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幹戈化玉帛

雷電暴雨齊齊打在劉四喜的身上。

先是被雷電劈,緊接着,被雨水澆灌,然後,在雨水中他渾身凝結成冰。他像是一塊砧板上的魚肉,先被洗趕緊,再被切碎,之後冷凍一般,疼痛、寒冷、濕熱循環往複。

魔尊大人催動輪椅來到劉四喜的身邊,他一掌推開劉四喜,自己同時承受雨打雷擊冰雹冰凍的懲罰。幾個雷擊之後,他就被打倒在地。大氅也被雷電擊碎成好幾片。他咳出一口鮮血,卻不吭一聲。

“我布拉尼也有份!我願意替接受一萬雷電劈!”布拉尼說着,來到魔尊大人的身邊,以自己的身體護住魔尊大人。

“你們的四弟是我殺的!我願意接受一萬次雨水澆!”敖流沙說。

黑蛟說:“敖流沙你們龍不就是在水中生活的麽?我嗆死你!”說完,澆得他滿頭都是水。

“我金蠶也要接受五千雷電擊!”金蠶精說。

正說着,忽聽一聲巨大的轟鳴,原來,魔尊大人手持天誅神兵,将所有雷電冰雹雨水的法術同時中止,他抹了一把唇角的鮮血,說:“事情因關瑾軒而起,必須由孤負責!你們四弟的身體已經融入我肌肉之內,孤已無法還給你們,那麽,三萬雷電、雨水、冰雹都沖着孤一人來吧!”

說完之後,黑、青、白三蛟傻了眼。

白蛟是位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她抹了一把眼淚,道:“魔尊大人,以你的法力和武功,殺了我們都有可能,為什麽還要受我們的懲罰?以你現在的身體,如果強行承受,怕是……”

敖流沙細細端詳着白蛟,雙頰羞紅:“她……真是好看啊……”

白蛟回眸望着黑蛟和青蛟:“大哥二哥,四弟雖然四的冤枉,可前提是因為他作惡。然而,我不想就這麽算了……”

布拉尼戳戳劉四喜:“四喜哥,蛟姐姐好像想不打了,那叫化幹戈為什麽來着?”

“化幹戈為玉帛呀!”劉四喜笑望着黑、青、白三蛟:“各位帥哥美女,我看你們也不是大奸大惡的妖,要不,從此我們成為好朋友怎麽樣?從此你們若是有事,我們幾個肝腦塗地,好好幫忙,你們四弟的死,就當我們欠你們的了!”

“好主意啊!”黑蛟一拍大腿,說:“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這……我們劈死你們又有何用,四弟也不能複活了。”青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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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大人倒也爽快:“那孤就在這王府中設宴,慶祝我們成為好友!”

于是,雨過天晴,一場惡鬥之後不打不相識。

吳王府的美酒非常多。桃花釀,梨花釀,山西杏花村酒,泸州老窖,屠蘇、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葉青、金莖露、太禧白,鹿胎酒,薔薇露,葡萄酒,還有猴兒酒……統統為貴客端上來。

吳王府的歌舞堪稱一絕,舞者們纖細而美貌,奏樂也十分好聽。有兩位美人更是穿着輕巧的木屐,跳起了西施和鄭旦當年跳的木屐舞,看得衆人、神、妖、魔們紛紛鼓掌。

時值秋令時節,宴席上的水果也齊全,櫻桃、草莓、水蜜桃、嶺南送來的柑橘,香蕉,白蛟喜歡吃枇杷,淺黃色的枇杷送入櫻桃小嘴中,小嘴一動一動,看得敖流沙心中已酥。

白蛟見敖流沙不眨眼地望着自己,人面比桃花紅,她拈起一顆櫻桃,送入嘴中,咬到櫻桃核了。

“哎呦!”白蛟痛叫一聲。

敖流沙忙送上一堆施法去掉果核的櫻桃肉,雙手送上:“這些沒果核!”

