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一世劫(下)

第二章又一世劫(下)

兩個月後,太子再次對晉姑娘開口:“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宮?”

晉姑娘躬身行禮,說:“小女子不願意。”

太子一掌将八仙桌拍成兩半:“你是擔心平民不能為妃嗎?孤登基之後,定當廢除這個禮制。到時候,你就是孤的皇後!”

晉姑娘雙膝跪地,工整地磕了一個響頭:“太子爺只是喜歡吃餃子而已,就請您找個會包餃子的禦廚吧。”

太子單手托着晉姑娘的下巴,冷笑:“你的心裏還有青梅竹馬的戀人嗎?可是,孤已經告訴他,讓今生都不再來找你。”

晉姑娘再次磕頭:“王公貴族家,太子爺哪個姑娘不能娶,小女子一沒有當将軍的哥哥,二沒有當宰相的爹……”

太子冷笑一聲:“孤就是天下,你逃不出這天下。”

晉姑娘再磕一個響頭:“太子爺到底看上小女子哪一點,我改還不行麽?”

太子将劍眉緩緩蹙起:“晚了,太晚了。”

晉姑娘緩緩擡起頭。只見太子從懷中摸出一塊手絹,好熟悉的一塊鲛硝帕。帕子上繡着晉姑娘的小名,是她嫡親祖母的手跡。

晉姑娘大吃一驚:“太子爺為何有此物!”

太子黑曜石般的雙眸微微閃爍:“你祖母是太皇太後的親妹妹。小時候她時常入宮,時不時帶點家常的小吃,比太皇天後都疼孤。你也曾入宮和我玩耍,你難道忘記了?有一次,父皇去你們府上探視時,曾帶着年幼的孤去,當時,你們家跪了一地,只有家裏的家常菜散發着香氣。”

晉姑娘呆坐在地上。這段記憶,太子要是不提及,早已塵封。她七歲生日那天,皇上攜自己的幼子來府上探視,一家人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碗筷,跪地迎接。在皇上準大家平身之後,天真的她見三皇子是同齡人,還特意給了三皇子一只餃子。他吃的滿臉都是,她随手送了他一根擦過鼻涕的手帕,想不到,他至今還保存着。

三皇子,不,太子爺竟然惦記了她十年。另一個人,卻忘了她十年。

人生,又有多少個十年。有的十年,便是一生一世。可是,一雙人燕子□□的夢想,怎麽就這麽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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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只是,該忘記的沒有忘,該記住的,卻又沒有仔細來思量。只道是相思苦,或許,只是錯誤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你僅僅比晚了我一步。

晉姑娘決定親自拜訪一下胡家的探花郎。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這一天,高挑的她洗淨鉛華,着一身象牙白的男裝,手持一把紙扇,鄭重出發。一路上,偷看他的姑娘紮堆成群。

“城裏還有這般好模樣的帥哥嗎?”

“新來的吧。”

“真的好帥。”

……

或許,她是在不該做個女子吧。如今外族入侵,她多麽想殺敵報國,如今,他想掌握自己的命運。

胡家的探花郎看到一身男裝的他,先是舒心而笑,笑着笑着,竟雙目通紅。兩人緊緊的擁抱,抱了一次,又一次,三次之後,兩人才仔細的端詳對方。胡家的探花郎眉目如畫。晉姑娘的男裝,英俊而明朗。

胡家的探花郎摸摸晉姑娘的鼻子,聲音哽咽“你這樣很帥氣啊。我恨不得啊,下一世你為郎來我為女。”

“你是我今生見過最好的人,好到讓人想三生三世都保護你。如果我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該多好。”晉姑娘握住探花郎的手,輕輕咬了一口:“我本來想狠狠的咬你,想讓你記住我,可是,咬你何用。”

“你咬吧,就當這是胡蘿蔔。等胡蘿蔔失去了水分,風幹成木,你就留作紀念。我馬上要去嶺南任職了,從此山高路遠,道阻且長,我會想你的。”胡家的探花郎說。

“原來探花郎還記得我。我以為你早已忘記了。”晉姑娘微笑。

“我一刻都不曾忘記,也曾經多次找你尋你,你卻絲毫沒有音訊。我可以為你命也不要,可是,我還有父母和祖父母,我不想他們在年老之時,遭遇你府上昔日的滅門凄慘。我不怕死,不怕得罪太子。可是,我不能不孝。你去做皇妃和皇後吧,從此母儀天下,繁花似錦的生活該多好。太子處處比我好,你若幸福,我這輩子都會開心。”胡家的探花郎說。

“我會開心麽?有我的存在,一朝太子登基,你此生都得不到聖上重用的。我又怎麽忍心讓自己享受一世榮華,來換你半生不得志呢。”晉姑娘強顏歡笑。

“何為得志?何為不得志?少年探花郎,國民女婿,我得到的已經夠多了。此生足矣。”胡家的探花郎寬慰地笑着。

“夠了,他不會放過你的。你且珍重。”晉姑娘說着,拿天誅劍往脖子上一抹。白雪的衣衫,和着彼岸花般的紅火燦爛,在胡家的探花郎面前綻放如荼。

“不!”

