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天早上醒來, 白初斂頂着快要炸裂的腦袋, 用了十分鐘回憶昨晚他喝完酒之後都幹了什麽——

其實也沒幹什麽。

就是癱在徒弟的懷裏哭得死去活來,像一條被全世界抛棄的死狗。

這條死狗甚至還“嗷嗷”地揪着徒弟的衣領,給他交代“遺言”,主動要求三年之後一捧黃土“安樂死”,還傳位“太子”以及“首輔大人”, 讓他們務必看好自己的江山。

“……”

白初斂倒吸一口冷氣, 能動的左手捂着臉, 心中一萬只神獸奔過, 發誓再也不要貪杯, 免得說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話,先吓着徒弟,第二天還要吓着自己。

思及此,掌門大人好像想到了什麽, 模糊地回憶起昨天趁着酒精作祟他給自己的徒弟下了禁足令,一禁就是三年……而他那徒弟, 放了平日裏也不知道會怎麽回答, 大概是昨天他的眼淚太兇了把他吓得魂飛魄散,居然老老實實磕着頭, 硬是認了下來。

連閉關都答應了。

玉虛派閉關,那可就是十二主峰裏選一個,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多寂寞有多寂寞。

——其實只要白毅冷靜下來就能反應過來,哪怕白初斂只用左手劍, 玉虛派裏能與他過招的不過寥寥,而且那些人大多數七老八十半條腿都進了棺材,剩下只有一個歷封決。

而歷封決想謀朝篡位的話,怕不是早就登基八百年了。

……噗。

從指縫裏吹出一口氣,白初斂沮喪過後突然又有點想笑,這些天壓在心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忽然好像就消失了……

其實發洩一下也挺好的。

想通了之後,白初斂心情挺好,從床上爬起來自己洗漱了,又叫來門外的小弟子給自己梳頭發,問了問歷封決的動向,又假裝不經意地問白毅去哪了。

歷封決去了哪小弟子是不知道的,但是白毅去了哪他答得很快:“今兒一大早就和顧家小娘子出去了,大約是因為顧家小娘子從沒有來過玉虛派,要熟悉下地形……白毅師兄帶她去走走,可能順便在外面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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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他瞥了眼鏡子裏掌門的面容,面無表情的,看不出多少情緒——

掌門慣是起的晚,待他們也随意,這麽些天從來沒有說要人等他用早膳的規矩。

所以這會兒都太陽照屁股多久了,大家早就吃過,如果白初斂要用早膳,那還得讓客棧再傳。

白初斂其實是有點想吃東西的,昨晚喝得過了,胃裏返酸。

但是他卻沒有開口,只是坐在那裏木着臉,感覺今早起來時候的那份好心情又褪去了一點點。

白毅陪那個小姑娘熟悉什麽地形啊,有手有腳的,自己不會去麽?

有這閑心照顧下真正的殘疾人不好?

白初斂伸手把剛挽好發的簪子往外一拔,冷着臉道:“不梳了,反正都不出門。”

小弟子:“……”

都梳好了QAQ。

柔軟的青絲一洩而下,房門被人打開,冷鼻子冷臉的“首輔大人”推門走進來,上上下下掃了一眼白初斂,又把視線投向他身後,那亂七八糟倒地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空酒壇。

歷封決一言不語,笑了笑。

白初斂覺得自己的屁股底下被人點了一把火,在師兄來得及發飙之前,先軟綿綿地說:“師兄,你來了?我肚子餓,手也疼。”

旁邊的小弟子看了看軟塌塌的掌門大人,又看了看背着手無動于衷的歷師叔,覺得自己上輩子大概是做了什麽窮兇極惡的壞事才被懲罰此時此刻站在這裏。

而這種悲傷,在歷師叔微微一笑,目光卻冷清地說“再喝點酒,就不餓了,手也不疼了”時,達到了巅峰。

但是戰場中央的人甚至絲毫不覺得哪裏不對。

“眼睛怎麽了?”歷封決問。

“昨晚想不開了。”白初斂答。

“哭了?”歷封決又問。

“嗯。”白初斂又答。

旁邊站着已經風中淩亂的小弟子聞言猛地轉過頭看向掌門大人的眼睛,在感覺到歷師叔的視線落在自己側臉的一瞬間,又猛地一個激靈,把視線收了回來,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在他立志把自己凝固成雕像的時候,歷封決已經走向白初斂,粗糙的大手随便抓了兩把他的頭發,挽起來,再把之前被他扔開的簪子随便一插固定。

這就算挽好發了。

“現在想開了嗎?”