白蛟精羞得低着頭逃離座位了。

布拉尼則是吃會兒果子喝會兒酒。之前因為年紀小,他很少嘗試,今日初見葡萄美酒夜光杯,歡喜不已。

劉四喜則是與黑蛟、青蛟一邊飲酒,一邊天南地北的聊着:“木屐舞來自春秋時期的吳越,西施和鄭旦在苎蘿村浣紗的時候,一邊跳舞一邊唱歌,後來,他們被範蠡送入吳宮之後,就是以這種舞驚豔了吳王夫差。”

黑蛟說:“那個時代我經歷過,并沒有像史書中說的那樣冷冰,夫差本不是個暴君,西施也不是讓夫差亡國的主要原因。夫差和伍子胥不和的原因是伍子胥太霸道了,倔強的夫差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再就是,勾踐那幫人的手段又太下作,君子戰勝不了小人……”

青蛟飲了一口梨花釀說:“夫差鬥不過勾踐,因為勾踐是人不要臉樹不要皮的典型啊。試想一下,一個對方的糞便都能吃的人,還有什麽事情贏不了?”

魔尊大人和劉四喜統統把一口酒噴了出來。

幾人正在把酒言歡時,忽然,門外乒乒乓乓的喧鬧不止,魔尊大人忙問:“什麽人?”

吳王府的侍衛說:“報告侯爺,有個年輕人帶着一群捉妖士齊齊聚在府外,說府上有群……”

侍衛卻不敢說下去。

魔尊大人冷笑一聲:“群妖作怪麽?”

侍衛單膝跪地:“侯爺饒命啊!”

話音未落,一群捉妖士們沖進了王府,沖着歌舞宴而來,有男有女,有道士,有和尚,有江湖劍客,為首的那人,竟然是賀擎天。

賀擎天道抄着劉家的雪靈劍,指着魔尊大人怒喝一聲:“關瑾軒,你這個殺人不眨的大魔頭,你竟殺了侯爺自己僞裝成他,在吳王府中作怪麽!如今吳王府妖氣沖天,原是你們在聚會!在坐的妖魔們,你們的死期到了!我今日就收了你們!”

劉四喜大吃一驚。賀擎天自小就在他家中長大,和他情同兄弟,如今,在他遇見敖流沙和關瑾軒一群朋友之後,慢慢疏遠,卻不想兩人竟然生分至此,到此刻,他竟完全不認識這位兄弟了。原來,他最近與自己這般疏遠,竟是結交了這幫人麽?

“你們這些歪瓜裂棗才是妖,本大爺是神仙,是龍神!”敖流沙指着賀擎天的鼻子罵道:“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愚蠢人類!要不是你爺爺我敖流沙多年守護維系人間的神兵,進而保護你們,你們早死了一萬次!”

“擎天,你來做什麽!怎麽你好壞不分麽!在座的各位都是好的妖怪,還有神仙!”劉四喜抄起地喾神兵,擋住了賀擎天的雪靈劍。

“四喜,你別攔着我!今天我們一定要把這群妖魔一網打盡!”賀擎天長劍一揮,他身後的各路捉妖師手拿寶劍、法器、捉妖符號等蜂擁而上。

“就憑你們麽?也不看看在座的都是何方神聖!”劉四喜說着,用地喾神兵輕輕一揮,制造出一個結界,将一群捉妖師擋在了門口。

“怎麽辦?要不要送他們去千裏之外?”敖流沙怒道:“敢找龍爺爺的麻煩!”說着,把綠舞變成一條巨大的長鞭子,将捉妖士們一鞭子扔向了天空。

青蛟、黑蛟、白蛟面面相觑。

魔尊大人道:“散了吧。有愚蠢的人類掃興,宴會是進行不下去了。”

話音未落,又湧來一幫烏煙瘴氣、大小不一的妖魔。

今日竟不知為何這般熱鬧,進了動物園一般:有猩猩怪,金絲猴精,蝦精,鸬鹚精,鯉魚精,象精,布谷鳥精,仙鶴精,梼杌,鱷魚精,犀牛怪,豹子精,黑熊精,還有石魔,星魔,書魔,等,把整個吳王府都包圍了。

