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兇地
她的爺爺此時正和一個黑袍人兩兩對峙着,前廳裏到處橫散着死屍,那些宴會時瑞娅看到的還很堅固美觀的一排石柱已經被擊碎數根,巨大的碎石散亂一地,無數冰封、火燒甚至腐蝕的痕跡在二人周圍的空間随處可見。最可怕的是兩人頭頂的建築物早已經不知被掀飛到哪裏?
“孫女十歲的生日夜宴之後竟成了盧弗森嫡系的滅族之日,伯德,你大概做夢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吧?”蒼老的聲音,帶着絲絲快意和幸災樂禍的口吻緩緩訴說。
那個老人披着漆黑的鬥篷,卻并沒有戴上兜帽,所以瑞娅一下子就把他認了出來,思根家族的族長葛瑞安侯爵。他現在的打扮不像一個威嚴的貴族,也不像專門過來殺人的樣子,只是手拿着一截烏黑的魔杖,杖頭飄浮着一只小惡魔的影像,陰冷而猙獰。
瑞娅吃驚地捂住嘴,那樣的武器,是黑暗法師才會使用的魂兵。
“葛瑞安,我确實沒想到。”伯德公爵的臉色蒼白,似乎是因為大戰了一場他的體力明顯不支,“你這老家夥到底用了什麽方法讓公爵府這麽大的動靜都沒驚動皇城裏的月見騎士們。我們鬥了這麽多年,你還有什麽本事是我不清楚的。”老人雙手緊握着手中長達兩米的法杖,如果不是杖尖懸浮着一頭青狼的模樣外加杖身精致的造型,估計會有很多人會都把這件上階魂兵錯當拐棍。
“嘿,不愧是老對手,看來你早就猜到了。”葛瑞安嘿然一笑,“要怪只能怪你這老頑固太不識趣了,阻礙了一位大人物的計劃,還有你那孫女也過于鋒芒畢露,趁着她還沒成氣候盡早解決才不會成為麻煩。”說着,他揮杖一指,杖頭的小惡魔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朝着瑞娅躲藏的方向射去一道烏芒。
“瑞娅!”伯德也發現了孫女的蹤影,連忙晃動魔杖,青狼同樣也是一聲尖嘯,從口中射出一道青芒堪堪抵消了葛瑞安的攻擊。
“爺爺!”顧不得藏身,瑞娅仗着自己靈活的身手連蹦帶跳泥鳅般竄向自己的祖父。
“傻孩子,我不是讓你逃了嗎?為什麽要回來?”眼見孫女不顧危險,也要呆在自己身邊,伯德又是感動又是憤怒。
小女孩只是死死揪住老人的衣服,不住地搖頭。
“想不到你竟然沒和那些小鬼一起逃命,而是跑來了這裏。”葛瑞安頗有些意外,“伯德還真是沒白疼你,我埋伏在中庭路上的伏兵倒是白費了。”
祖孫倆聞言同時面色一變,伯德更是頹然一嘆,這次的襲擊看來是早有預謀,對方已經把自己的底細摸透大半,現在只能希望逃命的能活幾個是幾個了。瑞娅陡然想起晚上那個夢,再回望葛瑞安的時候,雙眼裏的怨恨之火幾乎可以将他燒出個窟窿。
“別擔心,我會給你們留下全屍的。”對于向他射來的仇視目光視而不見,葛瑞安繼續悠哉道,“怎麽說盧弗森也是聖加達裏首屈一指的大貴族,突然一夜間死絕被人發現也是很麻煩的,你們死後會被變成亡靈繼續裝作還活着的樣子存在,不會有人發現其中有什麽不妥的。我保證,在聖加達裏有此待遇的絕對不止盧弗森一家。”
“你這惡心又卑鄙的老頭,真該活着下地獄!”天知道在亞瑟大陸,亡靈是多麽讨人厭的存在,看着像活人,其實是得靠活吃生人才能存活的死屍,如果有人吵架擡杠,詛咒對方成為亡靈幾乎算得上最惡毒的謾罵。
葛瑞安笑眯眯地看着被氣到渾身發抖的瑞娅,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小姑娘,地獄是什麽樣的你根本沒有見過吧?其實我也沒見過,不過我倒是有辦法讓你瞧瞧什麽叫人間地獄。”說着他高舉法杖,一串晦澀簡短的咒語從他嘴裏吐出,一篷淡淡的黑霧便從小惡魔的嘴裏噴出。
