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當殷牧悠再次醒來的時候, 身旁已經沒有了孟雨澤,而是重回了那個空間。

[治愈度100,主人總算是達到了, 可喜可賀。]

空曠的空間之中, 系統的電子音格外刺耳。

[作為治愈度100的任務獎勵,主人可以回到任務失敗的第一世界。]

“第一世界?回去見蘇衍?”

[不是。]

系統朝他解答, [任務失敗以後,一般會删除記憶。主人失敗了幾個,就删除了幾個。不過作為任務獎勵,可以從中選擇一個世界重新治愈。]

這一個消息,讓原本還沒回過神來的殷牧悠露出震驚, 畢竟他連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有察覺。

殷牧悠的臉色凝重了起來:“我被删除了多少?”

[五個世界。]

這個數字,讓殷牧悠的心裏翻起驚濤駭浪, 心頭只剩下無措。

[這五個世界請主人選擇想回去哪一個。]

他的目光逐漸放到了一個名字上面——

堯寒。

殷牧悠的心髒竟不自覺的一陣劇痛, 按照系統的說法, 他分明已經被删除了記憶, 可殷牧悠卻像是着魔那般,手逐漸伸到了那上面:“就他。”

話音剛一落下,意識便已經被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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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牧悠陷入了沉睡, 腦海裏是系統所發來的資料——

這個世界的反派叫做堯寒。

貓生靈, 其命有九。

堯寒還不是妖的時候,曾受到一飯之恩。五十年過後,堯寒初初便步入了修煉。他不曾害過人,在饑荒之年來臨的時候, 為了報恩時常叼些吃食給當初的恩人。

當然,五十年都過去了,當初的恩人早已經輪回轉世。堯寒也只能大致斷定是他,便日日供養吃食,想讓他在大荒之年活下去。

然而,這只是故事的開端——

大荒之年,人人都餓成了個皮包骨頭。一旦有了吃食,便會瘋了一樣的争搶起來。

陸文龍在大荒年裏為了活下去,賣妻賣女,然而他平日好吃懶做又花錢大手大腳慣了,竟差點餓死。還好這幾天裏家門時常有吃食,但這分量極少,只夠保證他不被餓死罷了。

在餓了七八天之後,陸文龍守株待兔終于發現了堯寒,在餓到極致的情況下,夥同幾位災民,竟将其烹殺煮食。

貓命有九,陸文龍便烹殺其九。

堯寒雖然是九命貓妖,卻是剛剛踏上修行,在被陸文龍殺死吃下的這些天,日日夜夜受盡了煎熬。

他的心底生出了扭曲,在死後怨氣席卷了整個溫莊,百年來,方圓百裏寸草不生。

那些怨氣供養着他,堯寒竟得以重生,化作魔修。原本是報恩,卻沒想到竟受得如此對待。堯寒成為一方魔主,往後将陸文龍的每一世都抓來分屍,以此報複。

殷牧悠在睡夢裏看到這些的時候,眼淚不禁從眼角滑落。

他仿佛經歷過這一切,清楚的知曉堯寒有多麽痛苦,在被抓住割喉而死的時候,在被吃掉九次以後,那些嫉恨和怨毒便在心頭油然而生。

恨,強烈的恨意。

午夜夢回時,堯寒總能記起自己被烹殺煮食的慘狀。

到最後,成了個癫狂的魔修。

日日夜夜,生生世世,都要遭此痛苦。

當殷牧悠睜開眼的時候,心緒久久無法平靜下去。

屋外的竹林飒爽,新篁已長成了嫩竹,帷幔翠錦,戈矛蒼玉。風從竹林吹來時,伴着清新的竹香,帶起幾分涼爽。

殷牧悠的心卻極冷,仿佛也染上了痛感:“來人!”

花霓從外面走了進來,見殷牧悠臉色蒼白,寒星一般的眸子蒙着一層霧氣。

花霓關懷的看向殷牧悠:“郎主,可是魇着了?”

殷牧悠的眼神微微渙散,還未從方才的情緒拔出來。

汗水沾濕了他的雙鬓,青絲半濕,互相交纏在一起。

他渾身惡寒不止,不顧身體從床上起身:“更衣,我要去溫莊。”

殷牧悠剛一起身,腦子一片昏暗,差點就摔下去。

花霓連忙上去扶住殷牧悠:“郎主大病初愈,可不能随意走動!”

