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煙霧蒙蒙中,一輛馬車緩緩駛進。

傍晚的時候起了霧,遠方就看得更不真切。

“站住,什麽人!”

“瞎了你的狗眼,是太傅回來了!”

一聽這名字,太傅府門口的護衛立馬低下了頭:“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厚重的車帳裏面坐着一個人,因為傷勢未愈的緣故,他身姿消瘦,看着就十分羸弱。

殷牧悠的喉嚨奇癢,又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來。

他威名已久,就算是聽到了那些咳嗽聲,衆人也不敢擡頭。

“怎麽全守在這裏?”

無人敢應。

殷牧悠抿着蒼白的唇,站在了太傅府門口。

一股刺鼻的味道湧來,他以袖遮掩,露出那雙寒星般的眸子:“好濃的血腥味。”

說起這個,清淩低下了頭:“那日程江血洗太傅府,守在外面的許多護衛都死了,屍體堆滿在四周,地板清洗了許久都刷不幹淨。”

聽聞此言,其餘護衛都有種兔死狐悲之感,眼底含着熱淚。

他們完全無法忘記當天的情形,當他們殺回來的時候,卻看見在太傅府門前堆積的屍體,鮮血滲入到石板與石板之間的縫隙,沒入泥土之中。

他們洗了多少次,都清理不完那些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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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腥氣深藏在泥土裏,在洗刷那些石板的時候,他們自己也染上了血腥之氣。

殷牧悠知道,程江是要以這樣的方式來示威和羞辱他。

殷牧悠沉默了下來:“吩咐下去,厚葬那夜守在太傅府外的人,補償他們的親屬。”

全場皆靜。

一時間,清淩幾乎忘記了言語。

“怎麽了?”

清淩連忙反應了過來:“……諾。”

他扶着殷牧悠走到了太傅府中,外面的護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都帶着震驚。

這還是那位冰冷寡恩的太傅嗎?

他們保護不利,輕易中了外人調虎離山的圈套,還以為太傅回來會重懲他們,所以才兔死狐悲。

沒想到的是,太傅不僅沒有怪罪他們,反倒是讓清淩大人為那些死去的弟兄安排身後事。

死裏逃生的感覺太好,他們一時間沒能回過神來。

一人哽咽着終于掉下了眼淚:“我兄長也在那晚喪生了,太傅也非真的鐵石心腸。”

“我待在太傅手下也有三年,雖說太傅手段是過了些,卻是賞罰分明,從未苛待過咱們。”

“是啊,這次我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呢。”

衆人眼眶都有些濕熱,一為那晚死去的弟兄,二為殷牧悠今日的行為。

至少,他們日後不用那樣膽戰心驚,小心翼翼了。

有些人甚至在想,若太傅能一直這樣,那該多好?

夜已經很深了,殷牧悠吩咐自己身邊的大丫環流映準備熱水。

他坐在外面,臉色微沉。

程江那日竟殺了這麽多無辜的人!

不過罪魁禍首,卻是以程家滿門欺騙程江複仇的詹旭然。

殷牧悠雖然知道會有這件事情發生,他卻并沒有阻止。是因為這些人對于他來說都是些陌生人,他沒有義務冒着改變劇情的風險去扭轉。

今日來看,他心頭多多少少生出了幾分不忍。

“大人,水備好了。”

流映的話,将殷牧悠拉出了思緒。

他嗯了一聲:“你下去。”

“諾。”

屋內熱氣騰騰,殷牧悠繞到了這邊,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放置一邊。

屏風上畫着一支海棠春睡圖,屋內燃起了沉水香的氣息。

殷牧悠拿下了臉上的面具,他又忍不住的咳嗽了起來,原本蒼白的嘴唇猶如沾染了一抹朱紅的口脂。

殷牧悠淡定的擦掉了嘴唇的血,走到浴桶前,略微蹙眉的看着浴桶裏自己的倒影。

[這具身體已經跟我有三分像了,再待久一點,會不會真的跟我有十分像?]

[當然,友情提示:外貌和血統都會逐漸轉化過來。]

殷牧悠頭疼萬分,他明明來這裏之前,這張臉的确是被人毀了容的!

沒想到這才短短一個月,影響就有這麽大了。

[現在主人的血對貓科類的妖物來說只是三分毒,以後……]

殷牧悠打了個寒顫:[打住!]