驚人的一幕産生了,那些倒在前廳裏的屍體受到黑霧的蠱惑,一個個像活着一樣慢慢爬了起來,無論是敵人的還是已方的,無論是否缺胳膊少腿,他們就像扯線木偶一樣緩慢卻又目标明确地向瑞亞爺孫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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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你修習黑暗不算,竟然還會亡靈魔法。”伯德緊捏着魔杖,生平頭一次憎恨自己沒有光系天賦,要不然同樣都是法聖級別他屢次受挫,現在更是感到絕望,望了一眼早已經臉色慘白的小孫女,老人咬牙,不甘示弱地也念起咒語。
上階魂兵的威力在此刻漸漸顯露出來,浮在杖尖的青狼漸漸變得巨大,它的影象随着老人念咒的時間越長越發凝實,直到最後更是栩栩如生毫發畢現,老人的臉色卻更加蒼白了,強忍着栽倒在地的沖動,他虛弱地對青狼喊了一聲:“加蘭,去。”
巨狼放出一聲長嚎,周身青芒大放,瑞娅只感到一陣涼意撲面而來,只是不适應地眨了下眼,再回身看四周時她不禁目瞪口呆。
除了她和爺爺以外,在場所有的屍體和人,包括那個葛瑞安全都被厚厚地冰封起來,這種撲天蓋地冰冷視覺感并沒有維持沒久,只見爺爺擡起法杖輕輕敲擊地面,那些冰塊就像脆弱的玻璃一般碎成一片,包括裏面的物體。
來不及欣喜爺爺的神勇,瑞娅就被伯德伸手一推,她不自覺地後退幾步,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一道魔法傳送陣。
“瑞娅,快走!”她聽到爺爺如此叫她,他們對面的葛瑞安依然活着,而且已經開始醞釀反擊的法術。
“魂兵實體化後還有餘力開啓傳送陣?伯德,我倒真是小看你了。”遭到一擊變得狼狽的葛瑞安恨恨道,“你們誰都別想走!”說着,兩道驚雷從他的杖尖放出分別擊向了伯德和瑞娅。
“爺爺!”此時瑞娅已經有一半身子跌進了那黑幽幽的傳送洞口,看到老人拿不穩魔杖無力地跌在地面心急又心疼,再看到葛瑞安放出雷電,幾乎想都沒有想,拔出腰間的佩劍對着扔了過去。雷擊打在劍身上時爆出刺目的雷光,與此同時瑞娅只覺得身上一麻,她昏死過去的同時也一并消失在合并的傳送洞口。
瑞娅又做夢了……
她夢見爺爺撫摸着自己的頭,對她慈祥地笑,瑞娅條件反射地揪緊他的衣服,想想覺得還不夠,幹脆抱住爺爺的大腿,心想這樣子你就甩不掉我了。哪知才做出這個動作,她整個人一個抱空就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看着空無一人的前方,委屈得直想哭,然後就被媽媽給扶起來,媽媽的身後竟然長了一對雪白的翅膀,她吃驚地瞪大眼,媽媽卻是笑,伸手一拉,同樣長了翅膀的爸爸就出現在她眼前,對着瑞娅不好意思地笑。瑞娅伸手想擁抱他們,夫婦倆卻在她碰到他們之前扇動翅膀飛走了。
睜開眼睛,淚水已經打濕了整張臉,那種心髒被人剜去大半的痛感已經消失,有的只是無盡的空洞,瑞娅明白,那個夢,是她最重要的三個親人向她做的最後的道別。
狼狽卻堅定地擦幹臉上的淚水,悲傷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盈滿心間的憎恨與怨毒。
艱難地從冰冷的地面爬起,瑞娅茫然地打量周圍的環境。
黑夜?森林?
