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貨艙本來就不是給人睡的地方,再加上白初斂今晚泡了海水,白毅想邀請白初斂到自己的船艙去睡,結果沒想到白初斂想都沒想就一口拒絕了。

“為什麽啊?”偏偏白毅還像個傻子似的刨根問底。

白初斂愛憐地看着徒弟的臉,心想要是你知道為師這會兒在考慮要不要日後日了你,你還想邀請為師去同你一起困杲麽?

……更何況,你曉得你今晚多氣人麽,沒把你抓過來揍一頓結實的不錯了,為師還要陪你睡?怎麽,是為了獎勵你為一個女人欺師滅祖,大義滅親,少俠好正義麽?

白初斂在心裏吐槽了個夠本,懶洋洋擡起手拍了拍身後的木箱,随便找了個理由:“這玉佛那麽貴重,真丢了怎麽辦,為師親自看着他,心裏才踏實。”

這理由敷衍到哪怕是一個傻子都不會信的,更何況白初斂眼睛裏就帶着不正經的笑。

白毅拿他沒有辦法,考慮了下最終還是決定大不了一會兒抱床被子下來給師父……又或者更加大不了,他也索性一起睡在貨艙也沒什麽不好的,從錦衣玉食的富家少爺到跟狗搶食的日子都過過了,他沒有想象中那麽金貴。

但是白初斂一副懶得多跟他說話的樣子,白毅想來想去,也只能覺得師父雖然說着能理解也支持他今晚“拔刀相助,見義勇為”的行為,其實心裏還是不太高興的。

白毅把這筆賬順手記到了蝶扇門人腦袋上。

一步三回頭地被白初斂趕出貨艙,白毅剛回到甲板上,準備回房間拿被子,就看見自己船艙隔壁的門還開着,顧念清站在甲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顯然是已經等候多時——

且肯定是在等他。

“白少俠,方才你去哪了?”顧念清捧着一瓶跌打損傷的藥,“父親見你的手受傷,特地讓我給你把這玉肌金瘡藥送來,這是我們江南特有的水蓮煉制而生的藥……”

白毅面無表情地看着顧念清,很難才壓抑住不讓自己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開始後悔剛才在甲板上,他就不該跟顧念清多說那一句話……

現在的人都很喜歡蹬鼻子上臉麽?

“謝謝顧大小姐美意。”白毅勾起唇角,有些惡意地直接拆穿了這藥根本不是顧德凱讓女兒送來的,“只是江湖人行走,自然都會自備各種藥物,白某更是用慣了玉虛派藥閣出品……而且只是皮肉傷,并不礙事。”

顧念清聽他語氣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盡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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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原本的血色褪去了一些,猛地擡起頭,就看見面前的少年唇角邊勾着一抹溫和的笑容,看似溫柔……可是那雙深色的瞳眸之中,卻不見一絲絲的溫度,鋒銳且含着不耐。

——這個人看似溫和又平易近人,實際上他可能壓根沒有把任何人真正的放在心上,當他不願意或者不耐煩演戲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溫柔假象全部抽離。

一瞬間明白了什麽,顧念清的臉色白了白,這下子看上去,算是徹底面無血色了。

白毅卻當做沒看見,伸手扶了下腰間素雪劍,對那雙含着受傷的杏瞳視若無睹,淡淡沖着顧念清點點頭後,與她擦肩而過,進入自己的船艙內。

甚至連一句禮貌性的“晚安”都沒有。

“嘎吱”一聲,門開啓又合上,甲板上再次只剩下顧念清一個人。

海風涼涼拂面,竟有些冰冷刺骨。

顧念清低頭看了看手掌心的金瘡藥,手無意識地拽緊,直到指尖發白。

……

白毅絲毫不在意顧念清在心裏已經把他想象成了一個大魔王。

他收拾了被子就抱去給白初斂,但是還是被無情地趕出來,自顧自站在艙門前發了一會兒呆,白毅這才顯得有些寂寞地轉身回到自己的船艙去——

此時。船上的人經過方才一般鬧騰大多數的人已經睡下了,沒有人知道一個貨艙成了某人眼裏想進卻進不去的香饽饽……玉虛派負責守夜的弟子聚在甲板上烤火取暖,白毅經過他們的時候,聽他們還在讨論方才那個“用棍高手”——

“或許可以看看丐幫近些年收了什麽人?”

