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什麽叫輔助實驗?”白沙問道。

“……這點還是讓姜歸親自跟你解釋吧。”政教處老師飄了門外一眼, 說道,“姜歸老師,你進來吧。你應該看得出, 這位殿下不是故意派精神體來給你搗亂的。”

白沙順着對方的視線向門外看去。

一個黑色長發的男人從門外走進來, 他穿着白色襯衣,灰色的低襟馬甲緊貼着上身, 腰腹處排列着幾顆暗黑色的寶石扣,他身上還披着同色的複古披風, 材質輕薄、沉穩, 肩頭的銀色繡紋熠熠生光。那雙深藍的眼睛在白沙身上掃視了一眼,帶有隐隐的探究。

“你好。”對方開口,聲若寒鐘,“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姜歸。”

白沙暗暗打量這位在機甲師排行榜上占據第一位的特級機甲師, 覺得對方冷淡、理性,倒也很符合他頂尖學者的身份。但他提出的條件就實在是……

白沙有些無奈:“你能先放了我的精神體嗎?”

“當然。”

姜歸點點頭, 從口袋裏掏出個儀器摁了一下,束縛着那只小小的銀喉長尾山雀的光牢瞬間消散。

“啾啾啾!”

重獲自由的小白啾逃也似的飛到白沙的肩頭,拼命往她頭發裏鑽。

白沙安撫似的輕揉了下它的後背,嘆息:“讓你半夜到處亂跑,還去人家那裏偷吃東西。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了。”

姜歸的眼中泛起秋水般的寒光:“像這只一樣會擅自離開主人軀體的精神體,我也是前所未見。”

小白啾注意到姜歸的視線,瞬間僵硬了一下,躲閃的動作更加激烈起來。

“我們還是先說回正題吧, 姜歸老師。您說讓我輔助實驗, 具體的實驗內容呢?”白沙問道, “如果我因為個人原因無法幫你……那關于兩顆能源核心的損失, 我一定會照價賠償,絕不賴賬。”

“實驗的內容很簡單。”姜歸淡淡地說道,“簡單地說,就是把你的精神體借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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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

她單手摟住自己的小白啾,警惕地看着姜歸。

“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能源核心已經被它吞噬了,而我的實驗也無法中止,一時之間沒法找到合适的能源。”姜歸說,“這種能源就是‘精神力’——非常多的精神力。被它破壞的那個實驗器材就是用于把精神力從能源核心裏轉化出來。”

“既然如此,那就由它來釋放精神力。原本我還為如何控制精神力輸出量的大小而煩惱,現在這個問題也算迎刃而解了。殿下,由你控制着精神體,釋放精神力來配合我的實驗,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簡單來說,就是讓小白啾去當個發電機。

白沙有些無語,這不就是小白啾吃了多少就要它吐出多少麽?

“如果我買市面上的其他能源核心來補償你呢?”白沙試探道。

“不一樣。”姜歸面無表情地拒絕,“我的能源提純技術和他們不同。”

所謂的實驗,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裏,合适的原料更是重要。

白沙有些麻木:“但我怕我做不好這個人肉發電機。”

“你如果能來我的實驗室,那就算我的助手。等新材料研發成功,我可以将所獲利潤分你五個點。”姜歸毫不猶豫地說道,“你有什麽別的要求,也可以現在就提出來。”

“嗯?姜歸老師,你在研發新材料?我怎麽沒聽說過?”政教處老師有些驚訝地說道。

“我的研究項目多了去了,怎麽可能每個都向學院報備?”姜歸淡淡地瞥了一眼政教處老師,将目光重新挪到白沙臉上,“這次我研發的新材料和機甲有關。”

機甲?!

但凡和機甲沾邊的材料項目,只要出了成果,那都是天價的暴利。

這種情況下,姜歸還願意把利潤分出五個點來,已經是極有誠意的表現了。

提到機甲,白沙的态度也有了明顯的變化。她微微沉思幾秒,擡頭說:“那我有一個條件。”

姜歸:“你說。”

白沙:“我能拜你為師嗎?”

姜歸的眉心瞬間蹙起。

他無奈中有些生硬地說:“今天似乎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白沙殿下,您挑老師的态度就這麽草率嗎?”

“誰讓你是機甲設計師排行榜第一呢。”白沙不假思索地說道,“再說了,誰規定我只能有一個老師?我拜了你又不虧。”

姜歸:“……”

他突然想起在同事間廣為流傳的那個傳言,說白沙拜他為師是想奪走他排行榜第一的寶座。姜歸本來還覺得傳聞離譜,不以為意,結果今天一看,這人還真不按常理出牌……

姜歸擡手,揉了揉眉心,低聲說道:“我不可能收你做學生。”

“……但是,我許諾,在你輔助我實驗的這段時間裏,我可以像個學術顧問那樣為你解答任何問題,甚至針對你的問題給你安排學習計劃。這個條件你接受嗎?”