吳王自杭州見皇帝哥哥歸來,在府外看到這個場景時,當場吓暈了過去。

“關瑾軒,我們是來找你算賬的!你殺害金蟾子的當日,殺掉了多少的妖魔界生靈,你不虧心嗎?”黑熊精說着,使出一記“伸手不見五指掌”。

“咦,誰在說話?怎麽看不清臉?”劉四喜說着,把黑熊精的熊掌打了回去。

“關瑾軒,你如今淪落到殺害蛟來滿足自己身體的需要,還厚顏無恥地蠱惑人心,将死去蛟龍的兄弟姐妹收買,你還是魔尊之首嗎?你羞不羞!”鱷魚精說着,從身上的疙瘩中噴出有毒的汁液。

“兄臺,你可以好好護理一下你的皮膚再來聊天麽?”敖流沙把綠舞變成綠色的大傘,将毒液反彈了回去。

石魔将巨石一顆顆砸在了吳王府的高屋建瓴之上,魔尊大人一掌反彈了回去,巨石們變成粉末灑在石魔的頭上。

石魔恨恨地道:“關瑾軒,鑒于你這些日子殺妖魔無數,你已經不被當魔之尊者了!”

星魔說:“關瑾軒,把魔尊之首的位置讓出來吧,它已不屬于你!”說完,宴會中人只覺得眼冒金星,四周全是漫天的星鬥。

書魔說:“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如今,以你的的身體狀态,書中自有俠之大者,你既已無法伸張正義,不如把位子讓出來吧!”

“為死去的妖魔報仇!”

“鏟除關瑾軒!鏟除公害!”

……

真是群魔亂舞,橫眉冷對千妖指。

布拉尼罵道:“看看你們的醜惡嘴臉!不就是要奪取魔尊的尊者地位麽?何必弄的這麽難看!”說完,拉開弓箭,把金絲猴精射飛到了樹上。

此時,魔尊大人腦子裏淩亂異常。那似乎是來自心底的聲音再次響起:“看看吧,這就是你幾百年來保護的妖魔們,如果他們為了自身的地位,不惜向你潑髒水,你還保護他們作甚,不如殺了他們幹淨!”

魔尊大人強将這聲音壓了下去:“住口。”

片刻之後,心中邪惡的聲音再度響起:“看吧,他們來勢洶洶,不但要毀壞你住的房屋,還想趁你身體不濟的時候群毆你,他們今天若是不拼個你死我活是不會罷休的,你還等什麽!”

魔尊大人捂住了雙耳。

布拉尼問魔尊大人:“大人怎麽辦?這麽多妖怪,傷害了他們,我們的名聲是壞上加壞,不傷害他們我們可能要被弄死。”

敖流沙說:“關瑾軒,你看到了嗎?現在擺明是他們都在坑害你。”

金蠶精問:“大人,我們是戰還是不戰?無論怎麽樣,我都聽你的。”

此刻,魔尊大人的心在滴血。

心中的聲音無比的憤怒:“殺啊!殺了這些忘恩負義的家夥!你既然能保護他們,也能毀掉他們,你就是魔之主宰!”

魔尊大人終于揚起了他的天誅神兵。睚眦獸睜開了血紅的雙瞳,目呲欲裂,

長劍一揮,猩猩精,金絲猴怪都化作了一灘血水,蝦精、鸬鹚精,鯉魚精化作青煙,一幹神獸們斷胳膊少腿的無數。

長劍二揮,鱷魚精成了泥水,豹子精,黑熊精,犀牛怪,都成了污泥。他将所有強壯妖怪的精血和殘骸吸入體內,人也強壯了不少,魔尊大人的面色變得紅潤起來,他瘦削的腰板變的筆挺。他的聲音也變得洪亮起來:“還有何方神聖要來?”

在場的所有妖魔鬼怪人神都吓了一跳。

布拉尼最先憤怒:“大人,你就這樣把他們殺掉了!他們也是生命啊!”

敖流沙亦是十分疑惑:“娘娘腔,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無情了!這可是你幾百年前守護的小生命們!”