“……搞啥呢,你以為丐幫收人還像玉虛派似的講究,入個名冊還有專門的入門儀式——不存在的呀,曾經有個丐幫前輩說過非常驚天動地的一句話概括丐幫現狀:中原土地之上,但凡要飯的,都是丐幫中人。”

“……”

“那翠竹棍——”

“一根竹子而已,防水隔油都沒上,不然白師兄怎會被劃傷手。”

“少林也用棍法。”

“……………兄弟,少林武功向來是‘要學此功,必先自禿’,你看見剛才那個人的頭發了嗎,比咱們倆加起來還多。”

“……”

“那人使棍法看上去都挺飄逸的,不知道哪路神仙。”

玉虛派弟子最後一聲唏噓,讓碰巧路過他們的白毅不自覺翹了翹唇角,他彎下腰,拎住那個師弟的耳朵:“說什麽呢,那是個圖謀不軌的刺客。”

那師弟“哎喲”一聲,轉頭一看是白毅,瞬間熄火了,畢竟方才白師兄被那人踹了一腳,頗為狼狽,現在不樂意聽那人的好話,也是正常。

等白毅放開他,背着手走遠了,那小弟子才揉了揉耳朵小聲地說:“可是剛才那個人真的很仙嘛!”

他自以為很小聲,可是這委委屈屈的嘆息還是順着海風傳到了已經走開的白毅耳朵裏——

這一次他沒有再訓斥他們,反而是唇角上揚的弧度更清晰了一些,甚至不知道因為想起什麽,嗤笑了一聲。

……

第二日,白毅再去貨艙,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盡管白毅已經在船靠岸第一時間就去查看了,可是那貨艙裏的人跑得更快,成功讓他撲了個空——就像以往八百萬次一樣,白初斂想走,白毅永遠都只有追在屁股後面的份兒……

追不追得着還不一定那種。

白毅都有點埋怨白初斂這種說風就是雨的性格了,如果是因為擔心他才跟着下山,人都到這了還着急回去,這不是脫褲子放屁麽?

于是白毅心情并不是很好,上武林盟時,一人沉默着騎着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頭……昨兒在甲板上和他“偶遇”過的師兄弟們到是有點奇怪,昨晚白毅明明不錯,怎麽睡一覺起來反而變天啦?

他們當然猜不到其中緣由。

瑟瑟發抖地圍觀白毅低氣壓數日,直到到了武林盟,武林盟于中原最高山脈的主峰之上,常年雲霧缭繞,青松覆蓋,雲海之巅,清靜脫凡,是修行悟道的好去處。

這些日子,因為武林盟盟主六十壽辰,這平日裏如同仙境般清淨之地,難得張燈結彩,江湖豪傑來來往往,有各門派齊聚一堂的熱鬧氣氛。

那熱鬧氣氛讓忍受了多日白毅低氣壓的玉虛派弟子們生生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們這口氣到底沒松多久。

早前說過,玉虛派是中原武林排名前三的教派,再往上,只剩下歷史更加源遠流長,文化底蘊更深厚的少林和武當——早些年天山的刀法也數的上名號,只是這些年略微有被玉虛派超越的趨勢。

不只是因為玉虛派出了個天才白初斂,而天山的掌門嫡系卻壞在了根子上……這些年,天山就連門派的經營也有些跟不上了,被玉虛派搶了不少風頭。

是以,天山的人和玉虛派的人一直不怎麽對付。

于是,這邊當玉虛派衆弟子帶着玉佛毫發無傷地上了武林盟,當時在武林盟最前面的空地上已經擺好了擂臺——

江湖人聚在一起嘛又不是真的為了吃頓飯,除了打聽打聽八卦和生財之道,剩下的自然就是切磋武藝……武林盟的擂臺是有說法的,像這樣盛大的聚會,擂臺上瞬息萬變,指不定哪一場切磋就能對百曉生的兵器譜和名人榜産生驚天動地的排位影響!