“想開了。”

“嗯,”歷封決放開白初斂的頭發,語氣淡定,“下樓用早膳。”

……

客棧門前,剛裝完車沒來得及出發的玉虛派弟子四處零散着,見了白初斂他們下來,紛紛問安——白初斂飛快地在他們中間掃了一圈,沒看見白毅。

他收回目光,假裝淡定地在一桌子早膳上掃了一眼,桌上有粥還有包子,挺豐盛的。

但是他想吃馄饨。

包子太油膩,粥太寡淡,小菜太鹹,只有馄饨剛剛好。但是桌子上什麽都有,偏偏沒有馄饨,白初斂抿了抿唇,有點想發火。

但是很快他反應過來自己想要發火的壓根不是這個。

黑着臉抓起一個饅頭撕了,撕了一會兒手裏的東西又被拿走,白初斂微微蹙眉,看着歷封決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不想吃這個就別吃了,想要什麽自己讓人做。”

白初斂動了動唇,“馄饨”兩個字到了舌尖,這時候忽然聽見客棧門口一陣騷動,有小弟子叫了聲“白師弟”,他擡起頭,就看見白毅和顧念清一前一後地進來了。

顧念清看上去精神不錯。

白毅手裏提着個食盒,進了客棧擡眼便與白初斂對視上,擡腳走了過來,後者一臉麻木地看着他,視線不着痕跡地落在了緊緊跟在他身後的顧念清身上——

跟着白毅,顧家小娘子就像是睜開眼就認了親的雛鳥,也像是找到了根救命稻草。

她的視線一直放在白毅身上,也不知道她自己意識到了沒有。

而白毅似乎對此渾然不知,他徑直走到白初斂面前,放下那有幾層的食盒,直接無視了白初斂跟前放着的一桌子早餐,自顧自地端出來了一碗馄饨。

“劉記的馄饨。”

劉記馄饨是玉虛派山腳下唯一一家肉餡沒放姜的馄饨,白初斂不吃姜。

“師父昨天喝了酒,怕你早上起來嘴裏沒味,粥寡淡了些,包子好像又太油膩。”白毅解釋,“所以給師父去要了碗馄饨。”

白初斂盯着面前那碗馄饨,心想這徒弟也太可怕了,在他心裏放了蛔蟲還是怎麽着?

然而表面上卻維持着淡定:“不想吃馄饨。”

說完擡起眼,挑釁地看着白毅。

周圍已經沒有人說話了,所有的人都擰過腦袋來看,不敢看又不想錯過的樣子——其實在白毅把馄饨端出來時候他們已經在心中,扒着臉瘋狂尖叫了:白師兄(師弟)大清早出去就是給掌門買早膳去了嗎,劉記說是在玉虛派山腳下,實際上可是在市集的另外一頭嗳!

可惜接收不到群衆內心尖叫的掌門心裏憋着一股氣,只想等着白毅甩手走人再跟他大鬧一場——可惜後者像是猜到了他的目的,與他對視了片刻,眼中帶着的淡淡笑意卻絲毫不減。

他打開食盒,從裏面依次端出來豆沙包,蝦餃,筒骨肉粥和鹹豆腐腦。

加上歷封決吩咐客棧做的早膳,白初斂面前擺着的是早膳版滿漢全席,然而他卻無動于衷,盯着面前那些叫人食指大動的早膳看了一會兒。

他一擰頭,招呼身後那些弟子:“圓圓,陸子涵,宵清,徐磊……”

被點到名的各個腦門上開始飙汗。

“用了早膳沒有?”掌門淡淡地把話說完,“你們白師弟辛辛苦苦帶回來的,你們來吃完,別糟蹋糧食。”

不幸被點到名衆人:“……”

沒等他們來得及鼓起勇氣站出來說“吃過了”或者狗膽包天真的坐下去拿起筷子吃,白初斂頭一偏,就着歷封決手上那個幹巴巴的饅頭咬了一口,咀嚼了下,站起來道:“飽了。”

歷封決淡定地低頭看了眼手裏少了一大塊的饅頭,扣在饅頭上的食指動了動,指尖還殘留方才那人湊過來胡亂啃的時候,唇瓣一觸即離的柔軟觸感。

白毅原本臉上還帶着極耐心的笑,哪怕是某人當着所有師兄弟姐妹的面給他下面子也沒有絲毫介意的意思——

直到白初斂抽身離開,他的視線轉到了歷封決身上,發現後者正盯着自己手裏的饅頭看。

白毅愣了愣,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意識到他看着的不是饅頭,而是食指。

食指下方就是缺口牙印。

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少年含笑的目光幾乎是沉了下來,他擡起頭看了眼已經走上樓的掌門,稍一頓,立刻擡腳跟了上去。

