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返自由(七) (1)
風暴大的所有人都寸步難行。
而在這種情況下, 他們兜圈子的這個事實又挫傷了大部分人的士氣。原本就空着肚子趕路, 這下發現自己在白費力, 任誰心裏都不好受。
烏卡拉把大家夥兒聚集在了一起圍成一個圈,靜靜等待風暴過去。
年紀大的那些人在外圈,裏圈是一些略微年輕的中堅力量。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
即便坐在裏圈, 尤悠也感覺到臉被沙粒刮的生疼。渾濁的空氣裏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扇着巴掌,所有曝露在外的皮膚都□□燥的風摩擦的生疼。
尤悠觑了一眼蕭逸, 他像是考拉一樣, 把整個頭都埋在膝蓋中間, 縮成了一個球體。
倒是很聰明。
尤悠學着他的樣子,把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膚都藏起來。
天地晦暗,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煉獄。尤悠耐心等待着,耳邊卻捕捉到了一絲怪異的聲響。
在風嗚嗚嗚的鳴叫之外,有什麽東西在窸窸窣窣的動着,幾秒後一聲軟物落地。如果不是側耳傾聽, 很難捕捉到。
她眯起了眼睛,一個高大的人影在眼前一晃而過。因為眼睛裏飛進了沙子,尤悠吃痛的去揉眼睛,再睜開時, 卻又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一行人在風暴裏整整坐了一個上午。太陽有些偏西, 風暴過境,平原上恢複了平靜。
烏卡拉嚷嚷着讓衆人起身, 整個大隊伍裏又有數人再無法起身,蹲在原地不動。
細細望去, 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在風暴裏咽的氣,死去的大部分都是外圈抗風的那些。屍體維持着蹲坐的姿勢,很多人的下半身都埋在了沙粒之中,像是要與整個土地融合在一起。
只有,一個人除外。
酋長死去的地方,深色的血液已經風幹。在地上蔓延出一條讓人心悸的細線。而他的眼睛在死前睜着,又被黃沙覆蓋,活脫脫黏連在眼球上,成了雕塑一樣的存在。
蕭逸黑着臉上前探了探他的脈搏,在脖頸處發現了兩個微不可察的細小黑洞。
看傷口,是被毒蛇咬死的。
隊伍裏叽叽喳喳的響起了惶恐的議論聲。
一條不知道哪兒竄出來的毒蛇,在所有人提防風暴襲擊時,咬死了酋長。眼前的情況,看起來是這樣的。
衆人再次變得惶惶不安起來。沒有食物、沒有補給、同伴們不斷的死去,連酋長都默不吭聲的就死了。眼前的征程明明就是一趟地獄之旅。
尤悠站在死去的酋長身後,細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他們避風的地方在一段坡路的低矮處。周遭貧瘠荒涼,土質幹燥松散,也沒有什麽動物巢穴在附近,平白無故出現一條毒蛇委實詭異。
而且所有人都維持一個姿勢抵抗風暴,酋長與外圈的人一樣,一動不動,沒有發出任何主動攻擊,為什麽毒蛇就偏偏看上了他。
這麽一想,再結合前頭看到的黑影,尤悠擡眸掃了一眼烏卡拉,正對上後者的陰冷冰涼眼睛。尤悠第一次正面直視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一片死寂裏,有人提議原路返回,又立刻有人反問方向在哪兒,更多人則依然沉浸在酋長怎麽會突然死去的悲怆與錯愕之中。
烏卡拉冷笑了一聲,用手指向了尤悠。
“這個祭祀沒用!他既沒有保護好酋長又沒有保佑我們走出困境!殺了他!”
尤悠虎軀一震,心想自己還沒有主動動手呢,現在就這麽明目張膽的朝着自己來了?
烏卡拉确實有些威信,一部分立刻揚起了長矛對準了尤悠。
另外一小撮人許是忌憚着一直沒有說話的蕭逸,站着沒動,齊刷刷的看向了他。
尤悠咬了咬牙,正想舉起自己的武器反抗,身邊的蕭逸開口說了話。
“如果是人為造成酋長的死亡,就不應該怪到祭祀頭上來吧。”
烏卡拉結舌:“酋長是被蛇咬死的!憑什麽說是人做的!”
