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市區這套房子是秦深母親出國頭一年送給他的, 她跟現任丈夫出國已經十多年了, 秦深從沒住過一天。倒扯不上怨恨什麽的, 只是他性子憊懶,回國後忙公司, 一多半時間都住在公司裏。
市區三套房子,秦深挑了這套搬來,只是因為這套離有時家最近。
秦深越發覺得自己疏忽大意,每天有時浪費在往返途中的時間得有四五個鐘頭,一直坐在車上,她的膝蓋怕是受不了, 偏偏沒跟他抱怨過一句。
前天剛有了決定, 短短一天, 這裏家具已經煥然一新了。孫堯辦事利落, 唯一讓秦深稍稍不滿的是買的家具是他慣用的鐵灰色, 有種冷冰冰的儀式感, 一點人氣兒都沒有。
不過很快會有的。
秦深望着不遠處的小區幼兒園,很是愉悅地想。
孫堯和司機兩人一趟趟往樓上搬東西, 心中腹诽:別人搬家得找個搬家公司哼哧哼哧弄兩卡車, 秦先生呢?提上筆記本就能走,特意吩咐要他們帶上的只有貓窩、貓盆、貓廁所、貓爬架。
兩米高的豪華貓爬架得拆卸成板子一塊一塊帶過來,又不是多貴的東西, 不知道什麽毛病。
他把這腹诽的話一說, 司機老安笑了:“這你就不懂了, 貓吧這玩意認生, 用慣了的東西你給它換了,它會不高興的。”
秦深坐在沙發上,對着貓爬架的組裝圖一塊一塊認認真真地組裝,孫堯看他一人弄得慢,剛搬來個小凳坐旁邊,就見秦深沖他擺擺手,漫不經心來了句:“你別碰,你身上有生人的味兒。”
孫堯:“……”
得,老板您自個兒來。
他坐在一邊端着杯水,看着秦深拆了裝裝了拆的,堂堂公司副董被這麽個組裝爬架弄得焦頭爛額。孫堯一個勁兒地笑。
秦深也不惱,手上動作慢了些,擡眼問他:“笑什麽?”
孫堯忍笑:“想起當初追我媳婦的時候了。那時候剛讀完書,兩人都窮,她爸媽原本不同意我們,眼瞅着就要涼了。當時她家裏養着只大狼狗,我拿着木板鋸子折騰了好幾天,釘了個狗屋出來,弄得滿手木刺。她爸媽挺高興,說小夥子吃苦耐勞,就同意我們在一塊了。”
四十多歲的人了,提起二十年前的事眼裏仍有光。孫堯感慨:“現在想想,那時候挺矯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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矯情。
秦深不待見這詞,可看着一地亂七八糟的,他也想笑。可見追姑娘這事,與時代從來沒有關系。
虧他以前多少年冷靜自持,這會兒竟也有了想犯矯情的人。
但不行,還得耐着性子等等。
何有時比平時晚起了一個鐘頭,九點半出了門。雖然秦先生新家離她的路程不遠,走着去都用不了半鐘頭,她還是早早出了門,怕自己頭回來找不到地方。
想着怎麽說也是喬遷之喜,路過景鑫瓷的時候,何有時腳步一頓,拐了個彎進去了。
店面挺大,紅木貨架卻擺得寬松。老板是個中年人,坐在窗下吹一支陶埙,吹得斷斷續續,時高時低,看樣子也是初學。
見客人來了,也沒上前招待,這份怠慢反倒讓何有時覺得安心。
她用心看了一圈,可惜于茶具半點不通,看不出名堂。老板也瞧出她是外行,放下手中陶埙,把人往平價的那邊引。
“就這套吧。”何有時沒跟着過去,在标價最高的那一排貨架上,挑了最合眼緣的一套青瓷茶具。
連茶盤帶壺裝進禮盒,沉甸甸地重得厲害。老板見她胳膊細人瘦的,腿又不方便,笑着問:“姑娘住附近?我叫個人給你送上樓吧。”
何有時搖搖頭謝過他好意,出了門按着手機上的定位找過去。她出門次數不多,步行導航卻用得熟絡。
時間還早,她也不急,慢騰騰地走在人行道上。
一只被主人牽着的小博美屁颠屁颠湊上來,聞了聞她手裏提着的大盒子。何有時原地停下,也沒躲,它主人往回扯了扯繩子,小博美就被扯回去了。
一人一狗,好像都沒注意到她的腿。何有時心中微動。
今天是工作日,這個時間路上行人不多,偶爾迎面走來一兩個人,何有時鼓起勇氣去看他們的眼睛。她今天穿着一條長過膝蓋的百褶迷笛裙,邁步又特別慢,迎面路過了好幾個人,沒人目光在她腿上多作停留。
何有時又觀察了一會兒,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她抿着嘴笑,頓時覺得今天陽光都明媚了許多。
這兩年她出門少,連買衣服的興致也沒了,這會兒忽然覺得以後穿長裙是個不錯的選擇。
何有時到秦家的時候,秦深已經快要把貓爬架裝完了,正彎着腰綁滾筒和小吊床。可惜她今天沒把貓帶來,怕胖橘來了新的地方會折騰。
她把茶具禮盒放在桌上,走近些去幫忙,淡淡的煙味飄入鼻端。何有時吸吸鼻子,試探着問:“秦先生,你煙瘾犯了?”