劉四喜更加震驚:“魔尊大人,你……”

魔尊大人苦笑。不然,還能怎麽樣。他端起一杯猴兒釀的果子酒,酒酸酸甜甜,由蜜桃釀成,下肚卻是苦的。他保護了幾百年的小生命。他甩起鋪天蓋地的黑袖,更多的小生命在消逝,許多小妖活生生的淪為他身體中的一部分,連喊都沒來得及喊一聲。

妖怪們在驟然減少,最後,只剩下石魔,星魔,書魔三位大魔。

三位大魔三合為一,齊齊攻了上來。關瑾軒好不客氣揮起了天誅神兵,将三魔分離。書魔被打回原形,一本《史記》成了精;星魔變成了一塊大隕石,光滑的大石頭,光禿禿的;石魔變成了粉末,好多好多粉末,在天空中刮起來,就是一陣風沙。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魔尊大人舉起一壇竹葉青酒,邊喝邊唱。

魔尊大人欲把那本《史記》燒個粉碎,劉四喜撲滅了他生起的火焰,魔尊大人幹脆把那本《史記》撕的粉碎。

“大人何必……撕了他?這不是史家之絕唱麽?”金蠶精問。

“那是你沒有經歷過的年代,其實,當時的好多事實根本不是這樣。”魔尊大人說。這本是死馬先生的杜撰,因為人們對這本書的盲目崇拜,才讓這本書一念成魔。

吳王府回複了平靜,舞女們卻被吓得暈了過去。

黑蛟吓得腳都軟了,青蛟吓得面如土色,白蛟吓得花容失色。

“我們有事,先走了。”青蛟扶着黑蛟,扯着白蛟的衣袖,三蛟倉皇逃跑。

魔尊大人望着自己的手,更是吃驚:“剛才,那些妖怪是我親手殺的?”

布拉尼點頭:“是的,大人。幾百只妖怪就這麽沒了 !”

敖流沙搖頭,拼命搖晃着魔尊大人的身軀:“你這麽變成這樣了,關瑾軒。你是不是殺上瘾了?你還知道自己是誰麽?你還記得你的信念麽?你還記得我們為什麽會成為朋友麽?甚至,你還記得你為什麽會讓我學青蛙叫麽!原因只是因為我要吃掉一只青蛙!”

劉四喜再次想起了他的夢,夢中,魔尊大人不再保護妖魔。不再熱愛人類,甚至向天庭發起了挑戰。劉四喜驚駭地望着魔尊大人,此刻,魔尊大人雙目黝黑如地獄的顏色。

“魔尊大人,小弟還要去雪靈山為九妹的母親掃墓,順便接九妹歸來,我先告辭了。”劉四喜雙手作揖,轉身,離去。

“東海老龍王要做壽了,大爺我也得回去了。”敖流沙松開了魔尊大人,化作一條青龍,飛上了天空。

“大人,我想去找王俊玩,那只小烏龜不知道去了那裏。”布拉尼憤憤然。

于是,宴會不歡而散。留下殘羹冷炙和幾個吓暈的舞者。只有金蠶精還站在魔尊大人的身邊,用雪白的手帕擦拭着魔尊大人額頭上的汗珠:“大人,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你是不是累了?”

魔尊大人搖頭:“不累,孤現在好得很。”說着,他欲要站起身來,卻再次栽倒在地上。他撐着自己的身子,不折不撓地起來,再次摔倒。魔尊大人一臉失望地看着自己的腿:“就算如此,依舊站不起來麽?”

金蠶精不語。她伸手去扶魔尊大人,将他從地毯扶上輪椅,推着他離開了宴會殿。

魔尊大人道:“既然孤身體已經恢複,我們回碧山吧。”于是,施了法将吳王府恢複成原狀,之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又是一個秋天,昔日碧山依舊是白雲千載空悠悠,楓葉紅于二月花。蒼穹之上,碧藍如洗,只是,物是人非,連銀杏老樹也挪離了此地。溪水中,錦鱗游泳,這裏,他和靈千幻曾留下歡暢的腳步;山中,四小妖一邊烤着秋天的魚蝦蟹。可是,今天的碧山烏煙瘴氣,妖氣沖天,黑壓壓的妖群聚集在此地,彩旗飛揚,鑼鼓喧天。

山下有非常多的花花綠綠的橫幅,諸如:“打倒關瑾軒””關瑾軒不配做魔尊”“關瑾軒滾出碧山”“關瑾軒滾出妖魔界”“關瑾軒是僞君子”等呼聲不斷,各路大妖大魔也在小妖的擁簇之下,從四面八方趕來。

金蠶精十分震驚:“怎麽會這樣!我離開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

黑鳳梨精站在妖魔群中,大聲喊着:“一定是誤會!我們魔尊大人是好人,不,好魔!”