好像不對……
因為透過頭頂高大的樹木縫隙看去,烏黑的天空中時時不炸出幾道驚雷,借着那一閃而過的雷光,瑞娅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有濃厚的烏雲壓在頭頂,它們遮天蔽日掩蓋一切,從而造成了夜晚的假象。
而地面上則長滿了許多奇怪的植物,瑞娅雖然沒有出過遠門,可是一個貴族子弟該有的教養和學識是不缺的,她完全可以肯定這裏有許多植物在亞瑟大陸都是從未有過的。在森林裏最常見的自然就是樹木,但是這裏的樹木粗壯,瑞娅目光所及最小的一棵樹也有五六個成年人合抱的粗細。巨大的枝丫縱橫交錯,一根根嬰兒手臂粗細的氣根從高大的樹幹上垂下來然後深深地紮進泥土裏,然後便是無數的藤蔓植物伴生交纏在一起,巨蟒般的粗細看起來有些駭人。在這些枝枝條條的襯托下,森林裏的其它植物在瑞娅眼裏就有些雜亂了,尤其是那些靠着樹幹長出來的大大小小的菌類,更是嚴重影響視線。
雖然天上雷聲滾滾,但瑞娅感覺這個森林反而過于安靜了。她有些迷惑,爺爺究竟把她送到哪裏了?這個地方實在過于古怪,似乎比弗蘭德大哥說的亞瑟第一兇地雲夢山脈還要可怕得多。
腰間的佩劍已經丢了,瑞娅摸了摸靴子,很好,大哥送她的匕首還好好的在着,她拔出匕首小心又謹慎地踱步在這陌生的叢林裏。
完全搞不清楚方向,她只能靠自己慢慢試探着走出這個林子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随着所見的景物越來越多,瑞娅的心就越來越沉,她一直刻意想回避的猜測直到現在已經不得不承認,這裏不是亞瑟大陸的任何一個地方,絕不是。
這種認知讓她害怕得不止哭過一次,可是她現在能做的只有走出這個林子,這個地方完全沒有人類存在的痕跡,一直留在這兒只有死路一條,在自己化成一堆枯骨之前,她必須尋到人煙。
畢竟只是個孩子,饒是以她習武的體質在撐了整整一天後,業已虛弱得不想動彈。瑞娅忍不住唉聲嘆氣,早知如此當初她就該多吃一點,現在怕是沒走出林子,自己就要餓死了。
靠在一棵樹幹上,瑞娅望着前方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的樹木,她不免有些灰心,沉默片刻她握緊手中的匕首神色重新變得堅定。剛打算起身繼續前進,左腿突然一陣刺痛,意識到自己碰到什麽的瑞娅迅速揮動匕首,一條碧綠的青蛇被斬成兩截落在了她的身前。
這是瑞娅在這詭異的叢林裏遇見第一個活物,但她卻沒有餘裕去好好研究一番。
手中的武器“叮當”一聲落地,武器的主人也随着一起軟軟栽倒,蛇毒的發作讓瑞娅眼睜睜感覺着體力的流失卻無能為力。
不能睡……不能睡……睡了就醒不來了……
強烈的暈眩感充斥着大腦,瑞娅努力地瞪大眼睛,用力一咬舌尖,那陣刺痛給自己留下了片刻的清醒,趁着這機會她掙紮着往蛇屍的方向爬去。瑞娅從來不知道原來這麽短的距離也能讓人費這麽大的勁才能到達,每前進一小步,對自己就是一種煎熬。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一整天瞧不見活物的林子自瑞娅殺死一條毒蛇後,一個個的蹦達出來。也許是受了血味的刺激,一群長着人面的烏鴉撲騰着翅膀不知從哪裏竄了過來,一個俯沖就朝着地面的蛇屍刺去。
虛弱的瑞娅終究沒能贏過人面鴉,這些嚣張的畜牲在享用她的“勞動成果”時還不忘記向她發出粗嘎的嘲笑,似乎是在譏笑她的無力,也似是在對她說吃完了蛇等她死了就再吃她……
休想……她才不要死在這種地方……
用盡全身力氣,瑞娅想讓自己站起來,可是這動作才做到一半兩腿一軟,她再次跌倒在地,眼見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的內心不由焦躁起來。
不要!在害死爺爺的那些兇手沒死之前,她絕對不要死!
雙手無意識地揪緊地面的野草,突然間一陣異香傳入鼻端,瑞娅不由精神一振,順着香氣的源頭看去,是一株白色花朵生長在離自己頭頂的不遠處。似乎是發現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原本癱軟的四肢在此刻忽然有了力氣,瑞娅奮力向前,雙手用力一伸,那株白花就被粗魯地拽了下來。再顧不得什麽,瑞娅直接一口把它塞進嘴裏,随便嚼了幾下就吞入腹中,頓時胃部傳來了一陣暖洋洋的舒适感。
沉沉的睡意傳來,她卻再不敢放松,就這麽半僵持着好一陣子,結果還是沒能敵過睡魔的襲擊,蜷縮着身子合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