蕭逸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就奪走了烏卡拉腰間挂着的簍子。那個簍子是用幹草和獸皮編制而成,十分簡陋肮髒,烏卡拉卻如同一個寶貝一樣天天挂在身上。
烏卡拉臉色大變,扭頭就要反抗,蕭逸早就識破了他的套路,早一步出手,掰斷了他的手腕。
脫臼聲在空氣中格外的清脆,烏卡拉抱着自己的胳膊哀嚎着跪坐在地上。
蕭逸舉起了簍子倒了倒,一條成年人小臂那麽粗,黑黃相間的蛇“啪”掉在了地上。衆人倒吸一口冷氣,往後退了退。
毒蛇吐着鮮紅色的信子,一米長的身體擡起了一半,示威似的掃視着圍觀的人群,目光盯住了唯一一個蹲在地上的烏卡拉。
烏卡拉像是被燙到一樣,起身跳開,一瞬間快速竄到了人群之外。
“嘶……”蕭逸用石刀砍在了毒蛇的七寸上。那條蛇軟軟的倒在地上,再一動不動。
方才差點倒戈向烏卡拉的那群人此刻群情激奮,舉着武器就要去砍那個惡劣的叛徒。烏卡拉一看大事不妙,灰溜溜的拔腿就跑。
遠處雲霧低沉,第二場風暴就在眼前。蕭逸攔住了要去與烏卡拉拼個你死我活的族人,示意大家繼續前行。
“可是,我們迷路了,走不出去了……”有人沮喪的說道。
茫茫荒原,他們不知道原地繞圈子了多久。之前看到可以定位的石柱已經好久沒有遇到第二根。而活地圖酋長又被叛徒害死……
尤悠低頭,脖子上挂着的黃銅鏈子微微涼的貼着她的脖頸……指南針!
在休息室裏她挑選了那個指南針,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尤悠忙不疊的掏出來,放在掌心端平。黃銅針盤上的指針動了動,不多久便穩穩的停留在了s的方向。
“我收回那句話。”一旁的蕭逸看着尤悠舒展開來的眉眼,也跟着彎了彎嘴角。
“什麽話?”
“有時候,你還是挺有用的。”
他瞥了一眼指南針,領着衆人往繼續往南方走去。
體力在跋涉中消耗的很快。即便在尤悠的指南針帶領下,他們再沒有走過冤枉路,但是一路上并沒有遇到什麽水草豐茂的地方。
與恐龍時代的生死搏鬥相比,石器時代的生活并沒有那種腦袋随時提在褲兜上的刺激,卻滲透着更緩慢和絕望的折磨。
不斷有人倒下,也不斷有人替上之前人的位置。出發時五十幾人的團隊,走到平原邊緣,看到第一座山峰時,隊伍裏只剩下三十五人。
“前面有動靜。”
蕭逸派出去探路的族人跑了回來,舉着手對身後的大隊伍比劃着什麽。
其實不用他說,一群人老遠就聽到了隆隆隆的聲響。
打頭兵氣喘籲籲的比劃着,衆人眼睛跟着亮了起來:前頭不遠處,大約有上百頭肥碩結識的野牛在河岸邊吃草。
勝利的曙光來的如此之快又猝不及防。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找不到任何獵物,甚至只能趕在冬日來臨之前無功而返的時候,老天把一大波食物送到了他們的面前。
隊伍分散開來,像是一條被拉長的珍珠項鏈,所有人放輕腳步往前行進。
“蕭逸,你會獵牛麽?”