殷牧悠氣息不順,胸中亦有郁結。

這具身體果真是大病初愈,竟虛弱至此。

他來不及思慮太多,強行撐着,拿起一旁的青衫便穿在了身上:“別跟着我。”

說完這句話,殷牧悠便離去了。

花霓睜大了眼:“可四下到處都在鬧饑荒,郎主要去溫莊,不若等部曲巡視回來,讓他們送你去?”

再等便沒有時間了!

殷牧悠知曉,堯寒九命若失,一定會重蹈當初的覆轍。

莫說溫莊,方圓百裏都會被怨氣纏繞,寸草不生!

“時間不夠,不等他們回來了。”

花霓只得想了個歪點子:“那不若讓新來的送?只是他們才被買下,怕是野性未消。”

“随意挑一人,便讓他随我一同去。”

花霓行了一禮:“諾。”

殷牧悠已知不能再等,外面的馬車很快就準備好了。

他連忙坐了上去,不斷催促着馬夫快些,再快些。

花霓挑的人名叫褚,因為只是個奴隸,便沒有姓氏。

他生得十分高大,臉頰被曬成了古銅色,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破爛爛的麻衣,除卻遮住緊要部位,連胸膛和腿都露在外面。

被花霓挑上,他的神情有幾分恍惚了起來。

這是褚第一次見到殷牧悠,他朱唇皓齒,鬓若堆鴉,顧盼間雖有蒼白的病色,仍然掩蓋不了其風姿絕世。

可真好看。

褚不知殷牧悠要去往何處,不過奴隸是沒有資格坐馬車的,只能在下面跟着馬車跑。

天邊才剛剛泛起曙色,猶如一片翠藍的湖水,薄霧彌漫在四周,等細微的晨光照射下來,霧氣和宿露也漸漸散了。

褚跟着馬車小跑了約十幾裏,馬車停在了這次饑荒最嚴重的溫莊。

曙色褪盡最後一絲旖旎,天都徹底大亮了起來。

殷牧悠連忙走了進去,此刻真是心跳如雷,生怕自己沒能救下堯寒。

農戶們竟看到殷牧悠特意來此,瞬間朝他大拜了下去:“亭侯……”

“亭侯可是要尋什麽?”

殷牧悠嚴肅的抿緊了唇:“陸文龍在何處?”

“陸文龍家就在不遠處,亭侯找他作甚?”

“快些,自然是有要事。”

裏正自然不敢多問什麽,連忙領着他去了陸文龍家。

天邊陰沉沉的,猶如渾濁的墨一般。鄉間小路阡陌縱橫,田地裏寸草不生,連續兩年的天災,讓這裏看上去無比凄慘荒涼。

走了一會兒,裏正才小心對殷牧悠說:“到了。”

殷牧悠目光緊緊的望向了裏面,明明不知道具體地點,可身體仿佛來過這裏。

那是一座茅草房,周圍的籬笆都倒了,也不見有人修葺。

殷牧悠心跳越來越亂,一步步朝裏面走去。

此時的陸文龍正滿臉猙獰的用石刀殺着手中之物,鮮血飛濺在臉上,他餓得只剩下皮包骨頭,面色尤為蠟黃,眼前正貪婪的注視着手裏的肉。

而他的手裏也沾滿了鮮血,嘴裏泛起津水,呼吸急促的對手裏的東西抽筋扒皮。

殷牧悠倒吸一口涼氣,胃部翻湧,幾乎快要作嘔。

陸文龍這下才發現了有人,不由怔怔的擡頭望了過來,在發現是殷牧悠後,他才趕忙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拜見亭侯。”

殷牧悠忍住喉頭的腥甜,身體微微發顫的問:“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這?”

陸文龍還以為殷牧悠要分一杯羹,便眉飛色舞的說了起來,“這是草民偶然間發現的,其味極其細嫩,且取之不盡!我已殺了他好多次,他都會在一段時間之內恢複原樣!”

一句殺了好多次,讓殷牧悠震耳欲聾,猶如晴天霹靂。

他看着陸文龍手裏的那團血肉模糊的肉團,朝下方蹲了下去。

在所有人眼裏,大約這一團東西已經死了,不會察覺到痛感了,可殷牧悠的眼眶卻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你殺他數次,他又一直恢複,你難道不會害怕這是山裏的精怪嗎?”

“……精怪?”

