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燕祺淵和燕齊懷雙雙從竹林裏走出來,帶着清風似的和煦笑容走進涼亭。

如果不是身分特殊,如果不是剛說人家的背後話,潔英會帶着欣賞眼光仰視這對養眼的偶像團體。

現在她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們聽到多少?

第二個反應是:接下來應該裝死還是裝傻?

考慮再三之後,潔英選擇裝花癡,因為不多久之前,她見到幾位姑娘向燕祺淵表示善意,他卻嫌惡地別開臉,她真的希望他此刻也能對她感到嫌惡。

她立即換上一張迷蒙、癡傻的笑臉,望向燕祺淵的眼光裏充滿崇拜與敬愛,她努力的表現得和衆家閨秀看到他的模樣,就是口水分泌得有點慢,來不及把它們溢出嘴角。

燕祺淵見狀想翻白眼,這丫頭還真會演戲,要不是他偷聽了那麽多,說不定真會被她這張臉給騙過去。

所以師父說得對,越美麗的女人越愛騙人,整座後宮就是一群女人圍繞着皇上共同演出的一場大騙局。

“五皇兄、堂兄。”燕齊笙見到燕齊懷和燕祺淵,連忙迎上前,他太久沒見到外人,兩人的出現令他興奮萬分。

燕祺淵微哂,他真是不簡單吶,被禁在竹苑也能打探外頭消息,可見得在太監面前的卑微是假的,這樣的年紀就有這些心思的人不好好籠絡,難道把他留給燕齊盛?他朝燕齊懷投去一眼。

燕齊懷會意,拉起燕齊笙的手說:“走吧,進屋去,哥哥看看你最近讀了什麽書?”

他們一離開,涼亭裏就剩下潔英和燕祺淵。

原則上這種時候,花癡會伺機而動的準備撲上前,潔英內心掙紮着,她要撲嗎?會不會撲出問題?她真是後悔選錯角色。

正思考着要怎麽開口,燕祺淵倒是先說話了——

“姑娘是喻憲廷喻大人的千金?”其實剛剛出了永寧宮後,他立刻招人探問她的身分。

潔英把臉上的笑容再擴大,努力擠出幾滴口水,但沒成功,只好把頭點得像招財貓一樣,兩眼再眯成線。

“是啊,禦花園裏熱鬧着呢,燕公子要不要去逛逛?”

見他不為所動,她咬牙向前跨了兩步,離撲還有點遠,但至少表現出誠意十足,她猶豫着要不要玩大一點,直接勾上他的手,把他吓出一個屁滾尿流,有多遠閃多遠。

于是她的頭側斜五十度角,眼睛下瞄着,柳眉往上挑,右嘴角上勾帶動右臉頰顫動,很标準的八點檔壞女人行惡前的預備表情。

看着她的臉,他也挑起濃眉想看她要做什麽壞事。

在妙真道人演過那出戲後,現在的他已經改名叫“人肉箭靶”了,想要保命的話,最好離他三百公尺遠,免得好處沒撈着,壞事找上門。

于是他想知道主動貼上來的她目的是什麽。

潔英放大膽量的把花癡的角色扮演得淋漓盡致,只見她真的撲上前,勾起他的手,聲音嗲到自己渾身都快起雞皮疙瘩。

“燕公子,咱們一起走吧!”

他快推開她、他快推開她……她在心裏默念着,只要他一做出推的動作,她立刻掩面痛哭、悲憤交加,在最短的時間內逃離他。

但是……并沒有!他不但沒有推開她,反而攥住她的手,把她小小的手裹在掌心中,笑得一臉桃花舞春風。

“好,一起走,我聽說有幾盆新貢的菊花是往年沒見過的品種,如果你喜歡的話,我跟皇上伯伯要了,送給你好不好?”

他表現反常。

吭!怎麽會這樣?他明明就不耐煩花癡啊,她明明見到他對貼上來的姑娘不假辭色,她明明就……

莫非是自己長得太漂亮,讓他無法拒絕?

不可能,原主雖然長得白白淨淨挺順眼的,但要達到美豔的标準還有一大段距離,何況原主才九歲呢,能漂亮到哪裏去?不提別人,光是喻柔英都比原主漂亮三十倍不止。

既然如此,他這個表現……不會吧,他有戀童癖?!他喜歡未成年小雛妓?!

