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淨朝, 觀月十七年, 冬。
“雲安公主貴,出嫁五侯家。天母親調粉,日兄憐賜花。”
這一天,是淨朝的大喜日子。
皇長子要尚驸馬。
街頭巷尾孩童奔走詠唱《雲安公主下降奉诏作催妝詩》,百姓夾道而立, 皆是伸長了脖子, 等着看今日“新娘子”坐着花轎, 打從延安街主道而過。
如今天下太平, 除邊關有倭寇宵小, 內陸卻算得上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依街而立百姓,各個收拾得幹幹淨淨, 面色紅潤帶着喜氣。
“新娘子呢?”
“這便從宮中擡出來了——”
“擡到哪裏去呢?王爺府麽?那不就成新科武狀元爺入贅了?”
“哪能呢,是長公……皇長子下降, 王爺府旁新建了個驸馬府的。”
百姓七嘴八舌, 之所以有這般疑慮,是因為大家心知肚明, 花轎裏坐着的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而是貨真價實的男子——
當今聖上的庶皇長子姬廉月,自小被當公主培養長大,直至十歲那年,皇後娘娘誕下太子周歲, 當初的皇貴妃才揭露這驚天動地的事實:原來長公主并不是長公主,而是皇長子。
這天大的烏龍!
任自認為見過無數腥風血雨的當今聖上,面對自己這當眼珠子似的養大,明眸善睐,國色天香,粉雕玉琢的長公主居然是個帶把的事實,也陷入了無限的沉思。
養了十年的女兒如今告訴他是個兒子。
考慮到過去十年,這兒子穿宮裝,着紅裙,畫柳眉,習女紅,隐忍沉默,明明天資聰慧卻因被當做女兒身,不讀《四書五經》只讀《女戒》,直到太子誕生滿周歲,才一朝揭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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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争不搶不求的乖順姿态,讓當今聖上于欺君之罪驚怒之上的,更是無盡的愧疚,找了個輕飄飄的罪名罰了他的生母,從此這皇長子更是越發寶貝起來,吃穿用度,也只按制比太子差一點點而已。
然而當爹的勉強接受了“女兒是兒子”的設定,當了十年女嬌娥的姬廉月自己卻沒有接受——
他依然愛胭脂水粉,金銀玉釵,大紅宮制宮裝群,還有和後宮貴女姐妹們湊在一起聊聊後宮八卦。
哦,還有。
五歲那年被定國侯府嫡女顧月娥拉扯着一塊兒偷看參加皇家宴會外男開始,他的性取向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不僅愛裙子,他還愛男人。
姬廉月初恢複身份,起初,以顧月娥為首以往那些女伴還有些難以直視,畢竟考慮男女有別,那可是小娘子見了外男都要回避的年代……
直到她們發現,姬廉月在她們身上的目光停留只是為了研究誰是不是又得了一套新的翡翠面頭,這才放下心來。
那日,新科狀元騎馬游街。
姬廉月原本是嫌市集人多味兒大茶水也粗糙根本不想去,架不住顧月娥攬着他的胳膊,點着他的鼻尖,嬌滴滴地說:“姬哥哥,你怎麽就忍心放我們一群小姑娘去那市集擁擠之處,總得有個男子陪伴才像話?”
姬廉月笑了,紅唇一挑,比顧月娥更是嬌豔幾分,懶洋洋道:“求你要點臉,本皇子哪哪不比你嬌嫩?”
顧月娥湊近了,看那如雞蛋般吹彈可破的皮膚,細膩得不用胭脂水粉遮蓋就十分完美……一時間也反駁不出什麽話來,只好感慨,還好這個姬廉月是個男人——
否則待他及笄,上頭聖旨一發公主要尚驸馬,怕不是各家公子都要趨之若鹜,哪裏還有她們這些上京貴女活命的餘地。
“聽說本朝第一位武狀元,身長九尺,劍眉星目,鼻若懸膽,俊美非凡……是玉虛派掌門室外弟子,使得一手好劍,馬上功夫也相當了得,阿月,你就不想看看麽?”
一朝狀元,入朝為臣,前途無量,是把命賣給父皇的人。
姬廉月聞言一哂,心想看得到也吃不到,有什麽好看的?
