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走廊上的保潔人員，看見一位男士，渾身濕漉漉地站在一間客房門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對面，便禮貌地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對方道了聲謝，說不用。
保潔心想，還好室內溫度夠，應該不會生病，就繼續自己的工作，當她完成自己的任務之後，悄悄回去偷看一眼，發現那位男士果然還站在那裏。
作為萬有引力號上的老員工，她見過太多旅途生事的例子，本着強大的責任心，她主動向客房部當值人員彙報了這一情況。
栗潇回房後，用熱水把自己沖了個遍，換上幹淨衣服，吹幹頭發，又給自己泡了壺茶，整個人蜷在沙發上。
方才一幕幕，她像游魂一樣，全憑本能行動。
直到此刻，才覺得神思恢複，能夠正常思考。
她開始責備自己的慌亂過激。
沒辦法，黑暗中睜眼的那一瞬間，渾身如墜冰窟的感覺，一下把她拉回到十年前，那怎麽也忘不掉的一天。
她實在是太害怕了！
“叮叮叮！”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吓得栗潇把手裏的茶潑出去一半。
以為是沈黎，結果卻是客房管家的電話。
管家說：“栗小姐，考慮到您只身一人乘坐萬有引力號，不得不提醒您，有一位男士在您的房門外站了超過一個小時。您如果覺得安全受到影響，我可以采取措施将他請走，并保護您接下來的行程不受打擾。”
栗潇謝絕了工作人員的好意。
她放下電話，透過貓眼，看到一個變形的沈黎，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
趕緊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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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沈黎，就像他身上那件濕漉漉的外套一樣，沒有精神。裏面半幹的羊絨衫貼在身上，也是皺巴巴的。
“對不起，栗潇。”他垂着頭，不敢看她。
“你在幹嘛？演偶像劇？”她沒好氣地回。
看沈黎這副樣子，她本想出聲責備的，可瞥到他右手腕濕透的紅色，又無心賭氣下去：“不知道那水有多髒？不怕感染嗎？”
她把他拉進屋裏，找到醫療箱，重新給他拆紗布，清理，包紮。她雙眉緊蹙，一言不發，焦急的樣子，一如昨夜，一如夢裏的樣子。
沈黎突然傻笑起來。
“栗潇，我喜歡你。”
“我讨厭你！你只會耍流氓、占便宜、吃豆腐！”
“對不起……剛才吓到你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沒事吧？我那兒有藥，去給你拿點？”
栗潇半點聽不進去，一心在想：是他的錯嗎？不能全怪他啊，畢竟他什麽都不知道。
悶悶的，不搭理他，手上動作卻仍是謹慎小心。等她完工，沈黎一把握住她的手，臭不要臉地問：“你也喜歡我的，是嗎？”
栗潇撅着嘴，不想說話。
其實她知道自己不是在氣沈黎，而是氣自己不夠強大，過了漫長的時間，仍無法擺脫過去的陰影。
這卻被沈黎當成了女孩的矜持姿态，他不肯輕易罷休。又問：“你說你當時為什麽閉着眼睛呢？”
栗潇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所指，立即嘴硬回道：“因為電影太難看了！”
“是電影太難看了？還是吻戲太難看了？”沈黎不怕死地繼續挑釁！
“都難看！你最難看！”栗潇甩開手，情緒化到底，徹底不講理。
這下沈黎可不知道怎麽接下去了，他默默坐在旁邊，兩人無言了一會兒。
空氣安靜地尴尬着，突然，兩個人同時打了個噴嚏。
對視一眼，忍不住爆笑，栗潇趕緊抽了張紙巾遞給沈黎。
這下，沈黎倒是自覺站起身，往外走：“等我，回去給你拿藥。”
栗潇才想起來，他跟着自己跳下水，渾身還是濕透的呢。
于是催他：“先回去洗澡換衣服，記得別再讓手碰到水！”
沈黎走到門口，忽又回過頭來，不肯罷休地問：“潇潇，原諒我，好嗎？”
他沒想到，栗潇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無奈，她說：“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不怪你。”
回去的路上，腦子裏不斷閃現栗潇最後那句話，沈黎告訴自己不要亂開腦洞，又止不住因為她那凄哀的神色，擔憂焦慮。他以為栗潇是沒心沒肺，樂天快樂，可是人是如此複雜的動物，叫他不敢想當然。
沒人只有陽光面。自己做不到，如何能苛求于她？
吃了沈黎送來的藥，栗潇越發沒有精神，沈黎自然也不多打擾她，要了她的手機號，囑咐有什麽問題，招呼他，就走了。
也不知是因為昨夜沒睡好，還是藥力作用大，栗潇這一覺睡得很沉，又是同樣的噩夢後，渾身大汗，醒來心跳如鼓。
手機上好幾條垃圾短信，細細翻看後，找到其中一條：潇潇，我是沈黎。
又生疏又親近，像他給她的感覺一樣，有點琢磨不透，又引得她想奮不顧身。
她把這條短信收藏了，只是一條短信而已，卻好似游絲一系，把他們倆弱弱地牽在一起。