她嗅覺實在好,秦深今早出門前抽了一根,她現在還能聞得到味兒。
秦深定定看她半晌,擰着眉,沉思了好半天。何有時被他盯得局促不安,秦深這才開口:“你以後要一直喊我‘秦先生’?”
昨天她短信裏的“您您您”,秦深還如鲠在喉,這會兒又聽到“秦先生”三個字,實在不是什麽美妙的體驗。
明明她頭回被孫堯帶來見面時,她喊的那聲“秦先生”太悅耳,成了秦深把人留下的重要理由;這會兒又嫌人家這麽稱呼太生分了。
像外人一樣。
“以後喊名字吧。”秦深也不拿什麽親密稱呼難為她。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攻人心防也是一樣的道理。
關于抽煙的話題避而不談,好像是他專門繞過去的。
何有時頭回覺得自己得擔負起私人特護的責任,耐着性子勸:“那個……抽煙不好的。煙酒刺激都可能會導致病情複發,也會和藥物代謝沖突。”
這些她早早就做過功課了,這會兒還斟酌着措辭,怕秦深聽了不高興。畢竟長期身居高位的人,大概不習慣聽人說教。
她說一句,秦深漫不經心嗯一聲,似乎沒把她的話當回事。等把爬架上的吊床綁好了,他走去玄關,從大衣口袋摸出煙和打火機,又一路走回來,到她面前。
何有時正不明所以,下一刻,秦深握住她小臂轉了個面,把煙和打火機放到她掌心裏,十分鄭重。
不光沒被她的唠叨弄生氣,姿态還放得挺低,聲音裏藏着兩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意:“丢掉吧,以後不抽了。”
握着她小臂的手一觸即離,何有時心都不會跳了。好半天回過神了,虛虛攥了下拳,躲去客廳找垃圾桶。
手上的zippo有點分量,要丢掉的一瞬間,何有時不知怎麽猶豫了下,鬼使神差地把手裏握着的東西藏自己兜裏了。
從後頸到雙頰竄起一片火,燙得厲害。何有時心砰砰直跳,緊張得像是個偷了貴重物品的賊,忙又把兜裏的東西掏出來丢進垃圾桶,作賊心虛地跑開了。
秦深今天的午飯做得不順心,孫堯到底是男人,心不夠細,廚房的東西沒添置全。而想要做出美味的菜肴,遠不是鍋碗瓢盆這麽幾樣能弄得出來的。
吃過午飯,秦深問她:“附近哪裏有超市?”
何有時想了想:“往東有家樂福,往西有沃爾瑪,都離得不遠。”
兩人挑了離得最近的家樂福,秦深自己開車去的。
從貨架間一排排穿過,何有時只管推着購物車,要買什麽往哪走都不用操心。她看着秦先生站在貨架前,對着食品認認真真看配方和保質期的樣子,心裏好笑。
這個樣子的秦先生,比他穿着圍裙做飯的時候還要有煙火氣。
附近有個高中,穿着校服的年輕姑娘三五成群地走過去,又都會倒退回來,隔着幾步距離把秦深上下打量一遍,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眼睛亮晶晶的。
他難得穿家居服以外的衣服,簡單的白毛衣搭配長款毛呢大衣,更顯得身材颀長,何有時隐約聽到她們笑“行走的荷爾蒙”。
等一群姑娘轉開視線,再看向跟在他身邊的有時,立馬蔫了,又唉聲嘆氣走了。
何有時看不明白這些目光是怎麽個意思,興許是她和秦先生離得很近,被她們誤以為是情侶了。她稍稍錯開半步,離秦深遠了一些。
她正這麽走神,忽然秦深喊她:“有時。”
“嗯?”
秦深的視線落點從她身上挪開,擡擡下巴,示意她看前邊。
“那個人,是不是認識你?”他把一排酸奶放進購物車,繼續說:“已經看你好久了。”
隔着十幾米遠,站着一個跟何有時年紀相仿的姑娘,披肩發,模樣溫婉。她盯着何有時看了好半天,神色有驚有疑,像是不敢确認是不是她。
待看清這個姑娘,何有時呼吸不由變重了,收回視線,開口有點勉強:“……是以前的同學,很久沒聯系過了。”
對上視線的一瞬間,那姑娘像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測,擡腳就要走過來。何有時頓時有點着慌,一時連見外都忘了,拉着秦深的胳膊就往無購物通道的方向走。
“有時!”後面的人喊她。
何有時走得更快了。
她情緒外露太明顯,秦深什麽也不問,沉默着放下了購物車。等走出一會兒後回頭再看,後邊的姑娘大概沒有時這麽果斷,已經跟丢了。
因為這麽一茬,兩人又去沃爾瑪繞了一圈,總算把廚房用具買齊全了。
一路上有時都沒怎麽說話,最開始怕秦先生開口問,偏偏他一字沒提,沉默又專注地開着車。何有時又忍不住想說,幾次啓唇,終究什麽都沒說出來。
她有很多事,很多很多事,沒法開口對人言,自己也不敢想,就那麽硬生生壓在心底。像一顆梗在喉嚨裏的桃核,平時不去想它也沒關系,遇上過去熟絡的人,就猝不及防地牽扯出一大片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