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不會

張钊昂着下巴, 打了個小哈欠:“輕點兒輕點兒, 疼。”

蘇曉原用冰袋幫他敷着,倆人擠在廚房半天不言語。

“幹嘛啊你, 我哥他就這樣, 我倆從能跑那天打到現在, 沒事。”張钊的左腮幫一片青紅,嘴角也腫了, “是不是心疼我了?”

“是我喊太慢了, 叫你挨了打。”蘇曉原直接捧冰袋,忘了墊毛巾, 小手冰涼。

“唉, 我真不疼。”張钊想笑, 嘴角抻動傷口咻地疼了一下,“你看你钊哥挂彩,是不是特酷?”

“你胡說,腫這麽厲害, 明天上課全班都得看見。”人都是以己度人, 蘇曉原最怕出洋相,就覺得張钊也是, “你叫人笑話!”

張钊動了動肩膀,把人卡在竈臺邊上, 難得有機會站這麽近, 惬意地瞄他鼻子和眼睛:“笑話就笑話呗,我又不在意。”

蘇曉原任冰袋上的水在小臂上流, 流到哪兒,哪兒就涼幾分。他想溜走,但張钊留給他的空隙不夠,擠過去的話身子會蹭上。

“……你家怎麽會有這麽多冰袋啊?”蘇曉原又一扭屁股,不看他的臉。

張钊趕緊看了一眼他的屁股,身上瘦,這裏倒是肉乎乎的。“咳……那個,我們體育生容易受傷,家裏備着有用。”

“受傷?”蘇曉原立即想起來,“那冰箱裏的雙氧水和碘伏……”

“也是備着的啊,萬一磕了碰了擦傷流血啊,骨折啊……”張钊心裏又是一陣蠢動,好像說了就有人管,“也沒人管我。”

蘇曉原不敢接他的話,只指着他左耳上方的那一塊問:“這……也是你從前鍛煉受傷了?”

張钊不想承認,搞體育的受傷太正常,拿出來顯擺只能讓人覺得成績不好。“這個不是,打架,小時候不懂事兒……”

“喂!”張揚推開廚房門,吓得倆人趕緊分開:“你有完沒完,不就打了一拳至于嗎!趕緊給人送回家去。蘇曉原是吧,甭怕他,他欺負你我收拾丫的。”

“幹,你丫打我這麽狠,不怕我告訴你爸啊!”張钊抹了把臉,出來的時候屋裏只剩堂哥和楊光,兄弟太不仗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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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人呢?”

張揚氣兒更不順,指着鐘表,聲音高了一個八度:“幾點了,你自己看看幾點了!誰大晚上陪着你折騰!快把同學送回去。”

“我沒說不送啊。”張钊拉着蘇曉原的書包帶子,“走,我騎車送你。”

楊光收拾好客廳和睡房,出來時三哥還氣得喝水呢。“三哥你別生氣,你弟他沒欺負人,他同學不是解釋了嘛,別氣。”

“唉,你不懂。”張揚把話只說一半,一下坐回沙發裏,長腿蜷着,比吃奶油蛋糕的樣子還需要守護,“我弟他啊,你不懂……”

“我怎麽就不懂了?”楊光從沒見過這樣的三哥,氣焰滅了。

“我得替他爸他媽看住了他,叫他順順利利地上個大學。甭管什麽大學吧,叫他有個書念。”張揚一上沙發,凱撒也跟着跳上來,賴着不走了。

哈士奇很少有這麽乖的時候。楊光靜悄悄坐在旁邊,不知道想摸的是狗,還是三哥的手。

“往後我得多盯着些,他可別再惹出什麽麻煩來。”張揚把下巴埋在凱撒雪白的頸毛裏,像說給自己,又像說給它。

楊光傻傻地心疼他:“行,三哥你別急,往後……往後我陪你。”

“你?”張揚啞然,然後綻開一個漂亮的笑,“就你?小屁孩兒一個,你懂個毛啊。”

楊光傻傻地認真:“我……我不小啊,我什麽都懂。真的,三哥你別以為我不懂。好些事我明白着呢,可我願意聽你自己說。”