可怕,真是可怕,一點兒都不能聯想!

殷牧悠很快就沒入到了水裏,熱氣升騰之中,視線也變得模糊。

這樣的畫面,任誰看了都要血脈偾張。

那白色的霧氣裏,仿佛裹的不是凡胎肉體,而是無邊的春色一般。

然而在浴桶裏的殷牧悠卻顯得有些心事重重,他想起自己初初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取下自己臉上的面具,出現在鏡子前的,明顯是一張被毀容的臉。

上面的刀疤縱橫,還有被人用剪刀戳出來的印記,光是照照鏡子,就能吓死一幫人。

原主以往是一位翩翩的士族公子,自然受不得這些,便整日以面具示人。

他沒有撒謊,這張臉的确是被毀了。

若不是這一個月來,日複一日的被殷牧悠原本的血脈和容貌所侵染,這張臉根本就不可能恢複。

小半個時辰後,殷牧悠沐浴完畢。他正要起身,就聽到外面的清石急忙來報。

清石語氣急促,跪在外面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大人,不好了!”

“出什麽事了?”

“李耀暴斃而亡了。”

殷牧悠臉色微變,很快就從浴桶裏走出,跟着清石一起走到了放置李耀屍身的屋子裏。

李耀的屍身用白布覆蓋,四周彌漫着濃郁的血腥味。

殷牧悠看向那邊的醫師:“果真是暴斃?”

醫師答道:“忽然間就吐血身亡,查不出任何毛病。”

殷牧悠眼神微冷,對于程江,李耀的确許多事情都不清楚。

不過……李耀是蘇桓放在程江身邊的人。

如果不是殷牧悠清楚劇情,這條線索怕就要斷了。

到時候蘇桓會完全被隐藏在暗處,他查也只能查到程江和詹旭然,以原主的性格自然會把一切都算到詹旭然的身上。

而後蘇桓就來個坐收漁翁之利即可。

若非今日設下的鴻門宴,逼蘇桓亂了手腳,他也不會冒險對李耀動手。

殷牧悠朝李耀的屍體望去:“怕是無色無味的□□。”

“太傅既然懷疑,那屬下便去查查。”

“不僅要查,還得裝作查出了一些東西的樣子。”

醫師微怔:“這是何意?”

殷牧悠望向他,冷冷的啓唇:“逼幕後之人亂了手腳。”

醫師立馬就明白了殷牧悠的意思,心中恍然大悟。

那人能冒着危險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殺了李耀,也是害怕李耀說出什麽來。

現在敵人在暗,他們在明。

這樣虛張聲勢,或許還真的能逼敵人從暗轉明。

“諾!”醫師眼神發亮,心裏敬佩萬分。

太傅果然是太傅,如此深謀遠慮!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去了,夜風裏伴随着寒風和玉蘭花的冷香,從微張的窗戶裏滲透進來。

殷牧悠走了出去,清石也連忙追了出來。

他小心的站在殷牧悠身邊:“大人,那李耀突然間暴斃,怕是其中有鬼。現在因為程江的事,全皇都的勢力都緊緊盯着咱們呢,若是今晚的事情走漏了風聲……”

“怕什麽,天塌了,不還有我撐着麽?”

清石一時感動,望向了殷牧悠。

就是這個瘦弱的肩膀,撐起了大周十年。

大周上下都覺得太傅弄權,是個無惡不作的奸佞,而他和清淩卻不這麽想。他們跟在太傅身邊最久,最明白對方是什麽想法。

清石的心髒忽然間被揪着疼,這樣的太傅……不該受天下的唾罵。

草叢裏,忽然間聳動着,發出細細嗦嗦的聲音。

清石立即就戒備了起來,還以為是什麽刺客,畢竟今天李耀的暴斃,絕非偶然!

他拔出腰間的匕首,朝那邊走了過去。

似乎清石的樣子真的吓人,從草叢裏發出一聲極細的求救聲:“喵~咩~”

小奶貓的聲帶尚未發育好,比起喵的音,那個聲音更接近于咩。

這聲音,短暫而急促。

清石收了匕首,木愣愣的把草叢裏的小奶貓抱了起來:“大人,是貓。”

殷牧悠渾身的寒毛都立起來了,他和清石懷裏的奶貓遙遙相望,小奶貓圓溜溜的眼睛渴望的看着他,似乎等着他的撫摸。

殷牧悠覺得,比起對方,他更像是只炸毛的貓,戒備的盯着那邊看。

清石一個練武的彪形大漢,卻意外的喜歡這些小動物。

他笨拙的撫摸着小奶貓,一臉的傻笑。而他懷裏的貓卻朝着他龇牙咧嘴的威吓,極其不滿這個人的撫摸。

清石一點兒都沒介意,反而哈哈的笑了起來,走到殷牧悠身邊:“大人,我能養它嗎?”