胡家的探花郎渾身顫抖,淚流滿面地抱住了晉姑娘,牽着她沾了血的手,痛哭道:“生死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竟待我如此,我還怎麽有顏面活着!我陪你去了!”說着,他便要取了天誅劍,來抹脖子。

晉姑娘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劍刃,一滴一滴的鮮血從手心滴落,滲入他的衣擺上,衣擺瞬間綻放出一朵曼殊沙華之花。

“可是……你不好好的活下去,又怎麽對得起死掉的我呢。”晉姑娘微笑着咽了氣。

探花郎哭得淚雨滂沱:“下輩子,我定當好好待你!我若負你,便天下雷劈,不得好死,永無葬身之地!”

晉姑娘笑了:“這話,你可要信守承諾……”

語罷斷氣。

黑白無常幽幽來索命時,晉姑娘再次變回了那個衣履風流、風神俊秀的話唠晉陽王,白衣飄飄,頭戴高冠,衣履風流,眉目含情。

許是因為這一世的消耗,他的身材更加飄逸單薄。他的臉上竟有幾分憔悴。半世的榮辱,一生的恩怨,皆化作塵土。

只是,塵土尤能飛揚,大風起兮,剪不斷,理還亂。這一世的恩怨,讓他再也笑不出。

他只能搖着畫扇,翩翩踱步。彼岸花開得更盛了,仿佛下一刻就能化成死者的鮮血,潑他一臉,他的心中慌亂得緊。

晉陽王有些心虛,手搖畫扇,話唠攻勢再次展開:“黑白二位大人別來無恙啊。黑無常,你的胸肌還是這麽結實……白無常,你的瓜子臉好清秀……暮春的景色不錯,兩只黃鹂鳴翠柳,所謂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黑白無常似乎早有防備,喊了一聲一二三,二鬼的四只耳朵上都堵了厚厚的棉花。

“兩位大人真是無趣。趁着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兩位大人都不肯與再下敘敘舊,鬼生何求呀……”晉陽王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卻覺得胸口無比的疼痛。

他回頭望着人間哭成淚人的胡家探花郎,嘆息一聲。

寂寞的青石板路上,青苔依舊。黑白無常唱着無趣的十八摸,無比的難聽。

身邊時不時有孤魂野鬼游蕩,醜的,美的,開心的,悲痛的。有早夭的少女,還時不時偷看一眼晉陽王的風姿,卻不敢上前來問候。

晉陽王大步向前走着,只聽身後有人呼喚:“給孤停步!站住!你縱然化身為男兒身,孤也

認得你!”

晉陽王回頭一看,卻是生前纏着他不罷休的太子。

“你竟然是男的!放肆!竟敢戲弄孤!”太子怒道,他的白發在陰風中三千成雪。他的雙瞳微紅,三分懊惱,七分尴尬。他穿的不玄衣,卻是太子的朝服,黑金相間,十分耀眼。

晉陽王有些無奈:“太子殿下,對不住您了。我在人間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死後會變男的……”

太子不語,大步向前走。他走了幾步,只覺得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殿下,請問您怎麽也……”晉陽王忙去扶着太子,卻見太子用蒼白的大手捂住了嘴唇,鮮血卻順着他的微顫的手指緩緩淌下。

鮮血沾染在他的雪發之上,亦如白雪與火焰在燃燒。

“聽到你自刎的消息之後,孤大病了一場。又因四皇弟的告發,被父皇禁足,吐血而亡。”太子黯然道:“孤甚至沒有去你的墳墓前看一眼,你就走了。”

晉陽王拱手道歉:“再下真是慚愧,這輩子我欠了你,下輩子定當掏心掏肺,為君效犬馬之勞。可是,咱們這輩子的緣分從何而起呢?”

