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徐菀卿講故事07

佛在頭頂高懸,慈眉冷眼,矗立不動,凝視芸芸衆生。

衆生穿行廟宇間,香火缭繞,僧侶如線将這片彼此不認識的衆人織起羅網。

徐菀卿垂目。

耳畔依稀是員外的話。

你那總不醒來的毛病,郎中既瞧不出來,不如在外面求求神仙。

這日出來,她虔誠跪定。

卻不是為了醒來,卻是為了不醒來。

不醒來,便始終墜在夢中,夢中有私塾,有同伴,有張緒,有商佚。

她替商佚求了個符。

雖然隔了幾百年,這符也無法傳到商佚手裏,但她還是虔心求了。

和尚問:“你求什麽?”

“什麽?”

“既是替人祈福,總有最要緊的事情,苦厄無數,女施主想解哪樣?”

“求緣分。”

她清脆地答了。

求一份商佚能與她勾連一處的緣分。

她活在如今,商佚卻在未來,若非這份偶遇,她與商佚絕無瓜葛。既然相見,她不肯如此,沒個收場,不能戛然而止,非得有個念想不可。

求緣分,有緣有份,倘若,她下下下下輩子,不知怎麽個機緣巧合還能遇到商佚,她便歡喜了。

不過,直到現在,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想要見到商佚。

從廟裏出來,她上了車,路過街頭,有人叫賣《金瓶梅》與《空對月》,後者是她寫的那故事,給商佚瞧過了。

“瞧瞧,這會子最流行的就是這兩本了,您不買,別人可等着呢。”

她掀開簾子望了望,只有些得意地瞧了瞧,便急忙将簾子合上。

她對小說頗有心得,見過張緒那些流傳的低俗的本子,早早地知道自己該寫到哪裏。

又因《金瓶梅》在前,她有意無意加了些床笫之事,員外知道了,也道她并非俗女子,絕非以豔俗之物嘩衆取寵的人。

她寫些床笫之事,本寫得格外晦澀,商佚看了,提出意見說,若她能寫得露骨些,再多寫幾篇,不必害羞,必定賣得更好。

商佚果真聰明,人人藏着那床上的事情,好像洪水猛獸似的避之不提,卻都避不開,人人都有此事,都需要,背地裏笑得穢厭,明面上卻要裝模作樣。

懷着三分竊喜七分忐忑,她揣着求來的平安符回屋。

丫頭們都不在,只自己帶來的婆子見她眉間帶笑,有些女兒家的嬌羞,便打趣她:“員外雖然年紀大了些,對小姐卻是極好的,把我們小姐哄得,笑得收也收不住了呢。”

她匆忙收斂表情:“你又說什麽?莫要背後議論夫君。”

婆子嬉笑一聲就出去了,她惶惶坐定,将平安符藏在身上,權當是為自己求的。

是夜,又是文人集會。

文人們不常來,但來的次數愈發多了,一個月裏,有半個月都在此處。

簾子後,她自己點起燈來,聽外頭說話。

垂着頭像是困乏睡着了,實際留了個心眼。

文人們議論,無非是如何起筆,該如何好好寫寫當今聖上那煉丹的事,如何讨伐,如何避過官府,如何提及太子。

多半是文法之事,雖然個個說得格外厲害,不過也不見什麽波瀾,她略微放下心來。

每次來的文人都不同。徐菀卿有心留意不同聲音。

文人都要風骨,都要氣節,科舉不成,卻還要揚名立萬。

徐菀卿在簾子後聽着,默默低頭寫自己的東西,過了會兒,衆人似乎吃起宵夜,一片歡聲笑語。

簾子後突然闖來個男子。

她驚慌地遮臉,男子卻搪給她個東西:“噓,嫂嫂代為保管,十日後我再來拿。這事不要同任何人說。”

這男子看着年輕,身材瘦長,像個杆子似的立在她眼前,眼神澄澈不像個登徒子。

瞧他手指細長,看着格外靈活,遞過東西時也極快極輕。

她被這突然闖進來的男子吓了一跳,半晌沒緩過神,待她緩過來,男子早早地離開了。

員外走到簾子後,她直接将男子遞來的東西放出來,原是一小小錦盒,繡有龍紋。

拿出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誰敢用帶五爪金龍的東西?

員外驀然将她雙手抓起,扣緊錦盒:“那厮膽大包天……”

“這是何物?”

聲音問了個空,員外眉頭擰緊,聲音冷冽:“此事莫要同他人說起,我去見太子,這些日子,随時準備離家。”

“那這盒子。”

“還是娘子代為保管。”

于是這盒子就在她這裏保管了。

她料想此事知道越少越好,自己若知道裏面藏了什麽,言語神情是遮掩不住的。

但若不知道,若出了什麽事,自己只怕要冤死。

次日,她再去後世時,才醒來,匆匆忙忙打開本子,瞧見商佚前日的留言:

張緒,我現在有些麻煩,算了一下日期,期末考試你得自己争取努把力,明天你同桌約你下午放學一起做英語卷子,你臨陣磨磨槍,別一回家就玩手機。

商佚有麻煩。

徐菀卿不忍将自己這事拿來麻煩商佚了。

可話在腹中,不說實在難熬,便留言,将得到錦盒的過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末了,又道:

錦盒內有丹藥七枚,通體玉色,嗅之無味。

背着書包上私塾去,等快要離開,又沒能按捺住,在語文書上補:

商妹若有煩心事,可願同我講?

我雖不懂,卻也有心為你分擔。

再隔一日,得到回複:

知道了。麽麽噠。

麽麽噠是何意?

為了印證此話,徐菀卿先輕拉同桌衣角,顧左右而言他:“你覺得前天的語文課堂測驗如何?”

對方皺着眉頭,仿佛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便補充:“唉,我覺得很難。”

“……可是你得了滿分。”

“也是。”

徐菀卿暗道自己糊塗了。

“你想說啥?”同桌被她拽着袖子不能幹正經事,頗有些怨怼。

于是她只好虛心求教:“麽麽噠是何意?”

“……張緒你不要随便耍流氓哦我告訴你。”

徐菀卿默默垂首,心內一片驚濤駭浪。

耍流氓?

為了驗證,她鼓起勇氣,轉身對後桌溫聲細語:“麽麽噠。”

“麽!”後桌的小姑娘撅起嘴巴給她一個飛吻。

在課堂上思索半晌,徐菀卿終于意會,麽麽噠是個拟聲詞,要親個嘴就是麽麽,加上“噠”則是語氣輕快。

商佚這話是何意?

難不成後世民風開化,這麽麽不過禮儀?那既然如此,她便不算失禮。

“張緒你今天怎麽回事?你怎麽可以對這麽多人都麽麽噠,很不……很不穩重!”

她的同桌給她一番叱責,醍醐灌頂,徐菀卿拘謹地坐回座位。

輕浮人。

她在商佚下面回複:

輕浮!

越想越紅了臉。

都是商佚自己輕浮,惹自己也成了個登徒浪子似的,誰能想到都是商佚的錯呢!

被這個詞攪擾,她都忘了自己該從商佚這裏得到回答,那七枚丹藥該如何處置,商佚一句話也沒回答她。

看來只好先藏着,随機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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