道:“姑娘家總是要多打扮打扮,更何況你眼看便要及笄了,更是馬虎不得,這步搖顏色款式最是适合你們姑娘家。”

秦若蕖擡手輕撫那步搖,眼角餘光卻盯着往梳妝臺走去、正拿起妝匣子旁的手持銅鏡的浣春。

“來,瞧瞧可好看?”周氏接過銅鏡。

秦若蕖望了望鏡中的自己,如雲鬓發中,一枝精巧細致的海棠步搖正随着她的微動而款款輕擺。

“好看。”

周氏微微一笑,将銅鏡遞還給浣春,由着對方将它放歸梳妝臺。

秦若蕖不時地望向浣春,見她随意地将那銅鏡置于梳妝臺上,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周氏幾句,終是再忍不住道:“母親,我再細瞧瞧。”

言畢也不待周氏回應,三步并作兩步地将那手持銅鏡取起,裝模作樣地對着自己左照右照,最後不動聲色地把它分毫不差地放回原處。

“當真好看極了,謝謝母親!”既松了口氣,她的笑容自是分外甜美。

周氏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色更是有幾分恍惚,她緩緩地伸出手去覆在她的臉上,塗着豔紅蔻丹的長指甲貼着那瑩潤白淨的臉龐,兩廂對比之下,竟是有些許詭異之感。

秦若蕖頗為不自在,只是剛收了對方價值不菲的禮,加之又是長輩,一時半刻也不好推開她,只能僵僵地站着,任着那長而尖的指甲在臉上滑動。

周氏的眼神由迷茫漸漸變得瘋狂。

是她,是她,這張臉,正正是衛清筠那個賤人!

眼前的女子逐漸與記憶中的那人重疊,一樣的桃腮杏臉,一樣的柳眉水眸,甚至連笑起來時,嘴角兩側那若隐若現的小小梨渦,也是那樣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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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歃血之色漸濃,撫着秦若蕖的手越來越用力,五指一點一點的收緊,尖銳的指甲漸漸在那透亮的臉蛋上劃起了紅痕,讓秦若蕖不适地皺起了眉頭。

“四夫人!”她正欲側頭避過,卻被突然響起的高聲吓了一跳,周氏亦然,一驚之下,手也下意識地縮了回來。

周氏惱怒地回頭一望,見是素岚,不禁冷笑一聲。

素岚不動聲色地上前,将秦若蕖擋在身後,躬身行禮:“素岚見過四夫人。”

周氏冷笑連連,一旁的浣春見狀上前一步,冷哼一聲道:“在夫人跟前也敢不稱奴婢,素岚姐姐當真好規矩!”

素岚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視線,淡淡地道:“素岚本非奴身,又何來奴婢一說?”

浣春一愣,倒沒想到她會這般說,一時也抓不準她說的是真是假,唯有強硬地道:“不管怎樣,你總是秦府下人,明知主子在場,卻不懂規矩大聲呼叫,着實……”

“住口!岚姨乃是自由身,來去自由,又豈是爾等奴婢所能相比!何況,在場諸位,唯你為奴,主子未曾發話,你身為奴婢竟敢多嘴,規矩又何在?母親素日待人寬厚,反縱得你愈發不知天高地厚,目無主子,在我攬芳院裏也敢如此托大?!”一言未了,卻被□□來的秦若蕖怒聲指責,直罵得她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

秦若蕖卻不理會,纖指指着她罵聲不絕,驚得周氏及素岚直瞪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最後,還是周氏率先回過神來了,刮了被罵得羞憤欲絕的浣春一眼,惱道:“還不向四小姐請罪?”

浣春哪還敢二話,當即跪下請罪。

哪料秦若蕖卻并不領情:“你該請罪的不是我,而是岚姨。”

浣春又羞又恨,求救般望向周氏,卻發現周氏并不理會自己,唯有壓下滿腹的怨恨,不情不願地又向素岚請了罪。

素岚自是不會為難她。

一番熱鬧後,直到周氏主仆離開,素岚方心疼地輕撫秦若蕖臉上被指甲劃出的紅痕:“疼麽?”

秦若蕖餘怒未消,被她稍帶涼意的手一撫,不知怎的竟湧出委屈之感,嘟囔道:“她竟然敢欺負你……”

素岚心裏又暖又酸,找出膏藥擦在那紅痕上,清清涼涼的感覺,将秦若蕖臉上的熱度消了不少。

她又是哄又是勸,好不容易将秦若蕖重又哄得笑顏逐開,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望着又快快樂樂地翻着各類食單的秦若蕖,良久,她的嘴角漾起一抹淺笑。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許是忘了,曾經,她的小姑娘,聰敏伶俐不亞其兄。自當年血案之後,不管是眼前這個迷糊、遇事多大而化之的,還是另一個冷靜、過度精明的,其實都不應是真正的她。

她甚至來不及去想像,若是所有的悲劇不曾發生,故去的夫人仍在,老爺寵愛依然,公子未曾離家,她的小姐又會長成怎般模樣?