好說好歹還是被顧月娥拉去看了熱鬧。
姬廉月還記得,那時正是煙花三月,楊柳依依,身着緋紅官袍少年郎意氣風發,自窗下策馬而過,羞紅了萬千少女的臉——
那人的名字,便叫霍顯。
……
早上天未亮就起床,穿上了紅色的嫁妝,再由妝娘摁着上妝開臉,滴水未進,餓得人腦袋發昏。
接下來是繁雜的公主下降禮,原本皇子娶親要簡單的多,但是古往今來他姬廉月成了第一個倒貼下降的皇子,便只能按照公主下降禮——
一番折騰,天将亮未亮,花轎擡出宮門,等姬廉月踏踏實實由喜娘扶着在洞房裏坐穩,竟已将至天黑。
驸馬府就在當今聖上當初給姬廉月圈出來的王府旁邊,新開了一片地,從霍顯拼命反抗開始打下第一根地基,至他反抗失敗蓋上最後一片瓦,居然只用了半年不到,便初具規模。
姬廉月坐在床上想東想西,想得最多的還是如今這一切仿佛是做夢——
自己居然真的光明正大,嫁給了霍顯。
不一會兒,外頭傳來通告,說是驸馬爺回來了。
姬廉月忙垂下頭,頭上的紅蓋頭垂落,遮住了前面的一小片光——他只能聽見男人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沉穩有力,喜娘托高了托盤,将喜秤遞到了霍顯的鼻子下面。
霍顯盯着那杆喜秤,不着急拿,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在他身後,洞房裏也是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尋常的天家婚假,又豈是這些人可以圍觀的,偏偏如今他們仗着是霍顯的同僚,竟有幸目睹這一幕。
純看熱鬧的。
幸災樂禍的。
心生感慨的。
各式各樣的目光交彙在一起,粘稠在自己的背上,霍顯卻不動如山,在喜娘再三吟唱祝詞,面露一絲絲焦急時,才慢吞吞地,從托盤上取了喜秤。
胸前,驸馬爺大紅花與他那張嚣張跋扈、自帶玩味的臉形成鮮明對比,那大紅就仿佛是在無聲嘲笑眼下發生的一切。
喜秤一挑,喜帕落地。
姬廉月擡起頭來,與霍顯對視上——
而周圍,原本想看熱鬧的,更想看笑話的那群人卻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熱熱鬧鬧的洞房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衆人早有所聞,皇長子姬廉月着女裝時,極美。
然而這世界上的“美”像是一個籠統的概念,當這這字化作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他們跟前的時候,就并非三言兩語可以概括得了的震撼了。
只見龍鳳燭臺火光搖曳之中,他烏發雲鬓,飾宮制金釵;皮膚皓白如雪,鼻梁高挺,鼻頭肉卻小巧;一雙眼如水淋淋的杏,倒映燭光,透着三分的活潑和七分精神;唇為櫻粉,大小适中……
他唇角天生帶笑,目光所致之處,無一不見人下腹一緊。
看熱鬧的人有一半望向霍顯已經帶着羨慕,剩下那半則好歹還剩些理智——
床上的人再漂亮又有什麽用,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本朝驸馬歷來只領閑職,霍顯的大好前途,全讓他給毀了!
而再看霍顯這邊,也是挑開喜帕一瞬間有所晃神,但是很快便回過神來,懶洋洋勾了勾唇角,掃視一圈“新娘”,也沒說滿意不滿意,喜秤往喜娘手中托盤一扔,轉身呼朋伴友要去吃酒。
就好像他出現在這,實在只是走個過場。
姬廉月知道霍顯心不甘情不願,今日這番作為也在意料之中,原本以為自己會生氣,而事實上他已經被腹中的饑餓折磨得早就無所謂了這些——
霍顯那邊一走,他就跳起來,自顧自地到桌邊吃飽喝足:他真的是餓壞了,餓到路上精神恍惚地想,這時候要是誰批準讓他啃一口手裏握着的蘋果,他也可以立刻打道回府,不再禍害新科武狀元。
吃飽喝足後,招呼人進來洗漱。
雖是冬月,一天下來頭發油膩,也捂出了一些汗,姬廉月把自己好生洗幹淨了一番,等丫頭拿着手爐給自己烘頭發,又摸出自制的玫瑰香膏,抹身子。
等他一身爽利,香噴噴地鑽進被窩準備睡個好覺,明天起床再考慮如何面對“驸馬爺”心不甘情不願的閻王臉……
洞房的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了。
姬廉月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在啃他的脖子。
那像是用磨刀石挫過的粗糙大手捏着他的下巴,帶着酒氣的灼熱噴灑在他的面頰,男人壓在他身上像只狗似的嗅來嗅去:“擦了什麽,這麽香?”
姬廉月被他嗅得不耐煩了,伸手推他,沒想到推一把沒推開還把人家的火給推出來了——
那雙粗糙的大手壓着他的手腕至枕邊,男人伏下身含住他的唇。
帶着酒氣的氣息鑽入口腔,舌尖被另個不得要領,全靠橫沖直撞的大舌頭糾纏住,待到舌尖都被吮麻,姬廉月瞌睡徹底醒了。
“你還沒洗漱。”
他犯了擰巴。
“幹淨得很。”
驸馬爺潇灑回答。
“你說幹淨就幹淨?”
姬廉月挑起眉,看着懸空在自己上方解自己腰帶的男人,解完了自己的又伸手來拽他的,三兩下解決了一切障礙,大手随便在敞開的衣襟裏抓了兩把。
滑膩。
像是抓了一把泥鳅。
“別抓了,”姬廉月捧着這男人醉醺醺的腦袋,笑道,“沒胸。”
男人的手一路往下,确實抓到一個不屬于女人的東西,他偏了偏腦袋有一瞬間的困惑,但是也沒太多遲疑,放開了他,将他的雙腿架在自己腰間——
這是要洞房?
說實在的,其實姬廉月沒想到這個。
“霍顯,”姬廉月龜毛道,“你該先去沐浴。”
“今早沐過了。”
男人醉醺醺的,又低下頭摸索着啃他的唇,像是怎麽都啃不夠。
你昨天還屙屎了呢!
姬廉月覺得這話太粗俗,硬是憋了回去,想到壓在自己身上那人大腳在密不透風的靴子裏捂了一天,這會兒又試圖跟自己塞一個被窩,就瘋狂皺眉——
其實寒冬臘月,捂一天也沒有什麽味道的,但是姬廉月這人想象力太豐富,還通五感那種,一旦想到這茬,就真的覺得床榻間都是臭腳丫子味。
在霍顯再次低頭要來咬他的嘴時,他皺眉偏開頭:“你聞到自己的腳臭了嗎?”
霍顯:“……”
小腹燒的那把火硬生生被熄滅了一半。
霍顯黑着臉,撐着身子擡起來,染了欲的黑沉瞳眸與身下那雙異常清醒明亮的眸子對視了片刻,他擡起姬廉月的一邊腿,撞了進去,作為回答。
姬廉月眼中的清明一下被撞碎。
“該、該死——霍顯,你這莽夫!”
“噓,噓。”
男人粗糙的指尖,壓了壓懷中人柔軟的唇瓣——
“說話不好聽,這張嘴久用來幹點別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