“一兩只搞的定,大規模的……”蕭逸停了停,直截了當的承認,“不會。”
“也有你不會的啊……”尤悠暗笑,“這個世界你的那個爹沒教你麽。”
蕭逸的眼神涼涼的掃過來,尤悠縮了縮脖子。
“這不沒來得及交流感情就嗝屁了麽。”
尤悠:……
蕭逸說自己不會,并不像是撒謊,可是尤悠看着他命令隊伍在一公裏外匍匐下來,熟練的安排戰略的時候,心裏卻覺得大佬謙虛起來還真是很不謙虛呢。
這些智人只能簡單的語言和手勢交流,蕭逸費勁的在泥地上劃出了他們進攻的大致方向和策略,來來回回說了幾次,那些人終于明白了。
野牛的隊伍與人一樣,在外圈的都是些青壯年,鋒利的牛角在夕陽裏閃着白光,一看就是戰鬥的好手。
和它們相比,族人們長途跋涉了好幾天,一頓正經飯都沒吃飽,自然不能正面硬碰。
蕭逸讓隊伍分成了三部分,每個小隊大約十來個人,從左右偷偷包抄,驚擾牛群。打首的那波必然想要從正面最短距離進行突圍。
蕭逸潛伏在它們的正前方,先放走那些身強體壯的,然後配合兩隊人馬從中間截留,圍堵那些速度力量跟不上的老弱牛群。
三面包抄,他們的野心不大,整個牛群只要一半落網,他們就功德圓滿的打道回府。
兩隊人馬很快就按照蕭逸的指揮從兩側悄然逼近。
牛群也途徑了不少路,此刻又累又倦,曠野上視線不錯,身後又是河流與山脈,自然放松了警惕。
第一只長矛從草叢裏射出,穩穩的紮在了一頭小牛犢身上。牛犢哀叫了幾聲便抽搐着在血泊中死去。
驚恐如同蔓延的野火。那些龐大的野牛們擠作一團,頭牛吼了一聲,牛蹄子踩了踩松軟的土壤,低着頭就往正前方跑去。
身後牛蹄聲如同戰鼓,後方的小牛和老牛們一時間也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甚至敵人在哪裏,跟着大隊伍沒命的往前沖去。
場面混亂至極,蕭逸吹響了口哨,兩旁伏擊的人群騰起,迅速沖向了牛群。
而就在此刻,那只本該忙着奔命的頭牛不知道怎麽着發現了蕭逸與尤悠趴着的位置,毫不猶豫,調轉了方向朝着兩個人奔來。
在雙方距離不過三十米的時候,蕭逸跳起來,舉着長矛就要和野牛硬碰硬。長矛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野牛像是頭頂上長了眼睛一般,一甩頭,把長矛頂偏。
蕭逸:……
來不及更改方向,眼看牛角就要紮破自己的身體,蕭逸伸手,一邊一個,死死扣住了牛角。
頭牛的力氣很大。許是因為生長在寒帶,身上覆蓋着厚實的皮毛。
肉質緊實毛還可以禦寒,這些高原黑牛成了史前人類最好的過冬儲備糧。
蕭逸胳膊兩頭的肌肉因為這場對抗完完全全緊繃了起來,兩條腿一前一後抵着試圖讓頭牛減速停下來,那牛卻像吃了柴油一樣,根本無法撼動。
眼看着蕭逸節節往後退,一旁的尤悠左右搜尋着可以幫忙的工具。
更糟糕的是,其他牛群都是跟着頭牛跑的,眼看着頭牛受困,一大群壯牛呼啦超的就往兩個人的方向這邊跑來。和蕭逸一起埋伏的第三只隊伍藏不住了,幹脆起身和那些壯牛們硬碰硬。
不斷有人被牛尖銳的犄角頂出去,摔落在石頭或者草皮上被牛一腳踩死,腸子血液濺了一地,畫面慘烈。
尤悠定神,找到了一條隊伍用來捆獸皮用的繩索,幾下解開後,追着蕭逸和頭牛的方向就去。
懸崖這邊激戰還在繼續。因為突如其來的變動,所有人都參與到了拯救同伴、與奮起反抗的牛群作戰的隊伍中去。
那些年老體弱的牛率先被幹掉了一批,可是與此同時,隊伍裏的傷員也在逐步上升,每個人自顧不暇。
蕭逸這邊見硬杠不行,扭轉身子,踩着牛頭就跳到了寬闊的牛背上。牛性子極為暴躁,上蹿下跳幾次想要蕭逸甩下來,可是男人用盡全力死死拴着牛角就是不下。
這是一場力量與耐力的較量。尤悠趕上來時發現不知不覺一人一牛已經到了懸崖邊緣。河水拐了個角消失不見,下面是萬丈深淵。
“蕭逸!下來!”