“你還記得麽,上次投胎時,你們一同吃下了孟婆的韭菜雞蛋餡兒餃子。”黑無常說。

一說到韭菜雞蛋餡兒餃子,太子捂住胸口,又吐出一口鮮血。晉陽王想去扶他,被他揮袖甩開。

“太子,您不要緊吧!”晉陽王關切道。

“不用你可憐孤。”太子好看的劍眉微微蹙着,抹去了嘴邊的豔色,挺直了巍峨的身板,大步向前。

晉陽王搖頭苦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同飲一碗餃子的孟婆湯,居然也能修得一段孽緣。

“下輩子,在下能不能給你當兒子或者徒弟好生伺候你老人家?這輩子欠你太多,在下竟無言以對了。”晉陽王拱手道歉。

“你這樣的兒子和徒弟,白給孤都不要。”太子已經離晉陽王遠遠的。。

太子邁着長腿,大步走在黃泉路上,孤魂野鬼紛紛側目:這麽好看的人,為什麽會少年白發?這麽好看的人,又怎麽會年少夭折?

“為了情。”

太子說。他将手中天誅劍一揮,孤魂野鬼紛紛逃竄。

來到閻羅殿,閻羅王拍了拍驚堂木,嘆息一聲:“冤孽啊冤孽。太子,你生在繁華富貴鄉,卻窮兇極奢;你雖學得一身武藝,卻未報效國家;你縱有治國之才,卻把身心都給了一名女子,上天給了你這一身本事,又有何用?下輩子,你且為妖,去幽谷中盡受靜寂吧!”

太子有些不服:“孤依舊想為人上人!”

閻羅王嗤笑:“人上人?你可知萬物生靈得修多少造化才能一世為人?更何況是人上人!”

太子道:“人上人受的苦要比平凡人更多些,孤倒不介意受諸多苦難。”

閻王爺微微一驚:“受多少苦你也願意?”

太子毫不猶豫地說:“願意。”

閻羅王點頭:“滿足你,只是,你須受太多的苦難與歷練,且去吧!”

太子指指晉陽王:“他呢?”

閻羅王:“你先去吧!他自有他的安排!下輩子,他會還你一世恩情的!”

晉陽王有些好奇,沖閻王拱手問道:“敢問閻王大人,再下也随了他去麽?”

閻羅王一拍驚堂木:“讓太子先去!”

于是,太子早早的上了路。

晉陽王則是繼續被閻王審訊:“晉陽王啊晉陽王,你上上輩子的殺生罪,雖已經用上輩子所

有的恥辱和苦難償還。然而,你今生欠了太子太多,你還得用下輩子還清欠他的情份。”

“那再下和九尾狐的孽緣呢,是不是一筆勾銷了?”晉陽王問。

“你們都欠了對方太多,本王已難于判斷誰對誰錯。”閻羅王說:“下輩子,你和九尾狐還有一段的緣分。是多是少,但憑天意。”

晉陽王有些不解:“我既然和九尾狐還有一段緣分,與太子的恩怨,又是如何說得?”

閻羅王哈哈大笑:“天機不可洩露。”

“天機?人間兒女情,又和天有什麽關系?談個戀愛都要填管?”晉陽王好奇道。

閻羅王一拍驚堂木,雙眼一瞪:“你當月老和紅娘是吃閑飯的!”

帶着種種疑惑,晉陽王也緩緩踏上了去往忘川的路。

這一次,他不忘在路上等待九尾狐青瑤。

他一步又一步,用最小的步子緩緩而行,他一步三揮手,停了又停,等了又等,等到忘川河畔也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落在彼岸花的花瓣上,白雪和火焰,甚是燦爛。等了七七四十九天,他在大雪紛飛中等到了她,那一刻,連忘川路上都變成了豔陽天。

“有美一人, 清揚婉兮。眉如翠羽, 肌如白雪, 腰如束素, 齒如含貝,名曰青瑤。”晉陽王吟哦道:“三生三世,鐘情不變。”

“你不讨厭我了?”青瑤撲倒在他的懷中。

“上一世,你我人妖殊途,不能相戀,所以那段感情我是拒絕的。誰料到這一世我們竟被安排了青梅竹馬的緣分。世事難料。這情分又如何一分還成了千萬縷。”晉陽王拍拍她的後背。

“為了你,我好好的活了四十九年。我官至宰相,終生未娶。也曾天天為你禱告,希望你在地

下衣食豐足,不受困苦。”青瑤說。

“謝謝你這份情誼。可是下輩子,我們是男是女,是姻緣還是孽緣,也毫無頭緒。這樣的感情,你怕不怕?”晉陽王輕輕推開青瑤。

“不怕!”青瑤拼命搖頭。

此時,孟婆剛下了一鍋小馄饨,還往鍋裏撒了點蝦皮、紫菜、香菜和榨菜。孟婆的口中念念有詞:“馄饨哪的五般來,不如撒點香菜。”

晉陽王聞着香氣說:“蝦仁小馄饨!”

孟婆單手護住了熱氣騰騰的大鍋:“不準搶我的美食!”

晉陽王一把奪過了孟婆手中的大勺:“來來來,看誰撈到的馄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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