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席元坤休沐歸來, 總覺得身上冷飕飕的, 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每每他擡頭四處觀察, 就會發現也沒什麽人瞪着雙眼直直看他,唯獨每次都能在附近看到寧端那令人根本無法忽視的身影。

可寧端那張冷臉,哪裏能看得出有什麽情緒?

別說席元坤了, 都察院的其他同僚見到寧端走近也是兩股戰戰下意識地給他讓出道路, 生怕不知道怎麽的就觸了黴頭。

席元坤有些納悶地将筆放下, 正要和相熟的禦史一道去公廚, 就聽見外邊又跑進來了個人, 直直跑向了寧端,低聲道,“副都禦使, 有人在門口等您。”

廳中衆人頓時都豎起了耳朵。寧端孤家寡人, 無父無母,唯獨朋友也就是四皇子那一挂的,沒有誰不能直接進入這都察院之中。

若真是有人要找到寧端說人情走後門的——先別提這有多蠢——至少也不會明晃晃地到都察院門口來找人。

所以……來找寧端的人是誰?

寧端眼也沒擡, 正要回“不見”時,通傳那人讷讷道,“是個姑娘家。”

席元坤尚且還能把持得住表情, 坐在他身旁的禦史們一個個都險些露出了見鬼的表情來。

有個姑娘家來找寧端了?!

更為驚悚的是,寧端聞言就站了起來,他的視線掃過好似剛剛被雷劈了的都察院衆人們,面無表情道,“公廚已經開了。”

禦史們一個個恍然地應聲稱是, 紛紛站了起來拾掇桌上紙墨筆硯,看着忙碌得很,餘光卻都悄悄地打量着往日裏喜怒不形于色的寧端。

掐指一算,寧大人确實也到了這個年紀……

大慶的民風開化,互相有情意的男女之間在定親前互相接觸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這正常到了寧端身上,就成了十二萬分的不正常。

席元坤最先将桌上東西收拾好,擡頭看向寧端遠去的背影,沉吟片刻後叫住方才進來通傳那人,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來找寧大人的是誰?”

對方笑得有些尴尬。他的視線飄忽許久,才在衆人的催促笑罵之下開了口,“這位姑娘來過一次……正是席大人的家眷。”

席元坤頓時眉頭一皺,想起了上次特地來給他送甜豆花的席向晚。

席向晚又一次來都察院也就罷了,怎麽找的人還不是他這個親哥?

可別是這傻妹妹因為寧端一張皮相就看上了他,寧端此人背後的文章多得很,可不好惹!

席元坤想到這裏,一撩袍子,沒管同僚在背後哎哎喊他的聲音,直接追着寧端就去了。

席向晚在都察院口子旁邊等了不一會兒,就看見寧端從裏頭走了出來,穿的還是一身打眼的紅曳撒。她笑彎了眼睛,将手中用盒子袋子裝好的豆花提起給他看,“謝禮。”

寧端不自覺地微微放松了面上冷峻神情,朝席向晚走去的步伐也不僅稍稍加快了兩分。

嵩陽長公主說話算話,賜婚的聖旨還真從皇宮裏給要了出來,如今就藏在寧端家中最隐秘的地方,他剛拿到手時瞧了一眼,見到自己和席向晚的名字并排放在一起,晃了晃神,才轉手給放好了。

如若沒有什麽意外……他是不會用上這道賜婚聖旨的。

席向晚的夫家,席府自然會替她精挑細選,有的是比他寧端更合适的人。

“我前些日子作弄了我三哥,特地給他送了不愛吃的甜豆花。”席向晚笑盈盈地将熱騰騰的盒子打開給寧端看了一眼,道,“但給你的是謝禮,不能含糊,因此甜鹹辣的醬料我都讓店家給我準備齊全了,你愛吃什麽,就可以加什麽。”

寧端嗯了一聲,從她那看起來好像春蔥似的指間把布袋子整個提了過來,察覺這袋東西還不算輕,難為她提得動。

席向晚又道,“袋中有好幾副餐具,我想着你或許能用得上。”

席向晚知道大人物們都不敢随意吃外來的食物,她當年尚且要着心腹盯着廚房,寧端這等謹慎之人或許身邊有人專門試毒也說不定,因而多準備了些。

“費心了。”寧端往袋中望了一眼,紅色的辣椒和翠綠的蔥花放在一起,顯得格外開胃。

眼看着就要入冬,席向晚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買的豆花,趕到都察院時竟還是熱騰騰的。

席向晚眨了眨眼,見到寧端的表情似乎比平日柔和兩分,便笑着問他,“今日萬事順心?”