尤悠把繩子丢給了他,一次落空。
“這裏!”
蕭逸示意尤悠繞到他和牛的側方,尤悠第二次抛出繩子,這次,蕭逸一把勾住。而也正因為他松了手,牛失控中掙脫了束縛,猛地往前撅了一下,腳下一塊石頭松動,直勾勾的栽下了懸崖。
蕭逸本可以抽身,可是身體還沒有來得及騰空就在慣性趨勢下被牛帶着往下猛地一墜。
尤悠和蕭逸體重相差無幾,可是也吃不消這突如其來的下墜感,整個人有一瞬間的騰空,繼而猛地撲倒在了地上。她沒有忘記緊緊抓住繩索。
牛一瞬間摔下了懸崖。蕭逸挂在空中往下看着,讓人膽寒的高度。
懸崖下的河流像是一條細細的藍色緞帶,怎麽看都有至少五六百米的高度差。
他擡頭,懸崖黑色的石壁邊上,探出了尤悠的頭。
“能堅持的住麽?”
尤悠嘴都恨不得咬出了血,惡狠狠地盯着蕭逸沒做聲:你覺得呢?
蕭逸嘆了口氣:“抱歉,連累了你。”
他一手拽着繩子一手從腰間拿出匕首。
尤悠眼睛瞪圓:“你幹嘛!我沒說讓你去尋死。”
蕭逸擡頭,不忘白了她一眼---他揚手,狠狠的把匕首鑿進石壁的縫隙之中。幾乎整個匕首都被石壁吃了進去,蕭逸壓了壓,支撐力還是足夠的,他把身體的重量分在了繩子和匕首上。
頭頂的尤悠總算減輕了一些壓力。她安慰道:“你支撐一下,我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幫忙……”
尤悠轉過身去,懸崖頂端的平原上還在奔跑的牛已經寥寥無幾。那些在毆鬥中勝出的一路狂奔消失在遠方,剩下的身上往往傷痕累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人也同樣如此。
到處都是血,稀疏的草坪被染成了黑紅色。尤悠目标鎖定了兩個近處的男人:“喂!喂過來幫忙!”
那兩個人緩緩起身,有那麽一瞬間,尤悠看到了他們的腰間寒光一閃。
其中一個人,居然是烏卡拉。
烏卡拉根本沒有逃開。甚至老酋長的隊伍裏還殘存着他的心腹。混戰沒開始多久,他就順利的潛回來,想要趁亂撈一筆,卻意外的撞見了走投無路的大祭司與酋長之子。
尤悠咽了口口水,看着那個男人臉上帶着獰笑,往自己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底下的蕭逸明顯感覺尤悠的臉色不對勁:“怎麽了。”
尤悠沒說上話,烏卡拉一腳踩在了她的脊背上制住了她。尤悠吃痛,悶哼了一聲。
“趕我走的時候不是神氣活現的麽。”
尤悠的表情僵硬在了臉上。
驚叫樂園裏有一套較為成熟的游戲設定。
所有玩家進入相對應的年代場景時,外貌、身份連同語言都會有相對應的更改。
中石器時代,人類并沒有形成一個成體系的語言,部落族人之間的交流往往是一些特定的短音節與手勢、動作配合表達完成。
游戲給玩家們開的金手指就是在語言上沒有任何隔閡、無師自通的去适應不同的場景。
踩住尤悠的烏卡拉,說的确是她聽得懂的話,來自三次元世界的話。
這只能證明,烏卡拉也是一名玩家。尤悠猜對了。
“喲目标二也在啊,正好,一石二鳥,省的我再費盡心思想辦法回歸隊伍了。”
烏卡拉旁邊的男人顯然是個在劇本角色中聽命于烏卡拉的NPC。在烏卡拉說話時,他雖然困惑的盯着男人的嘴但是卻沒有表示反抗。作為劇中烏卡拉的心腹,他更不可能出手援助處于劣勢的尤悠與蕭逸,與自己的主子對着幹。
“價格好說。你放過我們,我給你一百萬。”
尤悠胸骨都要被烏卡拉給踩碎,手死死的拽着繩索,從嗓子眼裏擠出了幾個字。
“100w?小姐……進這個游戲花了老子一個億我會在乎你的一百萬?再者……有什麽比完成劇本目标,重獲自由來的有吸引力呢?”
