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能騎
第二天, 蘇運破天荒沒吃早飯就上學去了, 陳琴看着小兒子的碗筷一下沒動過,門又哐當一聲撞上, 什麽都沒有問。
蘇曉原知道兩兄弟鬧脾氣騙不了家裏人, 歪着身子站了起來:“媽, 小運他……”
“沒事,他也不小了, 不吃就不吃吧。”陳琴的工作是會計, 春節年前忙到家都不沾,頭發忘了染, 花白一大半, “今天中午你回家吃飯吧, 媽給你做好了留着。”
“行,媽你放心,我好好勸他。”蘇曉原說。到底是親兄弟,小運再鬧脾氣也是家裏人。
中午放學, 蘇曉原聽媽媽的話按時到家, 卻發現陳琴沒有走。“咦,媽你沒走?我還以為你上班了呢。”
陳琴放下了手裏的飯勺叫兒子過來坐, 桌上已經擺好四菜一湯。“原原,你和媽說實話, 是不是弟弟欺負你了?”
原原, 多少年媽都不這麽叫了,蘇曉原立馬乖乖坐好, 像小時候等着媽給盛飯那樣,捧着圓圓的碗。
“沒欺負。”他不想給陳琴添麻煩,“小運現在叛逆期,等再過幾年就好了。”
“那孩子也是早熟,心重,他怎麽想媽還能不知道?”陳琴先給大兒子盛了一碗湯,“外頭涼,先喝熱的暖暖胃。你們倆啊要是折中些就好了,你性子再硬一些,媽就不擔心有人欺負你。”
蘇曉原捧着湯碗吹吹,是媽媽最拿手的番茄牛尾湯。“媽,我都長大了,今年再過生日19歲,早就沒人能欺負我了。”
陳琴盛飯的勺子一停,轉過來看看兒子,突然一笑:“是啊,一不留神就19歲了呢,我們原原真是個大孩子。小運他啊……媽會去說他的,你別操心這麽多,只顧高考就行。家裏家外有媽在呢。”
“媽,你坐,我也想跟你聊聊。”蘇曉原從不和母親談論腿這個話題,他知道,這是媽心裏的大痛,心病。”
“來,咱母子聊聊。”陳琴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微微鼻酸,“你去南京的時候還小,所以媽老覺得你沒長大。那天給你買秋褲去還發愁呢,我家小原原到底穿那個號合适,我這個當媽的真是不盡責。”
蘇曉原拉起媽媽的手,像個男人一樣提起了這個家最避諱的話題。“媽,你盡責了,我和小運能長大全靠你。雖然我是大姨家裏養大的,可我知道每年你都給錢。大姨夫也經常和我說長大要孝敬你,我們……都知道你不容易。還有啊,我這條腿都過去這麽久了,你就不拿這個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陳琴聽着,很恨自己。
原原從小愛學習,聰明極了,幼兒園老師最喜歡他。3歲剛上小班,老師就說這孩子認字記字快得很,不到中班就能自己讀幼兒書籍,做大班的算術冊。還說小原原必須好好培養,興許是個小神童呢,可陳琴那時剛懷上第二個孩子,手頭比較緊張,該給孩子花的錢沒有花,總想着省。
Advertisement
如果能後悔,時間可以倒流,陳琴寧願那一針紮自己腿上。
那一針紮下去,打針從來不哭的原原哇一聲哭了。可孩子當時太小,說也說不清楚怎麽個疼法,陳琴只記得那天原原疼到不肯自己走路,一直哭,要媽媽抱。可問他哪裏疼,他只會說腳腳疼,再下地只敢歪着腳走。
隔天她帶着孩子去診所問,醫生說是藥水的作用或者下針不夠快,紮深了造成的。小孩子嘛都嬌氣,疼痛感幾天就消失了。
可從那天起,原原就再也沒好好走過路,被一支針頭斷送了未來。她再也看不到原原學小飛機跑步了。她的原原,瘸了。
孩子總是哭着喊疼,怎麽揉都沒有用,陳琴後來才聽醫生說坐骨神經從脊椎末端一直延伸到腳踝部位,那是種沿着臀、腿、腳的放射性疼痛,大人都抗不下來,更別說孩子。孩子打針打壞了,陳琴想告診所的護士,可法院又說告下來不僅立案時間長,還有高昂的費用,不如庭外和解。
一個女人,要上班賺錢,要躲着家暴的丈夫,要帶着兩個孩子随時準備搬家,陳琴也只能接受和解。可原原這條腿是好不了了,賠償多少錢都沒有用。
所以,她最恨的人真不是前夫,是自己。
“媽,你別哭啊。”蘇曉原沒想自己把媽媽惹哭了,用手背慌張地幫她擦,“诶呀……媽你哭什麽啊,我都長這麽大了,不就一條腿嘛。再說我們班到現在都沒人看出來,怎麽樣,你大兒子是不是厲害?”
