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一年,齊國魯國打了一場仗,齊國戰敗退兵,緊接着,齊魯邊境發生了小規模的瘟疫。
冰白和榮野化裝成凡人醫者,給傷病的兵夫和民衆治傷施藥,建議将領和長官把感染的和未感染的隔離開,把戰死的士兵屍骨深埋,感染致死的人火化,先不要喝附近的湖水,要喝流動的河水,水一定要燒開了再喝。
半個月,湖泊的污染止住,水變清澈,瘟疫控制住了。
蜿蜒高聳的齊長城上,殘留着戰火的痕跡,站在上面遠望,無數青蔥樹木變得烏黑,恐怕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
榮野問冰白:“水神大人,這場瘟疫是小規模的,人類醫者也會很快治住,湖水也會很快變清,何須您親自動手,還要化成凡人?”
冰白問:“你以為我是為了功德裝作凡人,幹預人道?”
榮野反問:“屬下不知,不留姓名,也能賺功德?”
“這個我早就發現了,不留名,也可賺功德。只是很多神都不願意這麽做,也不願意賺小功德,神力的提升不止功德一條途徑,小功德不劃算。”
榮野佩服道:“主要是大人心善。”
冰白揭下蒙着口鼻的白紗,扶着齊長城的磚牆喘了口氣。
他說:“我就是為了功德。此事與水有關,就算被查,我也不算越職搶功。我絕非心善,如果心善,我當初不可能踩着那麽多人封了神,如果心善,我不可能昏了頭□□盲眼同伴,最後還得了個香水神的诨號。我就是需要功德,燒不盡的功德。”
“為了治水,您奴役了很多人,可這是為了救更多人呀;您始終愛護公子,如今深愛公子,不必為了曾經錯誤的念頭,耿耿于懷。”
回到水神府,阿晨迎過來,問疫情如何,冰白說,放心。
阿晨說:“既然不留名,下次幫助人,我跟着你去,不會有人說我幹預你的。”
冰白接過阿晨端來的水,眉眼溫柔:“需要幫助的地方往往是危險的地方啊,你是人,像這次,萬一感染上瘟疫怎麽辦。呀,我還是先洗澡吧,你別靠過來。”
“熱水準備好了,快去吧。還有,你是除災解厄的神,不會給我帶來污穢,我不怕。”阿晨要撲過去。
“乖,別鬧。”冰白逃到浴室關上了門。
冰白洗好,披散着頭發,阿晨拿着自己的發帶給他紮了個和自己一樣的發型。傍晚了,不必用水玉冠束發了。
阿晨平常都是用絲帶紮頭,頭頂挽一個髻用絲帶系好,頭發和絲帶一起垂到肩背。因為阿白喜歡他柔順飄逸的樣子,以前每天都是這麽伺候他的。
阿晨如果見過三生石的模樣,估計再也不想這麽紮頭發了。以他現在的脾氣,非得刨根問底,然後削發鬧一場。
習武的時候阿晨紮高頭發盤起來,也一直用絲帶,絲帶藍白色的多,紅色和青色的也有。
紮完頭發,阿晨給冰白換了杯溫開水,說:“這次瘟疫,多虧是小瘟疫,可終究還是戰争導致的,這些年,齊魯摩擦不斷,放眼人間就更多紛争,為何不出現個神,出來止戰?”
冰白喝了水,放下杯子:“神仙自己都争來争去,哪有臉出來止戰。戰争的根源,還是利益。萬物為了生存,奪取資源或者守護資源,誰也不服誰,于是就厮殺,抗争,躲避,這是生靈的本能。不只是人,野草與羚羊争,野草與野草也在争;羚羊與猛獸争,羚羊與羚羊也在争;猛獸和羚羊争,猛獸與猛獸也在争。資源有限,不能不争,知足,就意味着死。”
“我不知足,我得寸進尺,我想牢牢地占有你,是不是也是邪惡的本能?”阿晨托着腮問冰白。
冰白摟過阿晨,讓他坐自己腿上:“你這本能是愛我,愛而有度,不傷不毀,不邪惡。”
“戰争必然有流血犧牲,我理解,但我不理解有些人的做法。這次戰争的魯國将軍,為了打消國君的疑慮,殺了自己齊國的妻子,得到大将之位,甚是可恥。背負罵名,無人愛他,得了功名又如何呢?”阿晨微怒。
冰白把玩着阿晨的頭發:“這個時代,女人只是男人的工具,所以現在他不會背負罵名,人們只會說他決心堅定。”
阿晨震驚:“天吶,是這樣嗎?他這樣活得高興嗎,就算他會有其他女人,可哪一個女人會真心愛他。”
“人這一生,追求的東西不同,有些人就是認為世間是沒有愛的,不如功名實在。吳起年少時為了當官,弄得傾家蕩産,在衛國殺了三十個欺辱他的人,逃到魯國拜曾申學儒,不當卿相,決不回衛。為了這個志氣,他母親去世,他都沒有回家守孝,曾申把他趕了出去,他就棄儒學兵,總結兵法。他能殺妻求将,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他就不怕下場凄慘?”阿晨萬萬不能理解。