尤悠的心徹徹底底涼了下去。
烏卡拉擡起了踩在她背上的腿,吩咐身邊的NPC 立刻殺了尤悠與蕭逸。
“尤悠,一、二、三!”
就在NPC舉起長矛就要戳下去的同時,懸崖下的蕭逸發出了指令。數到“三”的同時,他猛地拽了一下尤悠手中的繩子,尤悠借力往前一躍,飛身躍出懸崖……
NPC與烏卡拉目瞪口呆,往下望去,暮色從懸崖底部升起。濃重的暮霭裏一大塊山石滾滾落入底部,發出轟鳴。除此以外,什麽都看不到了。
“呵,死透了。老子就可以殺青了。”
三分鐘後,頭頂的懸崖歸于寂靜。
蕭逸咬着牙,瞪了一眼尤悠---後者還懸挂在繩索那頭,在半空中蕩來蕩去,小短腿就是怎麽也夠不到峭壁的邊緣。
幸好蕭逸默不作聲的調整了隐藏的防衛,借用視角盲區躲過了烏卡拉的檢查,否則現在如頭牛一樣葬身峭壁的就是他們倆。
“sorry ,我我,馬上就夠到了。”
不用蕭逸說,冰冷的山風從大腿下方刮過就足以讓尤悠心驚膽戰,四肢冰冷。
他們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蕭逸扒着懸崖的兩條腿和牢牢抓住的匕首上。蕭逸把繩索在腰間繞了一圈,堪堪吃住了尤悠的重量。
“別折騰了,給我省省體力。”
蕭逸擡頭看了看,夕陽已經徹徹底底沉了下去。幸存的大部隊想必已經簇擁着新的族長離開。現在他們得想辦法往上爬。
“聽我的,抓緊繩子,維持身體靜止,減少晃動。”
說這些話時,蕭逸自己也沒底。
徒手攀岩他不在話下,帶着個小尾巴攀岩是頭一遭。
再怎麽強壯,在寒夜來臨之前,體力消耗也比往常迅速很多。何況他還經過了那麽一大段與頭牛搏鬥的時間。
正在琢磨着怎麽上去好時,懸崖之上,再度探出了一個頭。
這是讓蕭逸和尤悠都汗毛倒豎的身影 ---- 這是之前他們遇到的那匹巨狼。
它遮住了兩個人視線所及的天空,綠悠悠的眼睛掃了一眼兩人,就退了回去,幾秒後,想起了狼的喘息聲,伴随着咀嚼東西的聲響。
它沒有走遠,它在等着兩人上來。那咀嚼聲讓人一陣陣的膽寒作嘔。
狼是不吃腐食的。它是餓極了,逼急了才會在戰場上到處尋找人或者牛留下的殘骸。
蕭逸沉思了一下:“尤悠,你那瓶藥呢?”