黑芝麻糊精罵道:“你們這些敗類!平時最讨好魔尊大人的就是你們!現在

最先反對他的也是你們!當日他大戰金蟾子的時候,你們都哪裏去了!”

白蠶精把火鍋湯撒向了群妖:“你們才是僞君子,不,你們是真小人!不就是想把魔尊趕下臺嗎,又何必假惺惺的!”

“走狗閉嘴!你們這是助纣為虐!你們也得死!”

一群妖魔就打算将這三個小妖殺害了。烈火在煅燒他們,巨大的藤木在纏繞着他們。黃鼠狼精已經施法放出臭氣,将三小妖醺暈。

“你們誰敢傷害他們,今日一定會死得好看!”魔尊大人冷笑一聲。她設置了一個結界,将三小妖安置在其中,并将一群傷害三小妖的妖怪用劍氣禦于十丈開外。

“有本事沖着我關瑾軒來。”

魔尊大人屹然坐于山巅,一言不發地看着喧嚣吵鬧的妖怪們,微笑。他的手撫摸着輪椅的把手:真是一把上好的輪椅,千年楠木,堅不可摧,镂刻龍紋,雕工精致,可是,當無法走路、必須坐在這輪椅上時,就算這是渾金璞玉打造,又有何用。

魔尊大人用雙臂扶着輪椅把手,想要站起來,可是,這具人的肉身有千金重。就算他吸收了這麽多妖魔的精血,也無法拜托這椅子。他搖頭苦笑。

“關瑾軒,納命來!”一只茄子精撲了上來,魔尊大人只消把手指一揮,這茄子精就被打回了原型,且變成了茄子泥。

“關瑾軒,你這個僞君子,我要為蜻蜓精報仇!”一只螞蚱精蹦了上來,魔尊 大人随手扯來一根柳條兒,把螞蚱從脖子上穿了過去。又來了一只蛐蛐精,剛好用柳條兒穿成串,自掌中生了火,烤着吃。

“關瑾軒,我要打倒……”鼹鼠精還未說完,就被打倒了。

魔尊大人微笑:“金蠶,我都好久沒有聽過別人喊自己的名字了。”說完,把烤好的螞蚱和蛐蛐遞給金蠶:“你還有沒有孜然和鹽?”

金蠶精十分難過:“大人,我沒有這種東西……”

魔尊大人道:“那你吃還是不吃?”

金蠶精搖頭:“我吃不下去。”

魔尊大人張口就咬:“你不吃,我吃。”

金蠶精十分納悶:“大人你不是不吃肉的麽?”

魔尊大人擡頭,随手抓來一只大雁精,喝了血,随手扔到了一旁:“不願殺生,所以不吃活物,沒想到如今活物都要吃我,我吃他們又怎樣?”說着,一手咬着烤的酥脆的蛐蛐,一手輕旋,将飛撲上來的蠍子精捏斷了脖子,将他的身體融入自己的體內。

妖魔們吓到了。妖魔們在後退。

為首的一只猹精大吼一聲:“我們一起上!”

魔尊大人長臂一揮,悉數妖魔的精血都收為己用,霎時,亂哄哄的碧山安靜了。只剩下一些妖怪的衣裳、橫幅、和殘骸。生命的流逝,如指間沙,如袖底風,如白駒過隙,如清晨玫瑰上的朝露,滴下來,就無影無蹤。都成了魔尊大人的骨髓與肌肉。

結界中的黑芝麻糊精吓暈了,黑鳳梨精吓尿了,白蠶精高呼:“姐姐,救命啊!”