“成交。”白沙點點頭,把精神體收回自己的體內——霎時間,她愣了一下。

她總感覺好像哪裏産生了變化,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那就說定了。把你的課表發我一份,我挑你空閑的時候進行實驗。”姜歸接收到白沙的課表後,眯着眼睛,沉聲道,“我記得你是中級機甲師,課表裏為什麽有‘基礎三學’?”

所謂的“基礎三學”,就是機甲師入門必學的“基礎構造學”、“基礎能源學”和“基礎制造學”。

白沙:“我這不是打基礎嘛……”

政教處老師悄悄把姜歸拉到一邊,跟他提了白沙從小在聯邦長大這件事。以姜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性格,恐怕還真不知道這個在貴族圈裏廣為流傳的新聞。

姜歸看向白沙的眼神裏帶了一絲若有所思。

“今天你有時間嗎?”姜歸問她。

白沙短暫回憶一下自己的課表:“我下午三點半之後沒課。”

“那四點來白塔的603號辦公室找我。”姜歸說着,露出一個微微透着冷意的笑容,“如果找不到,可以讓你的精神體帶路。”

白沙:“……”

果然這人還是很在意那兩顆能源核心吧!

下午四點。

白沙準時踏進了白塔。

白塔被譽為天權軍校最美的建築之一。因為在這裏工作的是軍校最頂尖的機甲設計師們,他們的信條就是“嚴謹、大膽與創造”——白塔本身也處處透着理性與恢宏之美。

白沙站在白塔門前,擡頭仰望。

整個塔身呈筍形,大門梁上兩側有白色浮雕,刻的是兩個舉起火炬和長矛的戰士,他們身着天人般的素白華袍,栩栩如生,恰到好處地融入下層塔身中。上層塔身較細,有三扇窗戶,窗框以青銅色的金屬熔煉出一幅螺旋狀的星圖紋樣,窗戶的彩色玻璃從青蒼到銀雪色垂直漸變,上面有一層薄薄的星塵流瀉,如流紋瀑布,經久不息。

“也難怪被你找到這個地方。”白沙把小白啾召喚出來,把它籠在掌心裏揉它的頭頂,“這建築在夜裏想必更顯眼吧。”

小白啾叫了幾聲,表示贊同。

白沙擡腳走進白塔,乘電梯到603室。

姜歸已經在那兒等着她。

“這裏只是我用來存放一些設備的地點,實驗室在地下。”姜歸從置物架的抽屜裏翻出一套隔離服和防護面罩,遞給白沙,“帶上紙質記錄本和這個,跟我去實驗室。”

白沙點頭,把需要帶的東西都收到一個包裏,而姜歸本人則提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黑色金屬箱,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

姜歸随手摁了負三層。

“負三層有您的個人實驗室?”白沙問道。

姜歸緩緩道:“如果你是天權軍校的榮譽教授,那你也可以擁有一間個人實驗室。”

電梯門開,姜歸默不作聲地領着白沙走進隔離室,快速套上防護服,吩咐白沙也把防護設備穿戴上。

白沙一邊拉上防護服的抽繩,一邊問眼前的姜歸:“現在,我能具體問問您到底在做什麽研究了嗎?”

“如之前所說,我在研制一種新的機甲材料。”

姜歸說着,摁下牆上的裝置,随着一聲“解鎖成功”,某面牆的金屬壁突然開始緩緩上升,露出了一片透明的玻璃——玻璃之後,就是真正的實驗室。

“它現在離成型還很遠……但我已經證明了研發方向是可行的。”姜歸淡淡地說道。

白沙有些好奇地往裏頭望了一眼,瞬間抽了抽眼角。

那是一個很難以言說的、奇葩的存在,是一整塊粘稠的物體,由纖細糾纏的細絲組成,邊緣有種青色的、發亮的光澤。

重點是,白沙莫名覺得——這灘玩意兒是個活物。

“你知道,現在很多的機甲材料都是由星蟲的屍骸提取或者結合而來的。你面前的這個實驗物也一樣。但特別的是,它是星蟲吞噬某個星球的黏菌生物後變異而成的生物……它具有無意識的自我優化能力。每當它的結構被損壞,它都能以極快的速度完成自我重建,甚至會變成一種更為牢固的物質。”姜歸戴上手套,深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但經過檢驗後,我發現它并沒有任何自主意識。換而言之,這是一種‘無意識進化’。”

白沙皺起眉:“那不是很可怕嗎?”

