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姜可毫無知情地睡了個午覺,下午兩點出的門。

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空氣裏的水汽全被陽光蒸發,柏油馬路滾燙灼熱,路邊的草坪都被曬得蔫蔫的。

商務車一停,外面展廳的玻璃窗反射着刺眼光線,姜可下車,伸手擋住眼睛。

展廳門口擠滿人群。

今天來的有各類服裝企業、家紡企業、服裝廠、獨立設計師等,這次雖在北方舉行,但很多長三角企業,包括尚悅的不少供應商,也來了。

展廳內,空調的幽幽冷風好像不起作用。

放眼望去,展臺密密麻麻,用白色簡易牆壁分割而成,門口大多擺有龍門架,挂着成衣或面料,針織、梭織、皮革…應有盡有。

面料種類太多,他們逛了會,決定兵分兩路,大致先看一遍。小玲跟着主任,姜可跟着侯向龍。

“小姜,這種怎麽樣?”侯向龍看向長桌上的一塊。亞歷山大是做工作服的,制服西裝最多,這塊是純滌綸花呢,平滑挺括。

“很容易起毛。”她道。

侯向龍學的是經管,對這些面料不了解,饒有興致繼續:“那這種呢?”

“容易變形,工廠他們很不好做。”

“這個呢?”他走到下個展臺,摸了摸一塊純白的、輕柔的面料。

“……這是雪紡啊,您要拿它做裙子嗎?”

“可以做襯衫啊。”侯向龍讪讪撓下巴,“這種呢?”

“這種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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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一會,見身後的人并沒回答,他歪過頭,奇道:“……小姜?姜?姜兒?”

姜可好像沒聽見似的,目光有些飄忽。侯向龍順着她視線看去,不由一愣,是家毛紡展臺,就在他們斜前方,規模不大,人也不太多。

“毛紡?那家面料好?”侯向龍不知道她在看什麽,奇道。

姜可沒答。

他還要再問,餘光瞥到一個珠光寶氣的身影,身體一僵,罵了句“卧槽”,揉揉眼剛想細看,卻再找不到那道身影。

侯向龍睜大眼,他記得王麗麗沒有跟着保羅一塊過來,但萬一呢?

“那個…小姜,我去那邊看看。”

“哦,好。”姜可心思都在那家展臺上,也根本沒注意侯向龍的失态。

她看見展臺上方的招牌寫着——B市第三毛紡廠。

熟悉的宋體,熟悉的文字。

看着看着,喉嚨泛苦,過往的回憶漫了上來,絲線般緊緊裹纏着她的心,她就不應該回北方的,徒惹傷悲。

半刻,侯向龍才回來,大大地松了口氣,“沒事,咱走吧。”看來剛才是真看錯了。

“嗯。”姜可點頭應道。

他們今天第一天來,舟車勞頓,任務不是很重,只是大略了解一下。但這一下午,姜可明顯不在狀态,她抱着本面料小樣,無意識地翻來翻去。

下午五點半,展會關閉,他們從展廳出來,簡單地彙報了下工作。

四個人正要吃飯,侯向龍接到電話,沖他們道:“Bob那邊現在才來,我過去接下他們。”

Bob是集團的新潮牌,很多事情都不成熟。

“小姜你跟我一起,你們兩個先吃。”侯向龍安排道。

“哦,好。”

他說得一本正經,小玲和劉主任也沒多想,找了家餐廳便去吃飯了。

姜可坐上計程車還在想展會的事,直到車窗外的風景越來越眼熟,最後竟繞回原來的酒店,這才問:“不是找Bob的同事嗎?”