此時,金蠶精打量着輪椅上的關瑾軒,發現他已然不是昔日偉岸光明、頂天立地的天神,如今的他,竟變得妖冶異常,他本是漆黑的瞳子如今竟散發着血一樣的顏色,他昔日光潔如貝殼的指甲如今也成了暗紅色。他的人身本來是一頭黑發,如今竟在霎時全部白了回來,一頭白發如今更加勝雪傲霜,未束發帶,在風中飄飛。

“大人,你……”金蠶精吓得後退一步。

“金蠶,你很害怕我現在的樣子麽?”魔尊大人将輪椅搖動,走到金蠶的身邊。

“不,不害怕!”金蠶精搖頭。

“我已不再是魔尊。”魔尊大人說:“從今之後,關瑾軒,就是關瑾軒,不再為任何妖魔伸張所謂的正義。從此,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說完,魔尊大人将金蠶精抱入懷中,輪椅飛起,離開山巅,他單手一揮,整個碧山都倒塌下來,巨石成粉末,青松成綠泥,秋時的紅楓在碧雲天之下何其風情,如今,全部融入大山,融入這幾百年的歲數中。

這幾百年裏,他關瑾軒從一名為人類主持正義的少年捕快,蛻變成一名為妖魔主持正義的大魔,再到被奉為魔界至尊,他一度以為這裏,有他太多的快樂回憶。只是,如今想起來,除了和靈千幻的甜蜜往事,除了和四只小妖一起的日子,他竟絲毫未想起其他的快樂究竟在何處。

此時此刻,他打量着結界中被他保護的小妖,伸手去撫摸金蠶精推着他輪椅的雙手,一種難以言說的脆弱湧上他的心頭。幾百年來,他究竟保護了誰?幾百年來,他營營役役,又真正做過些什麽,他竟失憶般的全然記不起來了。

“大人,我們以後住在哪兒?”金蠶精問。

“不知道。只是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想見到這座山。“魔尊大人說。

收了結界,黑芝麻糊精和黑鳳梨精跟了上來。黑鳳梨精去推魔尊大人的輪椅:“大人,您不要緊吧?怎麽把我們的家毀了呢?”

“不要叫我大人,我已不再是魔尊。你們走吧,從此這裏不是我們的家。”魔尊大人說。

“不,大人,我們跟了你近二百年,今後也要跟着你!”黑芝麻糊精哭了。

“魔尊大人,我和姐姐跟了你幾百年,以後我們還是要跟着你!”白蠶精說。

“不需要。”關瑾軒說。跟着我,從此你們也要承受衆叛親離,從此也要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跟着我,從此你們也要成為群起而攻之的所謂“叛徒”。你們可曾做好心理準備?你們可能承受這一切。

關瑾軒說着,飛上了天空,四只小妖揪着他的衣袍,抱着他的輪椅輪子,揪着他的衣袖,不願意分開。

關瑾軒遁入水中,四只小妖在水中掙紮,依舊揪着不放松。

關瑾軒說:“我要把你們變成身體中的一部分!”結果,黑鳳梨精,黑芝麻糊精,白蠶精跑得比兔子都快,一眨眼就沒了影蹤,只有金蠶精站在關瑾軒的面前,雙目緊閉,等待着自己融入魔尊大人的身體。

關瑾軒眼圈有些發燙:“你不怕死?”

金蠶精點頭:“如果能讓你身體康健,死又何妨?”說完之後,她卻又睜開眼睛,說:“大人你不要殺我,我改變主意了。”

關瑾軒揮手:“後會有期。”

金蠶精凄豔一笑,來到他的身後,推起他的輪椅,一步,一步:“我要陪着你,因為你很孤單,所以我不要死了。”

關瑾軒沒有拒絕,他擡頭望着藍天,秋空這麽高,高到自己飛不上九霄雲。然而,他卻這般孤獨,孤獨到天下之大,他的身邊只剩下金蠶精一個。

金蠶精用一雙黑瞳望着他,堅定地道:“大人,我給你唱曲子吧。”

關瑾軒說:“你唱。”

金蠶精開始唱:

擊鼓其镗,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金蠶精一邊唱着,眼前放佛又出現了少年時代的魔尊大人,身為捕快的他他意氣風發,捉盡天下壞人;又放佛看到了青年時代的魔尊大人,他不惜與人間所有捉妖師為敵,只為換取妖界的生存權利……如今,兩人的外形已似而立之人,

經歷了太多。只是,她對他的守護與陪伴從未有一天改變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關瑾軒在心中默念。金蠶精的心意,他又如何不懂得,只是,她不是他心中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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