“白……”

顧念清還想跟,白毅卻在這個時候終于意識到了她的存在似的,微微偏頭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之中不甚含着感情,後者面色一白,生生停下了想要跟随的腳步。

白毅追上樓去了。

師徒二人留下一地爛攤子,唯一能主持大局的歷師叔,卻忙着低頭盯着手裏的饅頭靈魂出竅。

早上伺候白初斂的那個小弟子站在旁邊望着客棧房梁,心想:這感情好,戰場終于升級變成了修羅場。

……

白毅三兩步就追上了白初斂。

當時白初斂正伸手想要推自己面前的房門。

從他後方伸出來一只手,率先替他推開了面前的門,然後白初斂便感覺到腰間多了只強勁有力的手臂,攬着他的腰将他拖回了房間裏。

下一刻,門被重重關上。

白初斂被還矮自己些許的少年用胸膛壓在門背,面前只剩下逼仄到叫人窒息的空間……後者微微仰着頭湊過來,略微帶着灼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唇瓣上。

看着他目光越發地暗沉,眼底湧動着難以掩飾的不悅和愈演愈烈的獨占欲。

白初斂一看他這眼神就知道是這徒弟又犯上了擰巴,不過正好他又何嘗不是……于是在他湊過來的同時,輕巧地偏了偏臉,讓他的吻落空在自己的下巴上。

白毅停頓了下,卻沒有把唇瓣挪開。

反而是張開嘴,輕輕咬了咬那尖細的下巴……咬過之後又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留下的牙齒印。

“師父,大清早的,又怎麽了,嗯?”

“……”

“昨兒晚上徒弟可是答應了師父回去就閉關,三年……那之前,師父就不能賞個好臉色麽?”

沒有回應。

唯獨說到“三年閉關”時,白毅看見面前那人的睫毛輕輕顫了下。

垂下眼,少年盯着自己留下的水光,微微蹙眉,伸手,半是哄着一般輕輕将面前那張擰開的臉扳回來正對自己,對視上他無甚情緒的眼……

想了想,他輕輕問——

“可是醋了?”

白初斂終于動了動,轉過頭,低下頭對視上少年疑惑的雙眼,一字一頓:“你哪來的自信?”

“那大清早的這是鬧什麽?”

原本扶在白初斂腰上的大手轉移到前面來,輕輕摁了摁他的胃部——

“昨晚喝了那許多,這會兒胃裏不難受?就吃那一口幹巴巴的饅頭,飽了?你當我沒看見你望着那碗馄饨喉嚨動了下?”

白初斂被問得啞口無言,于是惱了,用完好的那邊手推開整個人都快擠到自己身上的少年:“站那麽近做什麽,我是你師父,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白毅被推得向後踉跄了幾步,撞上了桌子,發出“哐”的一聲挺大動靜。

白初斂停頓了下,皺起眉,露出煩躁的樣子。

而被推開的少年再也不問了,只是又靠了過來,伸出略微冰涼的手摁了下他的眉心,低聲道:“不疼,別皺眉。早上我只是出去給你買早膳,因不知道你想要什麽,索性都買了一些,耽誤的時間才久。”

白初斂拍開他的手。

白毅更湊過來了些,手臂又纏上師父的腰:“好好,我不要臉,我就幻想師父看着那顧念清跟着我就醋了。”

白初斂下意識想摸腰間的劍,心想拔劍捅死他就算了,免得那張嘴叽叽歪歪惹人發瘋。

可惜摸了個空。

白毅看見他的動作,“嗤”地輕笑出聲,盯着懷中那人的眼睛,眼中帶着一絲絲笑意:“那麽惱麽?”

白初斂:“你現在呼吸都是錯的。”

白毅:“我出門,顧念清要跟着,我就讓她跟着了……本來就沒什麽的,刻意拒絕反而顯得奇怪而已。”

“你下樓随便找個人問問,誰不覺得你和那個顧家小娘子有什麽?避嫌不懂麽?非要攪一塊?”白初斂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走開,看着你就煩。”

白毅幹脆整個人抱上來纏着他的腰。

白初斂伸手想要推,手剛擡起來便被一把捉住手腕,少年偏了偏頭,唇瓣碰了碰他的鼻尖:“沒和她攪在一塊,你為什麽老懷疑我和她怎麽了?我看都沒多看她幾眼……這人是歷師叔要帶上的,你怎地就跟我急眼?”