陳琴也不願意當着孩子流眼淚,趕緊擦了一把。“不好,都是媽不好,媽媽沒盡到責任,媽有罪。”
“什麽啊,媽你胡說。”蘇曉原慶幸自己今天把話說開,原來母親的內疚竟埋得這麽深,“你兒子今年再過生日就19歲啦,咱們別老糾結腿不腿的,行嗎?”
“可是你這條腿是媽……”
“是,是你帶着我去打的針,可你怎麽不想,為什麽當時帶我看病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奶奶啊?他們當時都幹嘛去了?”蘇曉原很少提這兩個人,這些年他們也好像從生命中消失了,“我難道就是你一個人生的啊,他們呢?他們知道你懷着小運也不幫忙,要我說啊,我這條腿瘸了他們責任更大。”
陳琴搖了搖頭,還是最恨自己。原原後來沒上幼兒園,每天最多的話就是腳腳疼,都是因為自己啊。她站起來,想給兒子添碗熱飯,可手卻總拿不穩這個碗。
“媽,我說這麽多,其實就是想勸你……放下吧。”蘇曉原接過媽媽手裏的碗,歪着身子站了起來,如同小時候一次次摔倒再站起來,又瘦又堅定,“這話我早該說了,咱家人別自我折磨了好嗎,該放下了。大姨他們疼我,你也疼我,我沒因為瘸了條腿就缺了什麽啊。再說……瘸了又不是我的錯,也不該是你的錯,不就是走路不方便嘛。”
“可媽一做夢都是你小時候喊疼,媽放不下這個。”陳琴別過臉去,又偷偷抹眼淚。別說她,是個母親都忘不了這種疼法。孩子想站站不起來,當媽的多想把自己的腿換給他。
蘇曉原給陳琴添了一碗飯,利利索索地站在她面前。“可我現在不疼了啊,你看,我站得多好。大姨和你想法一樣,在家從不提這個事,可我覺得沒什麽啊,我馬上就考大學了,再禁不住這些事将來怎麽賺錢養你啊。往後咱家該怎麽聊天就怎麽聊,小運喜歡聊運動就讓他說,別什麽都圍着我轉。其實……好多事不怪小運,媽你确實太偏心了。”
陳琴嗯了幾下,彎腰幫兒子緊一緊鞋帶。“腳還疼不疼了?”看一眼更是難受,右腿肌肉萎縮不少,從腳腕子就能看出來。
“早不疼了。”蘇曉原又變回小原原,笑出小酒窩來,在媽媽面前永遠沒長大,“媽我真的不疼了,而且我昨晚上網查過,興許我還能騎車呢。”
“不行!”陳琴立馬拒絕,一半心疼一半嚴厲,“那不是你能學的,聽媽話,你只要好好讀書就行。”
蘇曉原是想學,可他也了解母親,這個心結一時半會兒解不開的,這是她十年來的心病。“那……我不學了。可你得答應我啊,往後別再拿這個事怪自己,我都不怪了……這個不怪誰,真不怪誰,就連給我打針的小護士都不怪。你說她是故意的嗎?肯定不是,她也想當個好護士啊。只能說,這就是我命裏的苦,我呢,先把苦吃完了,往後都是甜甜的。”
甜甜的,蘇曉原突然想到那個最愛吃零食的人,張钊。以後生活費都給他買甜食吧,喜歡一個人,蘇曉原就想給這個人花錢,大把花錢。
“你啊,盡胡說。”陳琴最後一把淚叫孩子逗笑了,“也不知道你随誰,從小最會說話。”
“那肯定是随你。”蘇曉原一直這樣覺得,“媽你知道嗎,我現在想起爸打人的樣子……都害怕,到現在了,我看見別人打架還害怕呢。可你那時候多勇敢啊,敢和他拼命,否則他肯定連小運一起打。”
“唉,這些就不提了。”陳琴搖搖手,“來,吃飯,吃完飯下午還有課呢。”
“可我就是随你啊,那麽多人勸你別離婚,還不是勇敢地離了。要不然咱們仨指不定過什麽擔驚受怕的日子。媽你看我,雖然兩條腿不一樣吧,可我也勇敢站起來了,所以我随你。”蘇曉原終于把堆積多年的話說完了。
“傻小子,快吃。”陳琴給自己盛了湯,倆人一起坐下,“多吃啊。”
“媽你也吃……這湯好喝,我得多喝幾碗,下午還有英語考試呢,上回月考我英語141。”蘇曉原露出一臉小饞貓相,“這幾天小運可能心情不好,媽你多陪陪他。他是我弟弟我最了解,心不壞。我是兄長,比他懂事是應該的。”
“嗯,媽聽你的。”陳琴心裏有很大震動,小原原是真的長大了,再多的苦也沒能阻攔他長成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孩子。
冬訓營的宿舍裏,張钊累成狗一樣癱在床上,算着還有幾天才能回北京。倒不是訓練累得他打退堂鼓,是心裏有個人總鬧騰他,圓眼睛,小酒窩,水汪汪一對視還倍兒害羞。
剛要打電話,手機卻先響了。蘇曉原從不主動打過來,吓得張钊一跳,別是出什麽事了吧!