寧端擡眼看她明眸皓齒眼帶笑意,心尖像是被春日裏的嫩柳枝橫沖直撞地突破血肉防禦隔空撻了一下,又燙又酸。他緘默片刻,才開口道,“意外之喜。”

席元坤追到都察院門口時,正好聽見的是這一句。他不自覺地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正巧看見自家妹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而寧端就站在她對面,神情極淡地低頭凝視着她。

深秋暖陽打在寧端的身上,恍惚間似乎将他的棱角鋒銳也磨平了些許。

席元坤作為兄長的警鈴在腦中大聲敲響。

席向晚沒發覺席元坤的出現,她只笑了下便自覺逾矩,掩了嘴角笑意才問寧端,“你今日若方便,能随我去個地方嗎?”

“好。”寧端點頭直接應下,也不問是要去什麽地方。

“我還要再去一趟朱雀步道看看自家的鋪子。”席向晚想了想,詢問,“這吃食你也不方便在外面用,等你去過公廚,我再回來尋你,可好?”

席元坤黑着張臉看寧端又點了頭,自家妹子就心大地坐上馬車直接去了朱雀步道。

他正按捺不住想要上前,立在門外的寧端卻已經轉頭先一步朝他看了過來。

席元坤縱然年少早熟,被寧端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望這一下,還是忍不住打從腳底板冒出一股寒意來。

可想到席向晚,他還是定了定神上前行禮道,“都禦史,舍妹年幼不懂事,多有叨擾,請您見諒。”

“不叨擾。”寧端往裏走了兩步,餘光掃過席元坤的臉,突地從心底生出一股有些幼稚的沖動來。

就好像曾經眼紅別人家裏有的好東西,如今自家也有了,就想要和那戶人家顯擺顯擺似的感覺。

寧端嫌少生出這種感情,可見席元坤似乎有滿腹的話要說卻又強壓在心裏,還是開口順着自己的心意道,“去公廚?”

席元坤不明所以,低頭稱是,等進了公廚,才明白過來席向晚究竟來這一趟都察院是為了什麽。

——就為了給寧端送這一大碗豆花!

席元坤鐵青着臉坐在寧端對面,見他慢條斯理地袋中盒子一個個取出,又親自動手給豆腐腦上澆了碎長生果、香油、辣椒碎、蔥段、豉油,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動。

只是這太接地氣的食物,和好似山峰皚皚白雪的寧端并不相稱倒是真的。

寧端顯然沒有分享的意思,一口一口,神情專注地将豆腐腦送進嘴裏,坐在他對面的席元坤吃着公廚剛做好的午餐,竟覺得食不知味。

——席向晚都能想到給寧端送豆腐腦時考慮他的口味幾何,怎麽送給他時,就刻意送了他不愛吃的?

席向晚還不知道自己被親哥抓了個當場,親哥又究竟自己發揮想象力腦補了多少東西。她去朱雀步道上巡鋪子是其一,去見李穎詢問地買得如何了卻是其二。

李穎一見到席向晚便心領神會地将她帶到後堂,将兩張薄薄的地契和席向晚的私印一道交還給了她,鄭重道,“不負大姑娘所托,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經辦好了。”

席向晚展開兩份地契仔細查看起來,李穎在她身旁低聲解釋道,“原先我也想着一張地契能辦好的事情不需再弄得這麽麻煩,可真去看的時候,才發現中央一大塊地竟是已經被人買下了,只得從旁拼了兩塊,共計九百一十二畝荒地,姑娘交給我的六千兩,從官府拿到地契之後,還剩下六十三兩。”

席向晚點點頭,将地契收起,笑了笑,“勞煩李掌櫃替我走這一趟了。另一位買家是什麽人,李掌櫃可有聽說?”

李穎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我待了這些日子,竟也沒見到過那人,聽說也姑娘類似,也不是買主親自前去的,只派人帶了印章和錢去,開口就要了一大塊地。許是和姑娘想到一塊兒去,覺得這些荒地日後用得上?”

若是真有人能和席向晚一樣未蔔先知,她倒是真要吓一跳。

席向晚将這件事情暗暗記在了腦中,尋思日後定要将這個和她一道買地的人找出來,弄明白為什麽那人為什麽要一擲千金買大片無用的荒地。

從朱雀步道離開後,直到再度回到都察院裏,席向晚都一直在想這件事。

猜想寧端公務繁忙,應當沒這麽快散值,席向晚在馬車裏靜靜坐了一會兒,卻聽一直往外張望的碧蘭驚訝道,“姑娘,是寧大人出來了!”

席向晚一怔,也通過帷裳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見到一襲紅衣已經走了過來,他身旁還有人牽着那匹寧端常騎的棗紅色駿馬。

将先前考慮的事抛到腦後,席向晚掀開車簾,熟稔地朝寧端招了招手,“原想着你還要遲些,就沒讓人去打擾你。”

寧端翻身上了馬,輕扯缰繩驅使馬匹到了馬車旁,看過席向晚的面龐手指,見到沒有受凍的微紅,才道,“去哪裏?”

“平崇王府。”席向晚從馬車一側取出一封薄薄的信件,微微一笑,“替我那相思成疾的妹妹,給平崇王世子送一封信。”

席青容總不會天真到以為她會就這麽獨自一人去給易啓岳送信,被人看到落人口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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