“但這種進化也是有限度的。它受到的傷害不能太大,否則會直接失去恢複能力;而且,它的進化存在上限值,超出上限之後,整塊黏菌結構就會直接逐漸退行枯萎——簡單實驗後得出的結論是,它們的進化上限,和它們吞噬的能源數量有關。”姜歸說道,“它們體內儲存的能源越多,進化就會越趨近于完美。”

這就是完全的怪物。

如果放任它們泛濫,那會給人類帶來極大的麻煩。

“放心,帝國發現這種黏菌生物和星蟲結合會造成可怕的後果,已經直接把那顆星球給炸碎了。”

姜歸戴上護目鏡,打開一旁的光腦操作臺查看記錄:“正因如此,我們留下的樣本并不多。每一個樣本都很珍貴。而你面前這個,也不是活着的黏菌生物,而是我植入了許多金屬粒子後的實驗産物——從生理角度而言,它已經死得徹徹底底。但我植入的金屬粒子,能讓它在保留進化特性的基礎上,由我們來控制這種能力。”

說着,他轉身走到一個試驗臺上,把随身帶來的黑色箱子打開,小心地端出一個由無數圓環拼接成的旋轉裝置。

“這是我制作的‘指令器’。”姜歸說道,“我就是通過它來控制這個特殊的黏菌材料。簡單地說,只要将精神力灌入這個儀器中,這個儀器就會不斷旋轉,随後輸入指令,我就可以借助這個儀器向黏菌材料發出某種進化命令……”

“但你的精神體把我的兩枚能源核心給吃了。”姜歸略帶譴責地看了白沙一眼,“那兩枚能源核心的純度極高,一枚是拿來喂黏菌材料,讓它保持活性;另外一枚是用來鑲嵌在指令器上的。”

白沙:“……”

“本來我只丢了一枚能源核心,至少還能保證黏菌材料不會失去活性。”姜歸冷冷地說道,“但現在一枚都不剩,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明白嗎?”

白沙輕輕咳嗽兩聲,回複:“明白。”

“來試試向這個指令器注入精神力。”姜歸對白沙說道,“記得,要緩慢的穩步提升——直到我說停。”

白沙放出小白啾,小白啾扇了扇翅膀,似乎也明白自己的任務,聽話地蹲到了桌面上,瞪着一雙黑色豆豆眼,開始努力釋放精神力。

指令器緩緩地轉動起來。

隔着一層厚厚的透明玻璃,那一大塊黏菌材料突然開始如波浪般蠕動起來。

姜歸看着操作臺上的材料數據,又擡頭觀察黏菌材料的情況。

“停一停。”姜歸突然說道。

于是白沙盡力将精神力的輸出維持在一個穩定的數值。

姜歸手上不停:“繼續提升精神力。”

如此循環往複幾次,大概十幾分鐘後,白沙的額頭隐隐滲出一層薄汗,姜歸才喊:“你可以收回精神力了。”

白沙瞬間松了口氣。

憋着一股勁的小白啾也頓時癱倒在地,四腳朝天,“啾啾”地抱怨了兩聲。

姜歸把剛才檢測到的數據定型、打好标簽歸類。

白沙湊過去看,姜歸記錄下來的都是黏菌材料進化的各個方向。如硬度、韌度、熔點、精神力傳感性等等。

他在利用黏菌材料的進化特性,企圖創造出一種更完美、更穩定的新材料。

白沙看了之後,輕聲說道:“真是可惜,原本自主進化是它最根本的優點,但我們現在卻必須人為控制它的進化……”

“因為,放任它進化會給我們帶來極大的威脅。”姜歸低着頭,聲音鎮定而沉靜,絲毫沒有惋惜的意思,“這世上的事都是這樣,有舍才有得。”

或許自然的進化才是最“完美”的進化,但他們只能控制它走向“不完美”,“不完美”才是實用的。

“能給我看看您加的金屬粒子成分表嗎?”白沙問道,“我知道這是機密……您不給我看也沒關系。”

姜歸不停地繪制圖表:“所有資料就在光腦裏。你可以自己看。”

這裏除了一個操作臺,還有個壁挂式的光腦顯示屏。

白沙的指尖在顯示屏上劃了劃,根據資料庫檢索找到了一份金屬粒子成分表。

這是姜歸在實驗無數次後得到的、最合适的融合配比。

白沙仔細地把每一個數據看過去,随口說道:“您就沒有想過保留它哪怕一丁點的進化屬性嗎?”

姜歸沒有回頭:“什麽意思?”