“有病……”張揚還想笑話他,可小光從來沒這麽認真地回答過,嚴肅得叫他怕了,怕這孩子的話裏藏了什麽滾燙的秘密,“今天太晚了,咱倆別往回趕了。等我弟回來你倆睡大屋去,我睡小屋。”

“嘻嘻,三哥……”楊光故意蹭過來摸狗,凱撒夾在倆人中間,翻着肚皮要人摸它,“我不跟他睡一屋,我跟你睡習慣了,咱倆睡一屋吧。”

“我什麽時候跟你睡習慣了?”張揚往後躲,也不知道是躲狗,還是躲他。

“就我把藥灑了那天,咱倆不是在你床上睡的嘛,你還說我壓着你了。”

張揚叫他模棱兩可的話弄得很尴尬,皺着眉頭擰他耳朵:“我什麽時候叫你壓着了?去,洗澡去。”

“我不管,我跟你睡……”楊光嘟嘟囔囔地走了。

等浴室出現水聲,張揚愣愣地瞧着沒開過的電視機,總覺得這倒黴孩子最近不對勁啊。媽啊他哥趕緊回來吧,自己管不了。

在蘇曉原家樓底下,張钊不讓人家上去。“你剛才說的都沒騙我?”

他還是糾結這個,過不去這個坎兒了。要是騙了他,今晚上估計要失眠。

蘇曉原急得想蹬腿跺腳:“真的,我擤鼻涕影響我弟複習才去了半島。我得上樓了,作業還沒寫完呢!”

“那你往後也不能天天去半島啊,大晚上的……萬一路上有人搶你手機呢?你這麽愛發微信,也不知道和誰聊呢!”張钊擋在樓洞口,他知道蘇曉原推不動自己,霸道地占了通道,“要不你往後來我哥家,輔導昌子何安也行,自己寫作業也行,我訓練完再給你送回來?”

什麽?蘇曉原晃了個神:“你哥和我又不熟,我去算什麽啊。你別這麽幼稚好不好……”

“不好!你不答應……”張钊無理攪三分,騙他一句,他連本帶利要回來,“我不讓你上樓!”

蘇曉原沒見過他這種人:“你這樣兒……”

“像個流氓是吧?”張钊流氓地替他說完了。蘇曉原沒辦法,只好同意,好說歹說才把人送走。

唉,真沒辦法,這人好幼稚。蘇曉原擰開門鎖,屋裏是陳琴和小運,看着正要出門。

“媽你幹嘛去啊?”

陳琴拿了一把雨傘,正在套外衣:“這不,媽媽怕你看不見路,想下去接你。回來了就行,餓不餓?”

“不餓,我在同學家吃完了。”蘇曉原撒謊,喝了一肚子的花茶。

蘇運勸了媽媽半天,心疼她又要出門,陰陽怪氣地說:“呵,你這一句不餓,在同學家吃山珍海味了,媽擔心你一個晚上。”

“怎麽和哥哥說話呢?”起初陳琴以為兩兄弟感情好着呢,可兩個兒子的關系真正怎麽樣瞞不住一個母親,“小運,你先回屋,媽和你哥說幾句。”

“知道知道,你就偏他。”蘇運撂下一句話,進了屋。

蘇曉原被陳琴招呼過來,弟弟不在了,他歪着肩往凳子上坐:“媽,你往後別太為我擔心,大晚上的,說不準什麽時候下雨,小運他擔心你也是對的。”

陳琴摸了一下大兒子的右膝蓋,這麽多年了,自責愧疚越來越重。當初要不是自己抱着大兒子去小診所打針,不至于毀了孩子一輩子。

“你和你弟什麽脾氣,媽媽能不知道啊?你告訴媽,晚上跑哪兒去了?”