“藥?藥……”尤悠把腿繞在繩子底端,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了藥瓶。
“塗點在臉上,再給我。”
尤悠:……
此時兩個人不應該對飲一杯,然後吞毒酒自盡麽。抹臉是什麽橋段。
她聽話的滴了兩滴液體在臉上,哆哆嗦嗦的把藥瓶給了蕭逸。他把剩下的藥全倒在身上,然後随手丢了藥瓶。
“把繩子的尾部給我。”
尤悠照做。
繩子被蕭逸抓在手上,緊接着他揚手丢上了懸崖上方,尤悠被卡在U型繩子的末端擡頭不知所以然的看着。
片刻後,那繩子被母狼咬在了口中。
與此同時,蕭逸開始收緊全身的肌肉,一點一點往上攀爬。
母狼粗重的呼吸聲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近,在蕭逸終于探出頭的時候,一人一狼再度對視。
母狼的大嘴被粗糙的繩子刮出了一些隐隐的傷痕,冰冷的眼睛掃了一眼蕭逸,它貼着地面以傾斜的身姿努力拽着扣着兩人的繩索。
繩索最底下,尤悠終于由臨空變成了貼着懸崖壁。她學着蕭逸的樣子,努力踩住凸出的可以借力的石塊,往上爬着。
兩人一狼,在越來越深重的夜色裏展開了一場無聲的拉鋸戰。
十分鐘後,蕭逸和尤悠精疲力盡的倒在了懸崖上方的石壁之上。母狼松開了繩索,原地蹲下,粗重的尾巴壓在染着血的草叢之上,冷冷的看着兩人。
“蕭逸……胡一誠給我的藥水到底有什麽用?”
“我在休息室曾經見過這個道具。作用是……讓你聞起來,是野獸的同類。”
尤悠豁然開朗,難怪蕭逸說,她用這個換胡一誠一條命是值得的。
“所以,我現在是……它的同伴?”
“也有可能是它的敵人。”
對面的巨狼起身,粗大的尾巴垂着,直勾勾的朝着兩個人走來……
尤悠緊張的咽了口口水,後悔自己怎麽沒有多塗一些藥水。可是轉念一想,塗多了母狼把自己當作觊觎自己食物領地的同類,上來一頓撕咬怎麽辦。
蕭逸沒有動,藏在袖子裏的手握住了匕首。
母狼在兩人一米處停下,咧嘴發出一聲短促的威脅聲,眼睛危險的眯了眯,拖走了兩人面前的一段……牛腸。
它叼住了腸子的一端,一邊提防的瞪着尤悠和蕭逸,一邊大塊大塊的進食。
尤悠:“為什麽我也有點餓了。”
“想想牛腸裏裝了些什麽,還餓麽。”
尤悠:很好,謝謝,不餓了。
兩個人繞開了母狼,保持距離蹲在一顆大樹下。
蕭逸摸了摸口袋,掏出了最後兩塊壓縮餅幹,一人一塊,丢給了尤悠。尤悠也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皮袋子裏的湯藥分享給了蕭逸。
兩人吃了一頓不算晚餐的晚餐,生了篝火,坐在樹邊,遙遙的看着母狼。
它依然低着頭在戰場上尋找着可以吃的殘羹碎肉。
平原上糧食不多,它又懷孕又形單影只一匹狼。如果不是撿剩,靠一己之力确實很難戰勝那麽龐大的牛群。
母狼心裏很有數,所以悶不吭聲的默默找吃的,絲毫不介意自己食物鏈頂端物種的尊嚴。而篝火旁的那兩個人,它倒是徹徹底底失去了興趣。
“蕭逸,這狼晚上要是餓瘋了撲上來咬我們怎麽辦?”
對于藥水的時效性尤悠深表擔心。
“老辦法,輪流守夜。它要吃我們,我也不介意嘗嘗狼肉的滋味。”
蕭逸冷嗤了一聲。
尤悠相信他是幹得出來手刃巨狼那種事兒的人。
兩個人一時間無語。夜裏很冷,昨天在大部隊裏大家湊在一起,尤悠的感覺沒那麽明顯,現在就她和蕭逸兩個人,那種蝕骨的寒冷又順着獸皮的縫隙往她身上鑽來。
想到了遠去的大部隊,尤悠腦子裏再次浮現出幾次與烏卡拉交手的場景。
“蕭逸,烏卡拉他……”
“沒錯,是玩家。”蕭逸捏了捏額角,有些頭痛,“我也沒認出來。”
原本以為這部劇裏只有第一天遇到的那三個逃跑的笨蛋,沒想到烏卡拉也是深藏其中的玩家。
“我有個問題。為什麽烏卡拉想要獵殺我們?”