白沙:“我就是想,這些黏菌生物能自我進化,甚至倒退——那說明,它們的生理結構本身就具有記憶性。”

姜歸手頓了頓,轉過身來:“所以?”

“所以,我們不妨集合所有對黏菌産生刺激的因素,同時為黏菌提供足量的能源,形成一種動态控制——”

那也能讓同一塊材料至少呈現出兩種不同的進化形态——甚至更多不同的形态。這樣盡可能保留材料的進化特性,最後,甚至還能打造一臺能進化的機甲!

白沙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周嵂。

如果他駕駛的機甲自帶有進化特性,那他就不必苦苦地壓制自己的超感了。

姜歸定定地看了白沙幾秒,一言不發。

白沙被他看的有些發毛:“怎麽了?”

“沒什麽。”姜歸唇角微勾,終于露出了白沙見到他以來的、第一個真切的微笑,“你把我下一步的研究計劃也猜透了,有點意思。”

“現在覺得我有天賦了,姜老師?”白沙樂呵呵地說道,“之前是誰說絕不收我當學生來着?”

姜歸:“……”

姜歸臉上的微笑以光速消失。

白沙:“。”

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不該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我說過的話決不食言,這段時間,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老師。”姜歸突然出聲。

“我看過你的課表,你可以把《構造學導論》那門課退掉。”他直截了當地說道,“那個老師上課全照着教案念,你拿到他的教案,就不必再去上他的課。可以選修我的《機甲構建史》,連我講的內容都比他實用。”

白沙:“……”其實她已經拿到那位老師的教案了,姜歸的課她也選修了,但接下來直接一個退課操作是不是太不尊重人家了?

白沙把猶豫寫在臉上。

姜歸:“你自己想好,多退一門課,就有更多空閑的時間跟着我學機甲設計。”

白沙果斷打開教務系統,把那門《構造學導論》給退了——開學兩周內,學生是有權利退課的。

突然接收到退課信息的老師:“???”

……

白沙就這樣成了姜歸的半個入門弟子。

她這幾天的生活極為規律:上課、訓練、幫姜歸實驗、跟着姜歸學機甲設計。

室友岑月淮的生活也極為規律:上課、訓練、跟着蒂西雅老師開小竈被毆打、晚上登陸無界之城繼續挨打。

不到一個月時間,姜歸的實驗得到了初步結果,而岑月淮也成功在模拟機甲對抗賽中從第三級升到了第四級。

四級看似不高,但無界之城裏的機甲對抗賽無法使用精神力,純靠對機甲的操作和個人的格鬥素養,對于善用精神體的帝國人來說非常不利。岑月淮白天跟着蒂西雅老師學習精神體搏鬥,晚上去無界之城和西諾組隊打架,産生了一種微妙的割裂感:雖然她似乎在提升對精神體的掌握能力,但她還是需要把精神力融入自己的戰鬥中。無界之城不能為她提供這種經驗。

于是,西諾·烏斯就不再帶她去無界之城打架了。改為開着機甲親自在訓練場裏和她對戰、磨各種招式。

岑月淮的個人體驗從“挨打”直接上升到了“被暴揍”。

但她很感激西諾,不是誰都願意花那麽多時間來陪自己的同學成長的。

“我也不算白幫你。”西諾·烏斯嘆息着說道,“知道帝國和聯邦要舉行聯合軍演吧?咱們學校已經決定,四年級的學生要前往戰場實習,就不湊這熱鬧了。演習隊伍從一到三年級裏頭選拔。咱們帝國的四大軍校都沒有分到固定名額,照這個形勢,上頭是想讓我們天權軍校和其他三個軍校先打一場,擇優者參與軍演……”

“我和殿下肯定是要去的。你呢,倒也有希望追上其他軍校尖子生的進度。”

岑月淮笑着說:“你這麽希望我也參加軍演?”

“當然是為了更好的保護殿下,同時為殿下争取隊伍的主導權。”西諾低笑一聲,“難道我們天權軍校出身的學生,還要聽其他軍校生指揮不成?”

岑月淮閉了閉眼。

她是天樞星本土人,天權軍校就在她家附近。原本她想去更遠星域的軍校學習,免得輕易被家裏人找上門來,但她給四大軍校都投了入學申請,言明了自己的情況,最後只有天權軍校給了她參加考試的機會……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晚上再加訓兩小時。”岑月淮說。

晶瑩的汗珠從側臉滾落至脖子上。岑月淮下意識舔了舔嘴唇,舌尖滿是苦澀的味道,卻讓她尤為清醒。

“你說得對,咱們天權軍校的學生,不會輸給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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