“真的去了同學家啊。”蘇曉原趕忙拿出手機來,剛好張钊給他發了個微信,問他到沒到家。

“媽你看。”蘇曉原感激張钊的及時雨,“這是我們班班長,我們成立了一個互幫互助小組,4個人,我上他家給同學輔導去了。”

“真的?”陳琴的擔心不是無憑無據,“你大姨可說過……”

“媽,那都是小學時候的事了,我現在真不一樣,我有朋友。”蘇曉原想起那件事來,為了怕大姨一家擔心,他騙大人,說班裏有好多小朋友。結果大姨一時興起給自己辦了次生日會,寫了30張邀請卡片。

第二天,他一瘸一拐地往同學桌鬥裏塞卡片,心裏想的是,有一個人來也行。結果可想而知,大姨和大姨夫弄了一桌子菜,還布置了客廳,最後只有班主任來了。

一個小朋友都沒有,一張生日賀卡都沒有收到。蘇曉原不在乎祝福,他想要的始終是好朋友。

那天,蘇曉原抱着班主任送的變形金剛,很沒出息地哭了鼻子。他是瘦弱,可從來不哭,理療那麽疼都沒掉過眼淚。他記得自己哭了好久,哭到隔日班主任開了個緊急班會。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自己下定決心好好走路,就是裝,他也要裝成一個正常人。

“媽是擔心你。”大兒子這個狀況她不得不偏心,陳琴承認自己有時有失公允,偏得太過了,“班裏同學都挺好相處的嗎?”

“好,他們都特好。班裏體育生多,文化課進度落下一些,我抽空給他們補補。”蘇曉原滿腦子都是張钊急赤白臉不讓自己上樓的畫面,“小運還見過我們班的班長呢,就上回我說的那個,一口氣能跑5000米的男生。高高的,有一回他來樓下接我……媽你看,這是我們的聊天群。”

“呦,那他還挺好的啊。”陳琴沒想到兒子還有群聊,這肯定不是假的,“以後也是去他家裏複習?”

蘇曉原看張钊發了語音,沒敢點開,萬一是髒話就完蛋了。“嗯,他家裏挺安靜的,有一只大狗,哈士奇。可我們關上門複習就不礙事了。媽你放心吧,班裏真沒人欺負我。”

聽兒子這麽說,陳琴心裏好受了些。“那……你和韓老師說了嗎?”

“嗯,都說了。”蘇曉原懂事得早,反過來安慰媽媽,“班主任也對我好着呢,理解我的情況,說運動會走方陣就不帶我,給我安排舉牌手。到時候我在方陣最前頭,舉高三9的班牌,他們踢正步,我還是正常走路。”

“那就好。”陳琴笑了。

蘇運在屋裏收拾明天的課本,半天才聽有人進來。“行啊你,現在都有朋友了。不會又是騙家裏的吧?”

蘇曉原看了一眼時間,怕是今天的作業寫不完了。真糟糕,自己的窘事弟弟全都知道。“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小運,我有話跟你說。”

“說啊,我又沒說不聽。”蘇運一伸手,把上鋪的幾本書拿了下來,“咱家你說話最管用,媽從來不聽我的。”

“小運你別跟我置氣,咱們是一家人。”蘇曉原站累了,摸着床邊坐下,“媽是偏心我一些,可咱倆都是她兒子,你心裏摸摸正,媽前天還說給你準備好了沖刺班的學費……”

“別,我怕我一摸她心裏頭全是你,沒我。”蘇運的犟脾氣上來也不客氣,“上回來接你那個,真是你們班的?”

蘇曉原不願意起沖突,這是親生的弟弟,除了爸媽,這就是自己最親的人。“嗯,他是班長呢。”

“你們班班長知道你是個瘸子?”蘇運不經意地追問,“知道你兩條腿不一樣長嗎?”

蘇曉原啞然。

“你想想,他要是知道了,還有你們那個什麽4人組。”蘇運耳朵尖,聽見了外頭的談話,“都知道了,還願不願意搭理你,會不會笑話你?”

蘇曉原捏了捏拳頭,沒有說話。等蘇運出去洗澡,他才有勇氣點開張钊的語音。

“明兒早上你吃大包子還是烤冷面?”

蘇曉原抿了抿嘴,大着膽子給他回了一個:烤冷面。回完之後他大膽地想,也許張钊不會。

他想他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烤冷面:今天我又被翻牌子了。

大蝦酥、花生米、紅牛: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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