“每個人的劇本是不一樣的。因為你是我的客戶,所以我們目标一致。但是像一些資深玩家,系統會給他們分配更為高難度的劇本目标和人設。我們稱之為對賭協議。烏卡拉很有可能既是玩家,又是驚叫樂園系列電影的投資人。”
跳躍的篝火之中,蕭逸的冷靜的側臉在溫暖的光下顯得溫和而淡然。他不急不緩的跟尤悠解釋了驚叫樂園鮮為人知的另外一面。
在游戲創建最初,是為了給那些富可敵國的精英階層解決獵奇、探險甚至潛在殺戮欲望提供樂土。随着游戲知名度越來越大,也為了進一步擴大受衆,驚叫樂園的主程序拓展出了更為豐富刺激的游戲場景,同時也給不同階層的玩家提供了不同的游戲模式。
如藍佑佑這樣單純尋刺激不差錢的主兒,可以選擇雇傭蕭逸這種專業的游戲導師,在體驗真實生死存亡時又能多一道人身安全的保險。
還有些人,諸如烏卡拉,把驚叫樂園當成了投機倒把的場所,被人稱為職業刷手。每一套游戲,無論難度大小,都有兩套協議,一套針對正常用戶,另外一套針對投機者。
烏卡拉收到劇本時會有兩個結局,結局一,與蕭逸、尤悠目标一致,那麽作為普通玩家,除了生就是死,通關後并沒有其他特別的獎勵。而另外一個結局,則是難度等級更高一級,往往是反派劇本。在反派劇本中,達成劇本目标,烏卡拉不但可以順利通關,甚至可以把之前投資的錢翻倍回收。
如果烏卡拉剛剛對尤悠說的話沒有水分,那麽極有可能他把自己之前在游戲裏賺的錢還有全部身家都壓在這集電影之中,為的就是反派目标達成後,對賭協議生效。
做好掩護,埋伏自己,對烏卡拉之流非常重要。
尤悠嘆為觀止。
進入第一部 電影,《侏羅紀時代》的時候,她不過覺得這個變态游戲裏與天鬥與獸鬥而已。現在她算知道了,與人鬥才是真的其(dan)樂(zhan)無(xin)窮(jing)。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虐殺、陰謀、重重見不得天日的人類私欲都可以在這裏得到盡情的宣洩。
尤悠心裏默然:如果她也是窮極無聊,除了錢還是錢的那波人,估計也很樂意投資這個樂園,殺人越貨,來票大的。
“烏卡拉這樣的,不會受到法律的制裁麽?”
蕭逸涼涼的瞥了尤悠一眼:“游戲的所有玩家都簽約了生死條約,進來後你變成什麽樣,驚叫樂園概不負責。你死在系統手裏還是死在其他玩家手裏,有區別麽。”
尤悠越想越覺得背後發冷。
被莫名其妙拐進來就算了,根本沒簽什麽狗屁生死條約就算了,還遇到這些個人面獸心的壞人……還好她有蕭逸……
這麽想着,尤悠“含情脈脈”的看了一眼蕭逸。
蕭逸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怎麽總覺得她看我像是在看食物??
“怎麽了?”
“蕭逸你真的好棒!孔武有力!力拔山兮!以一敵十!”
