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抉擇
面對外頭的風風雨雨, 湯诰是如何解決的,易塵并不在乎,因為那些都沒有她眼下專注的事情重要。
因為她要給元機老師送考了。
在知道元機報名了今年的高考之後,易塵就陷入了不知名的焦慮狀态,宛如兒子即将參加高考的老母親一般,每天準備愛心營養餐,對努力備考的元機老祖各種噓寒問暖,送考的這一天緊張得仿佛要上考場的人是自己一樣。
“鉛筆橡皮圓珠筆尺子文具,還有身份證準考證學生證,都不要落下。”
雖然前一天晚上負責收拾書包的人就是易塵,但是臨到考場了, 易塵還是忍不住跟面前肅穆着小臉蛋的元機再次确認道:
“記得自己考試的教室, 填完卷子不要急着交卷, 多檢查幾遍, 考完試後就直接出來,我跟少言在外面等你啊老師。”
元機無言以對地看着陷入“媽媽”角色不能自拔的易塵, 只覺得這傻孩子自從心病祛了之後整個人都活潑了不少, 都敢打趣到他頭上了。
易塵牽着少言的手站在考場的門口給元機送考,雖然如今的華國不限制高考的年齡,但是像元機這般年紀的高考考生也是百年難遇,一時間吸引了不少家長好奇的目光,更別提易塵和少言這對“父母”在一衆中年家長中簡直年輕得有些過分了。
“喲, 你們家孩子這麽小就送來高考啊?”有閑等得無聊的家長看着元機神清骨秀一本正經的模樣覺得很是可愛有趣, 不由得上前搭話道, “小朋友看上去很自信的樣子啊?哎,你們這一家子長得可真是俊啊,一看孩子就像爸媽。”
實際年齡比道主少言還要大上不少的元機深知越抹越黑的道理,板着臉不說話。
易塵被調侃得有些尴尬,正想解釋幾句,一旁的少言卻點點頭,道:“是幼弟,并非我們的孩子。”
少言神情淡淡,解釋了元機的身份,卻沒有解釋兩人的身份并非夫妻,配上站在一邊耳根微紅的易塵,簡直就是新婚夫妻的标準版本。
有家長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會心一笑,仿佛回想起了曾經的峥嵘歲月,忍不住打趣道:“新婚吧,這麽害羞啊?”
善意的調侃之後,衆人的視線還是移到了孩子的身上:“孩子還這麽小,就讓他來參加高考啊?”
“學無長幼,達者為先。”少言對自己“新婚丈夫”的角色适應良好,态度矜持卻不冷漠,“即便失敗,日後也可吸取教訓再次嘗試,學習本就是上下求索的過程,若是将之視作獨木橋,難免會将前路變得狹小,行止無措,難以得到成長。”
冷不丁聽了一句大道理的家長們都愣了愣,但是細細思量之後,卻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他們這些做家長的,嘴上安慰着孩子們不要壓力太大,但是背地裏誰不是求神拜佛地祈禱孩子能考一個好成績?這種無言的焦慮甚至不需要言語都能傳遞到彼此的心坎上,孩子們又不是真的對此一無所知,哪裏能毫無壓力地奔赴考場?
嘴上都說着要看開,但這世上哪有人能真的看開一切?所謂的大道理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唉,希望我家的孩子別太想不開,盡力而為就好,我是不想逼他的,但是他總是自己逼自己,太懂事了也不好。”
“小夥子說得對啊,人生的出路千千萬萬條,不能拘泥于一種啊,我們以前是沒辦法,奮鬥了一輩子,還不能給孩子多幾條出路嗎?”
“不甘願承認自己的孩子只是個凡人,非要跟天才比較什麽呢,也真是糊塗了。”
一群家長一起圍在樹蔭下唉聲嘆氣,浮躁的心緒卻平靜了不少,一時間頗有幾分其樂融融的暢快舒心。
易塵将元機送入了考場,一溜煙地跑到街邊的小推車裏買了幾打汽水,讓小推車分發給幾位家長,在這裏等待的家長身份各異,有人家境不錯不至于買不起汽水,但有些家長早已習慣了拮據,就連五角錢一瓶的汽水都舍不得買。
這年頭的人都還算樸實,不愛喝的笑着婉拒,也有人大大方方地接過灌了一口冰涼,比劃着大拇指道:“小姑娘,闊氣啊。”
易塵笑道:“給孩子積點運道,麻煩大家賞臉了。”
這話聽得人舒心,原本還不太好意思白拿人家的家長都“哎”地應了一聲,笑着接過了汽水,一起在樹蔭下談天說地。
有人陪着打發時間,等待就不會變得太過難熬,等到考試結束之後,考場大門一開,考生們也魚貫而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易塵在人群中找到了被幾個女孩子圍在中間問這問那滿臉不悅的元機,一把将他抱起來就朝着少言跑了過去。
“放我下來!”注重規矩儀态的元機實在不喜歡摟摟抱抱的姿态,這會襯得他本就幼弱的外表更加稚嫩,“胡鬧!簡直胡鬧!”