白初斂恨死了現在自己就一只手能用。

被捉住就他娘動彈不得了,人家還多一只手固定在他腰間,越摟越緊。

“你歷師叔可沒大清早帶着人出去用早膳,怎麽,一頓不吃餓死她了?”

“噗。”

“你還笑!”

“她現在可不能死,”白毅抓着手心捉着的那手,拉至自己的唇邊,用唇瓣蹭了蹭他微微彎曲的指節,“留着還有用呢。”

略微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一片溫暖,白初斂像是被燙着似的,渾身僵硬了下……但是很快又放松下來,瞪眼:“她可是想我死吧,不然怎麽等我回來了才遲遲想起存放藏寶圖密室入口?”

白初斂将憋在心裏幾天的問題提出,他以為白毅會驚訝,會恍然大悟,沒想到對方不動聲色,微微一眯眼笑容不減:“想到啦?”

“又不是傻子。”

“我知道她怎麽想的,一個小姑娘,手段能有多厲害。”嘴一張,幹脆将剛才在蹭的指節含入口中,“只是暫時留着她,真的有用而已。”

指節被含入溫暖潮濕的口腔,白初斂只覺得一瞬間有些失神……少年唇瓣輕輕掃過他的指節,又咬了下,白初斂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真的該回去,把弟子私藏的那些破書全部搜出來,燒光。

而眼下,他只能用腦海裏所剩不多的理智去聽白毅在那胡扯——

有用?

顧家密室都被搬了個空,顧念清能有什麽用?

留着氣死你師父我?

白毅擡眼與白初斂對視,見他眼中怒火中燒,無奈又覺得好笑:“書可是你自己抽出來的,誰讓你不好好看……”

白初斂:“……什麽書?”

“罷了,”白毅卻不願意詳細,只是道,“你不高興,以後我再離她遠些……叫我說,把她放在山下也沒什麽不妥的,偏要帶她上山的是歷師叔。”

白毅又強調了一遍,想了下補充——

“也不知道他安的什麽心。”

白初斂瞪着自己的徒弟,心想甭管你歷師叔安的什麽心,他心思可比你純良多了。

……大概是這目光有點太直白。

白毅一下子就看懂了,懲罰似的咬了咬含在嘴裏的指節:“師父,你是不是在心裏講我壞話,幫歷師叔辯駁?”

白初斂唇瓣抽了抽。

白毅放開他的手,下一秒卻撐在了他頭一側,再次将白初斂壓在門被,少年微微踮起腳,湊上來一口咬住了師父的唇瓣……

那尖牙使了些力,白初斂被他咬得有些疼,少年的灼熱氣息噴灑在他鼻尖,他只覺得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一大片。

“師父不醋,反正徒弟是醋了的。”他用近乎于嘟囔的聲音,在他唇邊不滿含糊道,“方才你的嘴是不是碰到歷師叔的指尖了?別想耍賴,我都看到了。”

“……碰到又怎麽了,你以為都像你一樣?”

“不行,師父的這裏只能我碰。”白毅垂眼盯着被自己又啃又咬,此時變得有些紅腫染上血色的唇瓣,“我給你消消毒……”

最後的抱怨被吞噬在了唇舌聲響中,門的這一面,身材修長的年輕男人被少年壓迫着動彈不得。

聽他依靠在自己身邊悄聲細語說着好聽的話,讓他能吻得更深一些。

聽他小聲保證,以後與顧念清保持一臂以上距離。

聽他嘟囔甩鍋,什麽都是歷師叔的錯。歷師叔太狡猾,徒弟閉關之後,師父記得要離他遠一點。

一室旖旎氣息,不知道是誰先開始,那灼熱的氣息逐漸交織在了一起。

“師父,徒弟閉關後,師父會想我麽?”

“不想,你一閉關我就再下山收徒弟,收他十個八個——唔!嘶!白毅!你是屬狗的麽!”

細碎的抱怨又被吞噬在唇舌之間。

這樣的動作,白毅仿佛越做越熟悉了。

白初斂覺得這樣不對,但是他覺得錯的也沒什麽不好。

畢竟白毅就要閉關了,以後這樣能見面的時間,過去一刻則少一刻……

“……師父會想我的吧?”

會的。

白初斂心想。

他伸出舌尖去勾了勾将他壓在門板上的人的唇瓣——

你可是我徒弟,我就這麽一個徒弟,不想你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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