“在他眼裏,如果不能有所成就,還不如死了好。這種人,老早就想好了自己的下場,願意用不得好死,換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以後,還會有大成就,這人間,還會有大戰争。”
世事變幻,滄海桑田,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變法自強,陰謀暗殺,合縱連橫,諸子百家。
又過了将近兩百年,六國滅,四海一。
這是前無古人的功績,以戰止戰,以殺止殺,結束了數不清的國與國的紛争,天下首次一統。這位君王就是千古一帝,始皇帝。
人們可以暫時不受戰争荼毒,百姓,可以暫時不那麽苦。
車同軌,書同文,統一貨幣度量衡,貫徹嚴刑峻法,整治貪官污吏,坑殺騙吃騙喝求仙問藥的術士。國家安定,人們吃飽喝足,就制造、創造、發展,國力昌盛。
期間,天帝颛顼退位,靜心休養,以待歸墟,昊天上帝上位,入主淩霄殿,尊稱玉帝。
七彩神光圍繞淩霄殿流轉了三天三夜,龍鳳齊鳴,百鳥起舞,千神跪迎。
冰白在天上碰到了祝融。
認識的三百年裏,祝融總是一副恣意潇灑的樣子,在天帝颛顼面前能收斂一點。可是現在祝融打扮得正經多了,比以前端莊多了,當然不敢在典禮上和冰白随意開玩笑。
此後,沒有南方主神祝融,只有夏神祝融和火神祝融,以後的典禮或者開會,祝融位列四正,即春夏秋冬四神坐一起,坐在冰白後面,不能亂坐。
水神冰白恢複了權力,南方的水神向冰白彙報公務,冰白彙總後向玉帝彙報。
冰白如今也懂了很多彎彎繞繞,随着權力的恢複,他在下界衆神中,最為風光,比以前最風光的時候,還風光,因為他比以前會做神了。
一百年後,又有一位大漢天子劉徹,讓中原得到前所未有的繁榮,派張骞出使西域,貿易交流。
中原的絲綢馳名中外,大月氏、大宛、樓蘭等國的胡桃、葡萄、茉莉傳入中原,來自波斯的使者,貢獻毛毯和寶石作為□□絲綢的回報。
大漢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夏,大月氏進貢三枚返魂香。
該香也叫回生、振靈、卻死。形如燕卵,烏黑發亮,燃燒之,香飄十裏,滅瘟除疫,去腐生肌。垂死者聞之回光返照,判若常人,訴說遺言後死之無痛。
天子問,能否活李夫人?
使者說着古怪腔調的漢話,說,可以一見。
月圓之夜,使者把李夫人生前的衣物放在地上,雙手拿着兩塊返魂香磨擦着,其中一塊磨出火來,開始燃燒。衣服動起來,飽滿起來,站起來,但是只能看見衣服,看不見李夫人。
天子問,為何?
使者說:“一是多年過去,遺體不複,二是聽聞夫人病逝前不見天子,病逝後錦布遮體不見天子,如今,也不得見。陛下,可找一塊幕布。”
幕布找來,李夫人的影子投在上面。天子落淚,訴說衷腸。
影子說:“請陛下原諒妾身。妾身無顏面君,是希望陛下記住我曾經美好的樣子,現在希望陛下,忘了我吧。從前種種,都煙消雲散吧。”
幕布上的影子,化為一股煙,倏然消散。天子顧不得儀表,沖到後面一看,地上只有毫無起伏的衣服,返魂香,燃盡了,香氣卻久久不散。
剛才,只是一場夢嗎?
東海落月宮冥心殿,鲛人王後新翠把一朵拳頭大的栀子和一塊燕卵一樣小的返魂香放在香爐裏,雙膝跪下,目光虔誠,溫和含笑。
“這是你父王,”新翠目不轉睛看着水晶棺裏像是睡着的人,對月回說,“你之前的樣子,就是因為随他。”
月回看着水晶棺裏滿身墨色鱗片、高大魁梧的屍身,說:“嗯。父親是鲛人王,他是為了鲛人族戰死,是我的榜樣,是鲛人族的榮耀。”
“我們點燃返魂香,跟他說說話,好不好?”新翠滿眼期盼,愈發溫柔。
“好。”月回濕了眼眶。
一個多月之前,月黑風高夜,大月氏使者們浩浩蕩蕩入漢途中,忽遭一個魅影搶劫。很簡短的一陣風刮過後,人都好好的,要進貢的東西也都好好的。
啊,不對,返魂香少了一顆!
這可怎麽辦?禮單上就是三枚返魂香,加蓋大印編訂成冊,想改也改不了哇。
為了活命,為了月氏和大漢的情誼,就把那塊長得和返魂香一樣的磨香石,當做第三塊吧。
返魂香世間僅剩三枚,是月氏煉香師窮盡幾代的心血,有一味叫做栀水神的香料斷絕,不會再有返魂香了,所以,月氏的誠意,天地可鑒啊。
丢失的那一塊,沒有磨香石,根本點不着,月氏只有幾個人才知道返魂香用法,中原就更不了解返魂香了,不會認識充數的磨香石。唉,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