想必,一定會有四小姐的純真、開朗,也會有蕖小姐的聰明、穩重。

“岚姨,方才出什麽事了?”趁着秦若蕖不注意,青玉悄悄地将素岚拉到外面,壓低聲音問。

素岚一五一十地将方才之事告訴她,末了還叮囑道:“從今往後絕不能讓周氏與小姐單獨相處。”

青玉不解。

素岚苦笑:“若我告訴你,她不只一次險些弄傷小姐……”

“什麽?”青玉大驚失色。

“小姐,長得與過世的夫人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一般……”

“這個毒婦!”青玉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頓時咬牙切齒,眼中殺氣立現。

“也是我疏忽,這些年一直相安無事,我還以為……罷了,你且記住我的話便是。”

青玉冷着臉,少傾,道:“所以老夫人才會将小姐帶到身邊撫養?”

素岚搖頭:“我不知,也許有這一方面原因,也許是老夫人思念早逝的外甥女兼兒媳婦,到底為何,只怕只有老夫人方知道。”

“四老爺呢?他便由着周氏如此對待親骨肉?”

“四老爺?”素岚冷笑,“誰又知道呢,從來新人勝舊人,怕是他根本不知,又或是他知了亦當不知。”

“可是,我看四老爺并非無情之人,上回張府公子之事……”青玉有些猶豫。

素岚心口一窒,別過了臉:“自夫人去後,我便從來看不透他。”

四房正院。

“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四小姐當着夫人的面如此罵奴婢,分明是不把夫人放在眼裏!”浣春惱恨難消。

周氏雖亦惱,但卻不至于被她牽着鼻子走,只疑惑地自言自語:“那素岚侍候內宅,竟是非奴身,她到底是何人物?”

論理,大戶人家當中,能進內宅侍候夫人小姐的必是簽了死契的,又或是家生奴,只簽活契的下人也只能在外頭做些粗重活,更不必說自由身。

可這素岚……

***

深夜,更聲敲響了一下、兩下、三下,秦府高牆之內,兩道身影‘嗖嗖’飛出,幾個跳躍,眨眼便消失在夜空當中。

城郊的一處莊園裏,陸修琰靠着椅背阖着眼眸養神,長英持劍靜靜護在他的身邊。突然,一陣細碎的響聲傳入,長英當即握緊長劍,同時,陸修琰亦睜開了眼。

“秦若蕖依約前來!”不含溫度的女子聲音在屋外響起,陸修琰挑眉,示意長英開門相迎。

不過傾刻,一身黑衣的“秦若蕖”與同樣裝扮的青玉一前一後邁了進來。

陸修琰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直到對上那雙冰冷無溫的眼眸,他頓時明白,眼前的女子,已恢複了那夜交手時的冷漠狠厲。

“看來秦四姑娘這回不打算再向本王展示你那高超演技,而是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他不無嘲諷地道。

“秦若蕖”腳步頓了頓,若無其事地行至他跟前,自顧自地拉過長椅坐下,開門見山地道:“今夜我來,是打算與王爺做一筆交易。”

“哦?”陸修琰氣定神閑地呷了口茶,“你有何籌碼,能與本王做交易?”

“就憑你們想從我大伯父書房盜取的東西。”

陸修琰端着茶盞的動作一頓,眼神漸漸變得有幾分犀利:“那東西在你手中?”

“王爺放心,那夜我的的确确什麽東西都不曾拿到,你要的東西,如今還好好地在我大伯父手中。只是,你需知道,我大伯父其人,做事處處小心,時時謹慎,他要隐藏的東西,憑誰休想輕易得到。”

陸修琰輕拂袖口,不鹹不淡地道:“既如此,四姑娘憑什麽認為你就一定能拿到?而本王,沒了你便一定拿不到。”

“就憑我是他不會防備之人!以及,王爺不會想在益安、在秦府多耗時間。”‘秦若蕖’自信滿滿。

陸修琰眯起眼眸,繼續任由她道:“我雖不知王爺此行所謂何事,但能勞動端王的,想必絕非小事,估計會是關系着朝廷、關系着天下蒼生之要事。既是要事,自是盡早解決最好。”

他靜靜地聽了片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良久,方輕笑一聲,道:“姑娘錯了,本王時間相當充裕,更何況,本王長年忙于政事,如今有機會四處走走看看,便當是放松自己又有何不可?”

‘秦若蕖’才不相信他的話,認定他不過是想着搶回談判的主導權,只是她的目的也不在此,故而淡聲道:“我協助你們取得你們所要,唯一的要求,便是請王爺對我一切事,包括身份進行保密。同樣,我也不會将你們之事告知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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