“嗯,他們在樓頂餐廳。”侯向龍神态自然。

姜可沒再多想,跟着上去。

二十八樓的海鮮餐廳,可以俯瞰整個B市的夜景。傍晚,華燈初上,晚霞滿天,霓虹燈倒映在酒店對面的江中,波光粼粼。

“Bob的人還沒來,你先點菜吧,我去個衛生間。”

還沒等姜可這邊說什麽,侯向龍便出去了。

姜可一個人坐在窗邊,無聊地翻了翻菜單,不禁吓一跳,每一道菜都至少四位數——這對于習慣小鎮生活的她來說,太貴了。

沒看幾頁,她便恹恹地阖上菜單。

拿出手機瞄一眼手機,已經過去三四分鐘,Bob的同事沒來,侯向龍也沒來。

視線懶散地投向窗外,她端起桌上的檸檬水,小口小口地喝。

“你就是姜——可——,對吧?”

剛放下水杯,耳邊傳來一道尖厲高亢的女聲,音調很高,引得附近的客人紛紛看過來。

“您是?”

姜可一滞,轉過頭,微微眯起眼睛。

面前的女人三十左右,化着濃豔的妝容,她只覺得眼熟,卻一時沒想起是誰。

“小賤人!搶別人家男人你很爽嘛!?”

女人盯着姜可美豔的臉蛋兒,破口大罵。

她今天盯了他們一天,又是逛展又是單獨吃飯,再加上先前陳敏信說得那些話,氣得不行。

她罵聲很大,又是這樣熱鬧的事,附近有更多雙眼睛看過來,議論紛紛。

姜可臉色微變,猛地站起:“您什麽意思?”

“喲,我什麽意思你不清楚?我是誰你不知道?”女人叉着手臂,還真不信她會不認識自己。

姜可細細打量她半天,才從腦海裏撈出個人來——侯向龍女朋友。

叫什麽來着?王麗麗?

姜可今天也不知道侯向龍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Bob的人為什麽還不來,但可想而知,這個王麗麗是誤會了。她勉強壓下心中怒火,盡量冷靜道:“王小姐,您誤會了,侯總讓我在這等Bo——”

話音未落,一杯冰檸檬水潑了過來。

這一下太突然,姜可完全措手不及,面上一冷。

冰冷的,濕漉漉的液體,從她的頭頂順着發梢啪嗒啪嗒落下。有幾滴水黏在頰邊,一股子酸味從鼻尖漫開。

姜可胸腔劇烈起伏,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下,附近的客人毫不掩飾地全看過來,上下打量一番姜可,竊竊私語——

“哎喲,這是正房打小三吧?”

“現在漂亮女孩是不是都去做小三了?”

震驚過後,姜可面色青白,下颌緊咬,被氣到渾身哆嗦。她深吸一口氣,左手簡單擦了擦臉頰,右手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攥緊,擡高——

但很快,她發現,自己剛才喝了不少,那玻璃杯中只剩一點點檸檬水。

沒有潑到。

“喲,怎麽?你還想潑我?”

王麗麗往後躲了躲,嘲諷地笑,罵聲一句一句——

“小騷貨!真是不要臉!”

“你媽沒教過你別人的男人不能碰!?”

姜可聽見這話,面色大變,目光如刀子,恨不得剜掉對面的女人。

她背脊微微顫抖,血液直往頭頂上湧,胸口裏像生出荊棘,生生戳透她。

附近顧客的目光越來越輕蔑,議論聲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人掏出手機錄像。

姜可往前邁了步,克制不住要把玻璃杯往女人臉上砸去。

這麽一動,一滴冰檸檬水順着脖頸淌過,鑽進襯衣裏,冷得她打了個激靈,握着的空玻璃杯差點要脫手。

但,沒有脫手。

一只溫暖粗糙的大手蓋了上來,輕易掰開她的手,将空玻璃杯換成一杯紅酒,然後那只手把她的手腕往下一扣,滿滿的一杯紅酒,盡數撒到對面女人的頭上。

這動作快而幹脆,且十分精準。

紅色液體唰得淋下。

王麗麗被澆了一頭一臉。

姜可一愣,錯愕地看向自己的手,旋即擡眸,望向身側高大威猛的男人。

“這位大姐,這我老婆,麻煩把人認清楚!”