即便元機滿臉寫着不悅,易塵也熟視無睹地抱着他舉高高,父母在世時她最想要一個弟弟,元機的存在可以說是完美地彌補了她的遺憾。
“考試感覺怎麽樣?”易塵沒有問元機考得怎樣,而是問感覺考試怎樣,畢竟她是親眼見證過元機宛如複讀機一樣背下整本政治課本的,文科考試肯定難不住她的元機小老師,擔心是完全多餘的,“華國的高考就如古時的科舉,千軍萬馬過大江呢。”
易塵以為元機會講講自己做題的感受,卻沒想到元機聽清她的問話後,卻是眉頭一蹙,微怒道:“考場中的師長,實在不成體統!”
元機說完,不等易塵反問,就噼裏啪啦宛如雷火彈一般說道:“簡直無禮至極!本……我在答題,他就一直在旁看着,好生無禮!”
“身為監考官,他不巡視考場,反而在旁看我做題,還搬了張椅子湊了過來!将自己的本職工作抛在腦後,簡直枉為師長!”
元機顯然是積了一肚子不滿,拉着易塵的手指頭就開始訓道:“我若是尋常孩童,豈不是會被他影響?他可有想過此舉何等輕率?不妥!”
“我答題完畢,還未審卷,他便激動得不能自已,如此失态,不妥!”
“考試結束,我欲離去,他卻緊跟不放還問我姓名,亂我平心,不妥!”
連着三個“不妥”,配上元機那張綿軟卻寫滿不高興的臉蛋,簡直可愛得能讓人當場暴斃。
“文科考完了考數理化。”易塵安慰道,“兩天而已,考完咱們就不跟他玩了,怎樣?”
為了送元機參加高考,他們甚至都推了劇組那邊的拍攝,讓湯诰開始拍別人的戲份,為此,湯诰那個摳門的還扣了易塵的獎金。
兩天的考試轉瞬即逝,走出考場之時,元機翻看着那名監考官激動之下遞來的名冊,上頭寫滿了華國著名大學的名字。
監考官看中的是元機的文科成績,但他不知曉,元機的目标在于這個世界的數理化。
有句話說得好,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這個科技為主的世界,本質就是數理化搭建出來的骨架。
元機學習這些,是為了了解這個世界力量的本質,文科代表了這個世界過去的文明,但只有理科能告知他這個世界創新的根本力量。
元機的心很大很大,裝得下天地蒼茫,裝得下苦海無涯,所以他不甘心止步于一處,而是學習更多,了解更多,得到更多。
不管是凡人的智慧還是仙人的神通,那都是他百家争鳴的大道之途中小小的一角。
——所以,他的心法才叫“立世道”。
不衆生,不世道。
一身道袍顯得格外仙風道骨的童子站在煙雲缭繞的仙門之中,手持書卷,冷淡回眸,眉眼秀麗一如山水墨畫,神态卻已過盡千帆。
“敢問仙尊。”叩響仙門的女子跪在大道之下,如聆聽聖人教誨的學生,掙紮在苦海中找不到一個明确的方向,于是神情便沾染了迷茫。
“我輩修仙問道,究竟修的是煉心之道,還是鬥術之法?”
如果修道修的是煉心之道,那為何凡人不求修身養性,依舊汲汲于營求索不斷,只為了淩駕九霄煙雲之上?
如果修道修的是鬥術之法,那是否善惡因果皆為虛妄,只要力可通天戰無不勝,就能站在芸芸衆生的頭上?
修道修道,修的究竟是什麽道?
面對少女的诘問,天地二儀之師站在道門之後,輕輕揮袖,為她拂去擋住了眼前清明的無盡雲翳。
小小的道童站在堆積如山的書海之中,稚嫩的身影顯得那樣嬌小,卻又那樣高大。
他身周似有金紋萦繞,無盡書海的字符化作金光盤亘在他的身周,讓他的衣袂無風自動,襯得孩童秀氣的面容肅穆俨然,如山般巍峨料峭。
他手持竹簡,回首道:
“是鬥術之法,亦是煉心之道。”
——因為人心是如此地貪婪,觊觎一切自己無法擁有的力量。
只煉心,你永遠不知道淩虛禦空平步江流是何等的潇灑肆意;只習術,你即便有通天之能也依舊擺脫不了凡俗對你的蹉跎與琢磨,終究是俗人一個。
所以,貪婪如我,不做選擇。
——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