殷牧悠渾身僵硬,睜大了眼:“……養?”

清石把懷裏的貓抱到殷牧悠眼前:“多可愛啊。”

殷牧悠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這下意識的動作,清石沒留心,但小奶貓的眼底卻閃過疑惑。

殷牧悠輕咳了一聲,故作鎮定:“你養。”

他背對了過去,好掩蓋自己的慌亂,天知道他現在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正當殷牧悠準備離開的時候,清石懷裏的小奶貓不知什麽時候掙脫了他的懷抱,在後面蹭了蹭殷牧悠的腳。

殷牧悠肉眼可見的僵硬住了。

小奶貓像是發現什麽好玩兒的事,忽然就粘住了他,死活不肯離開殷牧悠身邊。

“喵嗚~”

“抱、抱走些!”殷牧悠的聲音都抖了,尾音就此拔高。

小奶貓眼底浮現一縷精光,誰想得到,這個天下聞名的男人,以心狠手辣着稱,竟然會怕貓?

旁人要是知道,怕是要笑掉大牙。

對方似乎剛剛沐浴過,他如墨的發絲就這樣披散開來,濃烈得像是潑墨山水那般,發梢還沾濕了水珠,滴落在白色的大氅上。

月色凄清,白雪驟然落下,這月下之景,美得宛如一幅畫卷。

這只小奶貓,其實就是蘇衍。

蘇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昨天他原本打算就這麽回宮的。舅舅為他準備了馬車,然而誰料到車夫竟然被人冒名頂替了。

車夫原本是想跟他同歸于盡,蘇衍自然拼死抵抗。

沒想到,快速行駛的馬車就這麽翻了車,他被甩了出去,滾到了一個草木茂盛的地方。

蘇衍醒來之後,自己的身體就成了這樣。

他幼時曾變成過這樣一次,被母妃給小心的藏了起來,為了掩蓋他身上的妖族血統,母妃甚至一次次的打碎他的妖骨,為的就是不讓他長大。

妖形的他,從此只能以這樣柔弱的幼年姿态而活。

他的原身該是紫雲豹,全身通黑,只有在成年的時候,額頭才會出現紫雲的标志。或許是太柔弱了,總被人誤解成貓。

沒想到……他的太傅竟然怕貓。

蘇衍覺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笑意,可想起昨天舅舅所言,蘇衍的心頭又覆蓋了一層陰霾。

慕今歌,曾為先帝禁脔。

“罷了,你帶下去養。”殷牧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清石自是欣喜,剛想過來抱起蘇衍,就被他咬了一口,身影很快就沒入了草叢之中了。

清石滿滿失落,那表情仿佛小奶貓不要他養,是人生一大憾事。

殷牧悠站在原地,望着那只離去的小奶貓:“看來它是不想讓你養了。”

“比起屬下,它似乎更親近大人。”

殷牧悠渾身僵硬,一點兒都不想要這種親近。

現在是這麽軟萌可愛的樣子,等它伸出舌頭舔你、咬你的葉片的時候,就知道可怕了。

殷牧悠微怔,這樣想來那只貓還挺像蘇衍的性格的。

平日裏看着乖巧,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給你來一口了。

不過……偶爾露出爪子的小東西,他并不讨厭。

多日來緊繃的心情,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而緩和。

昨夜入睡的時候,難得一夜無夢。

殷牧悠正在用早膳,清淩臉色凝重的走了過來:“宮裏連夜傳出消息,說是陛下不見了。”

此言一出,惹得殷牧悠昨夜稍微緩和的心情驟然消失。

“陛下不見了?”殷牧悠直直的望向了清淩,心緒洶湧澎湃,“此事可真?”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作者:豹子怎麽叫?

蘇衍:嗷~!!!

作者:貓怎麽叫?

蘇衍:喵嗚~

作者:夭壽了,一只豹子為賣萌竟學貓叫!

蘇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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