付峥面色陰沉,卻不好當衆對女人做什麽。

口吻不善,一貫低沉的語調卻拔高許多,好讓四周人聽得清清楚楚。

男人嗓音粗,略啞,聲音一高,透出股兇悍可怖的意味,再加上他人高馬大,王麗麗下意識縮了下脖子,竟沒計較“大姐”二字,硬着頭皮道:“是你老婆勾搭我男……”

付峥冷笑打斷,“我老婆我能不清楚?”

說着,他攬過姜可的肩,目光掃向門口。

侯向龍一臉懵逼地望着這一幕,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剛才出去,就是打電話通知付哥過來。結果付哥還沒來,半路殺出個王麗麗。

他是真沒想到王麗麗敢跟蹤自己,嘔得不行,罵道:“你有病啊?這人家老婆,跟我有什麽關系!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你趕緊給人家道歉!”

王麗麗身上全是紅酒,好不狼狽,聽見侯向龍居然敢兇自己,還不承認出軌,當即一耳光扇過去,“騙子!癟三!!”

侯向龍下意識一躲,她沒扇着,轉身要去扇姜可,“小賤人!”

自個兒女人被罵,付峥沒法忍,眼看那耳光要落下,猛地攥緊王麗麗手腕,往旁邊一丢,怒叱:“侯向龍,管好你女人!”

……

姜可看着這場鬧劇,終于明白了。

支走小玲和主任、昂貴的海鮮餐廳、Bob的同事遲遲不來。

是侯向龍,也就是說……又是付峥。

——這人怎麽這麽煩啊?

他掃把精上身了?

姜可頭好痛,心好累。

身上襯衣濕漉漉得黏在身上,難受至極,頭發還不斷滴水,想起剛才那些難堪的罵聲、竊竊私語,她心裏窩火得很,用力推開擁着自己的雄健身軀,轉身往門口跑。

她步伐大,也不理身後的呼聲和腳步聲,頂着各類異樣目光,往電梯方向跑。

一進去,用力摁下關門鍵。

電梯門緩緩關閉。

她松一口氣,剛要拿房卡刷房間所在的樓層,摸了摸,發現身上空空的。

剛才出來得太急,包包落在餐廳了。

她,沒有房卡。

姜可低頭看向濕透的襯衫,無可奈何地摁下只能摁的一樓。

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電梯門再度打開。

付峥單手拎着她的戴妃包,走了進來。

陰影投下,高大的男人讓這狹窄的空間更顯逼仄。

“把我的包給我。”

付峥沒答話,從褲兜裏掏出他自己的房卡,刷了樓層。

也是21樓。

“你怎麽也…”

姜可盯着跳躍的紅色數字,半天才明白過來。

想想也是,他怎麽可能不住二十一樓,八成就住她隔壁。

她倚着牆壁,餘怒未消,別過臉,不去看他。

付峥卻在看她。

小女人身上濕成一片,襯衣貼在身上,曲線豐盈玲珑。烏發一縷縷的,一雙水眸潋滟妩媚,抿着紅潤的嘴唇,有點怒,還有點點委屈。

電梯裏溫度低,她抱着手臂,好像有些冷,微微發抖。

這幅模樣,猶如春雨中在枝頭發着顫的桃花,嬌豔明麗,且楚楚可憐。

付峥看得喉頭攢動,想到剛才那些事,又愧疚又心疼,只想把她摟進懷裏好好安慰。

在她又打一個哆嗦後,他也真這麽做了。

伸出手臂,用力抱住渾身發冷的小女人。

男人胸膛結實溫暖,動作強硬,身上有熟悉的煙草味,姜可不禁愣了一下。

“我想你。”

耳邊傳來一道極富磁性聲音,夾雜着半個多月的蝕骨思念,低沉暗啞,氣息微重,弄得她耳朵癢癢的。

“好想你。”

他重複,聲音更低,略含糊,“老婆。”

作者有話要說:

付峥:我真冤。

侯向龍:我也冤。

陳敏信邪魅一笑: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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