“喂,怎麽了?”張钊起得猛,腹肌酸得像撕裂一樣。怪不得人人都說異地戀沒法談呢,牽心。
蘇曉原放學又來了,正在張钊屋裏,滿地都是舊衣服。“也沒事……就問問你,好些運動服都存舊了,我作業寫完了沒事幹,要不要……扔洗衣機裏啊?”
幹!給自己洗衣服!張钊內心的蠢動直沖小腹,恨不得明天立馬成年。“別,別了,你別幹活,我運動服好些都沒洗過,髒不拉幾臭烘烘的,你複習要緊。”
“3套文綜卷子都做完了,我正好歇歇眼睛。”蘇曉原學習起來特別拼,一坐下就是幾個小時,鋼筆從吸飽水能直接寫到沒水。現在他拿起一件來,嗯,是髒,沒洗過,汗味兒不小。
“怪不得凱撒扒你櫃子,臭死了。”他假裝聞了聞。
“我……”張钊被怼得沒話說,小仙鶴是什麽人吶,滿身清新冒肥皂泡兒的,自己渾身臭汗,“我……我這不是,沒人管嘛。體特都這麽髒,又不是我一個……你別動,我回家自己洗還不行嗎?”
蘇曉原拿了兩個大袋子,像分垃圾似的,一邊收拾一邊抿嘴笑:“反正就是往洗衣機裏一扔,放些洗衣服什麽的。”
他一彎腰,純平的白胸就從略寬松的毛衣領露出來一些。張钊通過攝像頭一看,立馬從坐着改為趴着。
“你真給我洗啊?”張钊有種自己被人洗了的感覺,特爽,渾身都是肥皂泡兒,“我運動服都特別髒,一下水,水立馬變黑那種,你別嫌我髒。不行了,你钊哥得趴一會兒……”
“嫌,你往後自己洗,運動服髒着穿我可不理你。”蘇曉原收拾出一大包,“诶,你趴着幹嘛?肚子疼啊。”
“不是,是因為被你笑話過的小和尚有些激動,想出來見客。”張钊大言不慚地承認。
“钊哥我求你做個人吧……誰像你似的。”蘇曉原看了看張钊的襪子,好些湊不成一雙,“你回來我給你買些襪子吧,哪有運動員像你似的,襪子都不成對,出去訓練叫人笑話。”
“不用不用,我自己買……”張钊對這件事很在意,“你千萬別嫌我髒啊,也別嫌小和尚老激動了。有句話說得好,世界上最硬的東西除了鑽石就是高中男生的胯下二兩肉。”
“你再耍大流氓我生氣了啊!”蘇曉原扛不住他的葷段子,把目光轉到小綠上,“對了,小綠的車鑰匙你放哪兒了啊?”
張钊正在大腦中給自己拼命洗澡,恨不得現在就洗掉一層皮。“啊?你不是不會騎嗎?”
“我不會……可我能學啊,我試試。”蘇曉原摸了一把小綠的車座,重新燃起了想跑的沖動,“你說我能行嗎?”
“行啊,騎自行車又沒什麽難的,肯定能行。”張钊說。
肯定能行?大姨說騎不了,媽和小運也說騎不了,可張钊一直都說自己行,這瞬間蘇曉原覺得自己沒準兒真能行!
自己肯定沒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蘇寶是被爸爸打過的,所以才會對張钊動手的反應那麽大。他爸後期會出來作妖。
小和尚:钊哥你做個人吧,你自己不瞎想我能激動嗎?
張狗:我沒瞎想!(鼻血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