衆人自然摩拳擦掌。

而對于玉虛派這樣大的門派到來,人們自然不自覺要行矚目禮的——白毅一行人踏入武林盟前院,那原本圍在擂臺邊的人齊刷刷地把腦袋轉了過來。

然後七嘴八舌,有湊上來問好的,也有講壞話的。

“玉虛派的弟子就是氣派呵,所以我說門派還是得統一服裝,你看看人家,甭管歪瓜裂棗,穿上玉虛派弟子服就是仙人!”

“哎呀!怎麽都是小孩?”

“我去我去,那個木箱子裏——我聽說玉虛派這回走得禮物是比門板還大的千年寒冰雕的玉佛!啊!怪不得他們進門的一瞬間我就聞到了金錢的氣息!”

“歷封決沒來麽?”

“白初斂也沒出現?”

“白初斂這人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啊娘的!”

“玉虛派怎麽就派一群如臭味幹的小孩來,禮物貴重又如何!未免太不尊重武林盟和盟主了!”

人群最後,一名身着紅色與白色為主色系衣衫的少年嗓門略大,他腰間挂着一塊玉質腰牌,衣襟上方有白色羊羔絨,腳上踩着皮靴……再看其腰間佩刀,是天山弟子無誤。

他嗓門夠大,周圍再嘈雜也傳入白毅耳朵裏,少年轉過頭,輕描淡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又淡淡把頭撇開——

白毅是最近能把白初斂氣得頻繁想上吊的人。

所以當他決定讓自己看上去欠揍的時候,他可以相當欠揍——在身後,一群師兄師弟因為衆目睽睽之下被羞辱,面色都不好看的時候,他只是懶洋洋地擺了擺手,壓低了聲音蔫蔫道:“師父說了,勿惹是生非。”

白毅的師父就是掌門,掌門的話自然要聽。

白毅對天山的弟子實行了“無視就是最好的鄙視”,這導致那名同他差不多年紀的天山弟子對他恨得牙癢癢——

而好巧不巧,那個口出狂言的天山弟子,也是天山掌門張進玉的親傳弟子,在門派裏向來橫行霸道,口無遮攔的張揚性格,何曾吃過這種癟?

于是在玉虛派弟子在武林盟處落腳第二日。

原本玉虛派年輕弟子們正圍在擂臺邊嗑瓜子看熱鬧長見識,卻看見昨日那名出言挑撥離間,明裏暗裏指責玉虛派不尊重武林盟的天山弟子,突然挑了起來——

他“唰”地拔出了腰間所配彎刀,刀尖直指坐在旁邊安靜喝茶看切磋的白毅,問他可敢上臺一站。

白毅垂眼盯着手中的茶水,默默嘆了口氣,忽然有點慶幸白初斂還好沒跟來。

他放下茶杯,“磕嚓”一聲輕響,讓他周圍的玉虛派弟子紛紛背脊一涼,大家面面相觑,總覺得仿佛看見他們的歷封決師叔的影子。

白毅站起來,手拂過腰間素雪劍,微笑着說:“好。”

半盞茶後。

擂臺之上。

白毅以方才放下茶杯時同樣的表情,将素雪劍回歸劍鞘,看也不看幾尺外被他挑飛孤單落在臺下的彎刀,只是對趴在自己跟前的天山弟子淡淡道:“天山武學,今日領教……承讓。”

衆人皆知,前面八個字後面,明明是少了“不過如此”四個字。

至此,白毅堅決貫徹了他師父的烏鴉嘴,代表玉虛派,徹底一杆子捅翻了天山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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