殷牧悠眼瞳裏染上了怒火:“他若成兇煞之物,午夜時分,定然取你狗命!”

殷牧悠字字都砸在陸文龍的心上,他呼吸發顫,總算是從過度的饑餓當中蘇醒了過來。

望着手裏的東西,再想起他曾連續好幾日叼東西給自己吃,陸文龍對殷牧悠的話已經醒了大半。

陸文龍尖叫起來,把手裏的肉團丢了出去,連滾帶爬的逃離:“啊啊啊——”

殷牧悠大喊了一聲:“褚,抓住他!”

“諾!”褚從後方鑽出,像拎小雞一般把陸文龍捉住。

因為殷牧悠下到溫莊來,這可是稀罕事。就連四周的農戶也在附近圍觀了過來,恰好聽到了殷牧悠之言。

他們的臉色都逐漸泛白了起來。

大荒之年,已經死了不少人。

這些天溫莊日日有喪事發生,白幡和黃紙幾乎灑滿了溫莊,能複原之物未免太過詭異,倘若真如殷牧悠所說,那溫莊就要遭受大災啊!

許多人的眼裏已經染上了怨毒,直直的望向了陸文龍。

“連山裏的精怪都敢吃,難怪溫莊會連續受災兩年!”

“陸文龍的所作所為可真是連累咱們啊!”

耳旁傳來議論聲,殷牧悠撕碎自己的衣衫,将那團血肉模糊之物包裹了起來。

殷牧悠一步步走向了陸文龍,發現他的手裏還攥着一把石刀,石刀極鈍,還沾染這堯寒的鮮血和碎肉,殷牧悠氣得發顫。

“用這種東西,你知道他會多疼嗎?”

陸文龍尚未明白殷牧悠說什麽,吓得神色都有些不正常了。

他愣愣的望着殷牧悠,而殷牧悠下一句話,便讓他心膽欲裂。

“他越是疼,就越不會放過你,你有幾條命賠給他?”

陸文龍牙關打顫,手裏的石刀應聲而倒:“求亭侯救我!”

衆所周知,溫家出過仙人,識得一些法術,就算殷牧悠身上沒有靈緣,也應當會些的!

他抱緊了殷牧悠的大腿,誰知下一秒就被殷牧悠給踹開:“褚,押好些,別讓此人湊近我。”

聽了殷牧悠的話,褚将他按壓得更死。

陸文龍的臉都朝地,深深和那些爛泥相偎,他喉頭作嘔,臉上又沾染了淚水,真是狼狽極了。

殷牧悠朝四周望了一眼:“想必諸位皆知我溫家是如何得下亭侯的位子的,溫家祖上是出過有靈緣之人的!這些日子我大病一場,便夢到了此等場景,所以才特地趕來。”

裏正也微愣,是啊,亭侯可是一來就報出了陸文龍的名字。

以陸文龍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見到殷牧悠的!

裏正睜大了眼,顫巍巍的問:“不知……亭侯夢到了什麽?”

“陸文龍此等舉動,惹怒神靈。溫莊一人不留,百裏之內血流成河!”

他們全都倒吸一口涼氣,被吓得臉色泛白。

更甚者,有人沖了上來,一腳踢到了陸文龍的身上。

“可惡,都是因為你!”

“打死他!”

一時之間,群情激憤。

陸文龍硬生生的吃了幾拳,痛到面容扭曲了起來。

殷牧悠眼神一凜,阻止了那群民衆:“別急,此人我尚有用處。”

裏正連忙失了個眼色,他們才憤恨的離開。

“亭侯的意思是……能阻止這場災劫?”

“只可一試。”殷牧悠微微俯身,以示誠意,“不過,請諸位信我!”

他的話落在衆人心上,讓他們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漸安定了下來。

往日常常聽說亭侯不務正業,總想着求得什麽靈緣。可現在看來,殷牧悠那單薄的肩膀,卻成了他們所有人的依靠似的。

“亭侯大恩吶!”

“亭侯請受老夫一拜!”

明明在夢到這些之後,他可以離開溫莊的,卻為了他們而留在了此處,還說會盡力化解這場災劫。

溫莊有他,實乃大幸!