蕭逸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彩虹屁:“不要以為這樣就不用付傭金了。”
尤悠:……呵呵呵呵當我剛剛在放屁。
他們獸皮的存量全部被大部隊收走,眼下懸崖頂端除了一株不算茂盛的大樹,什麽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
尤悠靠火堆近了些,有些怨念的搓搓手:“不是防恐龍,就是防壞人,現在還要防狼,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踏踏實實的一起睡。”
蕭逸撥火的動作陡然頓住,古怪的瞥了尤悠一眼,後者也意識到自己說出的這句話多麽的古怪。
“額,我是說,踏踏實實睡個好覺,凍死我了……”
“你不用惦記我的肉/ 體了,說過賣藝不賣身了。”
“……大佬你開心就好。”尤悠翻了個身,咕哝了一身,把一小塊獸皮裹在身上,背過身去閉上了眼睛。
蕭逸彎了彎眉眼,收回了目光。
不遠處,那匹孤狼終于翻遍了它能翻找的所有角落,食物談不上美味卻能果腹。
它疲憊的舔了舔爪子,不忘提防的看向兩個火堆旁的人。
蕭逸掏出匕首,不緊不慢的削着木柴……
後半夜溫度下降的更快,幾番凍醒又睡着,迷迷瞪瞪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尤悠覺得身後暖融融的什麽東西貼了上來。
是蕭逸……尤悠偷偷睜開了眼睛,維持着身體熟睡的姿勢。
這個男人,不是剛剛說過賣藝不賣身麽,還不是扛不住嚴寒主動貼過來了。
雖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肌膚之親,但是母胎單身的尤悠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中二的思緒開始胡亂發散。
電視劇裏,摔進冰窟窿或者困在山洞中,男女主人公往往為了生存就抱團取暖,緊接着感情升溫,四目相對,然後麽麽噠……
尤悠被自己的花癡吓到,暗暗罵了一句“尤悠你不要臉”,小臉卻越來越紅,連帶着冰涼的腳丫子都開始回暖。
不過不管這邊她怎麽天馬行空,她背後的男人卻睡得很沉的樣子。呼吸急促,身體以較快的頻率起起伏伏着。
尤悠咬了咬嘴唇,有些猶豫要不要回頭:這男人……該不會,發燒了吧。
蕭逸摔下懸崖的時候,胳膊就被岩石劃開了一道口子。尤悠的保命湯藥最後被他喝了個精光,可是因為藥量太少,傷口愈合的沒有之前那麽快。
蕭逸這個金手指要是沒了,尤悠料定自己活不過這集。
這麽一想,她心裏一緊,轉過身去:“蕭逸……”
一股寒意從尤悠腳丫子竄到了心口---- 她的身後,不是蕭逸,而是那頭巨狼。
尤悠哆嗦了一下,這一哆嗦,那頭巨狼也幡然轉醒。許是尤悠身上傳達出來的緊張也感染到了母狼,它眼裏惺忪的睡意消散的一幹二淨,垂下頭,森森的看着尤悠,擺出了防備進攻的姿勢。
而在母狼不遠處,蕭逸抱着長矛靠在樹邊正閉眼坐着。
尤悠:???說好的站崗放哨呢!大哥你醒醒啊!
母狼很聰明,順着尤悠的眼神就注意到了旁邊的蕭逸。它一邊咧嘴發出呼哧呼哧的警告聲,一邊往後退着,試圖在蕭逸尤悠中間找到一個平衡的位置,以防任何一個突然暴起進攻讓它陷入被動。
蕭逸本來就是阖眼,耳朵還是好使的,注意到了不對勁,立刻睜開了眼睛。
蕭逸:……這貨莫不會剛剛和母狼抱團取暖了?
蕭逸身上有武器,母狼非常敏銳的迅速離他遠了一點,咧着牙沖着兩個人咆哮着。
尤悠見蕭逸要動手,伸出手,高過了頭頂做出了阻止的動作:“先被殺它……它剛剛沒想傷害我……”
蕭逸猶豫,尤悠再次補充:“真的,它沒想傷害我。”
母狼的伸手尤悠不止一次見過。蕭逸合着眼,它也能不動聲色的立刻解決了尤悠。可是它沒有。
方才一人一狼在篝火旁背對着睡覺的時候,母狼對尤悠是有絕對信任的。
興許是藥水的功效還在,興許母狼此刻也孤身一人,找到能夠收容它的族群對它來說同樣重要。
蕭逸聽從了尤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