她躺在床上，翻看之前偷拍的沈黎在煙花之側的照片。整個人一時歡欣一時失落。
沈黎又加了她微信，通過後秒收到消息：醒了？好點沒？
“嗯。睡飽了。”
電話随機響起：“潇潇，是我。”
頭一回接到他的電話，好聽的聲音穿過手機，有種特殊的金屬質感，像天外來客的問候。
噓寒問暖一番，栗潇倒是想起自己的冒失，問：“你身上有沒有受傷？”
“心口這塊腫了。左手也很疼。”
“對不起對不起，我給你叫個醫生去看看吧！”
“沒事，我自己處理過了。想不到你勁兒還挺大。”
“對不起。我……”
“潇潇……我當時真的沒有想偷親你，我……就是看到你閉眼的樣子，覺得很可愛，想逗逗你而已……以後我會注意自己的行為，不會再讓你覺得被冒犯了。”
“沈黎……”栗潇有幾千句話，堵在嘴邊，卻說不下去，也無從辯解，只剩下眼淚在靜靜地打轉。
“怎麽了？”沈黎聽到了一絲哽咽，立即不安起來。
“我是喜歡你的，”栗潇克制着情緒，緩緩道：“昨天在餐廳，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你了。”她覺得這是她唯一能為自己做的申辯。
電話那頭的呼吸停滞了幾秒，而後才傳來一聲如釋重負般的嘆息：“謝謝你，栗潇。”
多奇怪，多公事公辦的回應啊？
可是，栗潇覺得這是最好的回應。
挂了電話，栗潇的臉還是發燙，腦子還是暈的。她這才開始暗恨自己太過沖動。
也是，矜持這回事，完全因人而異。
有人追她3年，她都不搭理，別人說她裝矜持。現在，對着沈黎，她壓根不知道矜持兩個字怎麽寫。
那邊，沈黎捧着手機，空白了很久。
漸漸的，才感覺到一絲絲幸福感，蔓延在心裏。
喜歡的人，正好也喜歡你。她的心和你的心，以同樣頻率共振。在茫茫世界，能接收到彼此的回應，就不再孤獨了。
這種幸福感，和出名得利時，那種愉悅完全不一樣。前者，哪怕只是一絲絲，也讓他覺得很滿足，後者，只會讓他想要更多而已。
然後，他想到了什麽，從手機相冊的最近删除裏，翻到了在星光餐廳拍攝的那段視頻，恢複，打開，播放。
燭光裏，栗潇左手支着腦袋，小臉鼓鼓的，不時點頭，對嘗到的食物表示贊許。
他拍這段視頻的時候，真的沒有注意到栗潇也在。他追逐她的背影兩次，壓根沒意識到初次相對時，她是這個樣子的。好像喜歡她，是在同時喜歡兩個人。
他搖搖頭，把這奇奇怪怪的想法甩出去。
……
沒羞沒臊告白完，栗潇好似滿血複活，又開始完成任務似的，給親朋好友回複拜年消息。
翻着家庭群裏的聊天記錄，看到關于“小狼狗”的烏龍，栗潇突然覺得很對不起沈黎。
第一次把他介紹給家人，居然是這種方式。雖然，當時她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成了她的男朋友。
是要重新拍一張，正式跟家人介紹他，栗潇這樣想。
死黨群裏，一撥吃飯動辄六位數的萬惡富二代，戲精上身，為了幾百塊錢的紅包，表演奴言屈膝。栗潇一面對他們嗤之以鼻，一面跟着點點點，搶得不亦樂乎。
察覺到栗潇出沒，古靈這個小表砸居然一張接一張，出了一整套用栗潇的圖像制作的表情包，讨紅包。
劉颍：你手機裏栗大小姐的圖比你自己的還要多吧@林宗防火防盜防栗大小姐
林宗：忘了說，其實我們就是栗大小姐撮合在一起的。
劉颍：嚯！這天賜媒婆，還真是一單業務都不落下！前幾天結婚的馮劉，就是她一手撮合的。
彭飛：她自己都萬年光棍一個呢，還操心你們倆的事？
古靈：她有沒有對象關你屁事！
古靈：@臭潇潇，不要假裝看不到，趕快發紅包
彭飛：大過年的，你吃錯藥了，說話這麽沖！
古靈：@臭潇潇 @臭潇潇 @臭潇潇
古靈：不許在我面前說潇潇壞話
彭飛：我說她什麽壞話了？@栗潇人家自己都沒說話呢
顧小沖：你倆閉嘴吧！沒發現你倆一發神經，栗老三就假裝沒看見麽？
栗潇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顧小沖簡直是群內智商擔當。
不管他們怎麽鬧騰，栗潇只是一張張，把自己的表情包存下來，
又編了一段拜年消息發給沈黎：新年快樂，越來越紅！好戲拍不完，早日拿影帝！
沈黎回：為栗小姐的幸福，奮鬥終身！
栗潇抱着手機，笑成了蝦米。魚兒上鈎，她趕緊把一系列讨紅包的表情包扔了出去。
沈黎果然也耐心的，按照表情包裏索要的數額，一個個紅包丢過來。
栗潇：除了我爸我媽我哥我姐我嫂子我姐夫，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把這套圖發齊的人。
沈黎：嗬！我排這麽後面？
栗潇：你還想越權篡位不成？
沈黎：那是，我想篡到第一順位。
栗潇：……
沈黎：有精神了？來找你？
栗潇立馬從床上彈起來，給自己畫了個淡妝，在鏡子面前左晃右晃，終于滿意。下樓的時候，又經過那束鈴蘭，她輕輕把花解下來，放在桌上。
要麽說人生如戲呢，再次開門，兩人心境與方才截然不同。沒有滿腹委屈，沒有痛悔不及，而且都收拾得人模狗樣。
沈黎一身D牌新款白色刺繡棒球服格外精神，栗潇一席C牌經典白色連身裙利落大方，一不小心還撞色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情侶款。
兩個人本就是有造化的，頂着這人間難得一見的好皮囊，相對而立，頗為美觀。
“出去逛逛？”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