殷牧悠随後上了馬車,褚将陸文龍也給押了回去。

他的喉頭泛起了腥甜,懷裏仍然抱着那團血肉模糊的肉團,血腥之氣撲鼻而來,殷牧悠竟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來。

那些血逐漸滲入了外面包裹的棉布之中,懷裏的肉團竟細微的動了下。

可殷牧悠此時頭疼欲裂,根本沒能注意到這微小的細節。

[此次任務追加一條,不能讓堯寒血屠溫莊,更不能讓他使這裏百年怨氣不散。]

殷牧悠捏白了手:[他現在都成了這樣,若是我的話,也同樣會這麽做!]

[這就是主人上次失敗的原因。]

一聽系統提起這話,殷牧悠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只是他剛才太過用力,手心都差點被指甲戳破。

殷牧悠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

他開始閉目養神,等到了宅子,花霓連忙走過來迎接。

看到殷牧悠手裏的東西,她本想為他接住,哪知道殷牧悠輕呵了一聲:“別碰!”

花霓下意識的放了手,朝殷牧悠望去:“郎主,這裏面究竟……”

“你是女孩,別碰這些髒污之物了。”

花霓滿是疑惑,卻見殷牧悠死死的抱着不肯松手,那模樣根本不像是抱着什麽髒污之物,反倒是極其重要的東西。

四周越來越暗,渾濁于天際鋪展而開,烏雲遮日,很快就要下雨了。

正在此時,褚已經押着陸文龍走了進來。

他跟着馬車跑,又要看管陸文龍,自然而然比殷牧悠到得慢些。

“郎主,該如何處置此人?”

“先牢牢的看管起來,他殺了多少下,便在他身上劃多少下,就用那把他行兇的石刀!”

這話完全不像是從一個文弱之人的嘴裏吐出的,那模樣仿佛是深淵裏索命的修羅一般。

陸文龍渾身都抖了起來,幾乎吓得魂飛魄散。

殷牧悠低頭望向了他,不由眯起了眼:“你殺了他多少次?九次?”

他大喊了起來:“不!只有八次!八次!”

這兩個字,在殷牧悠心裏燃起了希望。他方才還想着不知怎麽辦才好,而陸文龍的話,俨然給他帶來了一線生機。

殷牧悠抱緊了懷裏的東西,眼眶都濕潤了起來。

還好,有救!

他急急忙忙的趕去,總算是将他的命保下來了。

“帶他去,他既然殺了八次,就在他的身上劃上八次!”

天色驟然暗淡了下來,一陣狂風吹拂而來,像是很快就要下雨了。竹林也被拍打得飒飒作響,那樣子仿佛真的有妖邪作祟。

陸文龍已經吓得昏厥了過去,殷牧悠皺緊了眉頭:“仔細看好。”

“諾。”

殷牧悠忽然察覺到懷裏的東西又動了一下,他連忙将下人退散,走到了竹林深處的竹屋之中。

殷牧悠不敢再內宅,生怕被那些人看到。

殷牧悠将他輕柔的放到了床上,靜靜的等待着堯寒最後一次複生。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了,陰氣和怨氣聚集在這周圍,立馬便湧到了床上去。

剎那間,那裏只剩下了一團黑氣,朦胧的看不清。

殷牧悠知道,他到底從一只報恩的九命貓妖,變成了如今沾滿怨氣的妖邪之物。等他最後一次複生,不知會成為什麽樣的怪物。

殷牧悠只恨他怎麽不在堯寒被抓住之前,就救下了他,而不是讓他被殺了八次才救下他。

可說到底,總歸是幸運的。

總好過他變成之後的模樣,連身體也沒有了,他再來救他。

那個時候,已經什麽都晚了。

窗戶驟然拍打了起來,外面的雨絲也随之飄落了進來,讓屋子裏瞬間染上了陰冷的寒意。

雷點聲轟鳴,照徹了屋子裏的一切,殷牧悠的眸子也染上淡淡的流光。

他得誤導堯寒。

更要讓他知道,他報錯恩了。

自己的前世,才是他的恩人。

若不是這樣,根本無法消解他心中的怨恨。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寫到這個故事挺爽挺開心的~這個梗就是從這個世界發散的。

備注:

1.架空設定,溫莊位于大禹國境內,可以大禹國看做是修真萬千世界裏的小世界,有些實力不是很強的妖獸作祟,所以普通百姓也是知道道術存在的。

2.裏正,又稱裏君,一裏之長的意思,一種非常非常基層的官職,主要掌管戶口和納稅。

3.郎主,舊時奴仆對主人的稱呼。

4.亭侯,爵名,文裏設定的管了大概一千來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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