潔英真的很後悔,想把手抽回來,但卻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掌心像裝了強力吸鐵,讓她怎麽拚命都抽不回來。

她使着勁兒、憋着力氣,一張小臉從白轉紅,手依舊抽不出來。

“怎麽不走?我領你去找皇上伯伯啊!他最疼我了,我想要的,他都會給。”

所以咧?想要順便賜個婚嗎?古代皇上不是很喜歡兼職當媒人?

她才不要咧,有人等着殺他呢,雖然穿越種種不好,但至少還活着,生命美妙,她不要随便糟蹋。

看來不跑不行了,就算會得罪他,也得拿他當瘟疫躲了。

“我手痛,燕公子先放開我好不好?”她滿臉的楚楚可憐,像剛被家暴的小女生,讓人見了不忍。

“好。”他從善如流,笑着松開手。

松口氣、甩甩手,她突然張大無辜的大眼睛望向他身後,微屈膝,裝模作樣的道:“皇後娘娘好。”

燕祺淵暗笑,皇後娘娘怎麽可能到這裏找穢氣?

竹苑的正後方是冷宮,裏頭有不少女人想把皇後娘娘給生吞活剝。

不過,看她這麽賣力演出,他還是順着她的意思轉過身。

他一轉身,潔英哪還有不溜的道理?立刻發揮百米競賽精神,手刀狂奔,即使她腳底下踩的不是風火輪也不是Nike鞋,但誰也別想追上她。

潔英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多遠,總之感覺已經跑到安全範圍了,她才停下腳步,兩手撐在大腿上,屈着身體很不文雅地大口吸氣、大口吐氣。

沒想到一個黑影晃動,赫然乍見一個人形立柱突然擋在眼前。

她擡頭一看,哇咧,有這麽神嗎?他什麽時候追上來的?莫非這就是江湖失傳已久的淩波微步?

“喻姑娘跑得這麽急,是想去哪裏,要不要在下送姑娘一程?”

這會兒再裝花癡就是呆瓜,她急急的說:“不必,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小鬼橋,誰也別管誰的好。”

“喻姑娘不是邀請本公子一起逛禦花園嗎?”

哦,對不起,純粹選角錯誤,她幹笑兩聲,“小女子剛想起來,今日有要事待辦,不如……下次再約?”如果他有幸活到“下次”的話,她發誓,自己會竭盡全力赴約。

她不作假,他也不演戲了。

壓低聲音,他對她行恐吓之實,“明眼人不說暗話。喻姑娘,如果你是個聰明的,方才與九皇子推敲之事,最好別對第三人說道,否則……引禍上身,可別害得喻家被滅門。”

有這麽嚴重?她只是在玩動動腦,只是在演名偵探柯南。

潔英與燕祺淵四目對望,他認真的神情讓她在最短的時間裏知道答案—— 事情就是這麽嚴重。

她是個識時務的,立刻點頭如搗蒜,還舉手加碼的對天發誓,“我絕不把今日之事說出去。”

“很好。此為其一,其二……”他頓住。

她急問:“其二如何?”

“天底下沒有可靠的保命符,自己的性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裏。”他拉過她的手,從懷裏拿出一把匕首,放在她的掌心當中。“記住,天底下只有自己可以保護自己,任何人都不可信。”

“哦,好的。”

潔英傻傻地點頭,卻完全不認同他的話,她有爹娘有哥哥,兩個哥哥更是人中菁英,有他們在,她還考慮自保,那是對他們能力最大的污辱。

但潔英才不會傻得和他辯論,這時候該做的是遠遠的離開他。

所以她雖然點着頭,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寫着“陽奉陰違,甩開你才是重點”。

燕祺淵看出她的想法,忍不住笑彎了兩道眉,“你最好有這麽聽話。”

不放心她嗎?她連聲保證,“我有。娘叫我往東,我絕對往東;爹要我朝西,我絕不會走北,“乖乖牌”三個字是專門用來形容我這種好小孩的。”

小孩?他嗤了一聲笑出來。

她哪裏像小孩了,不管是言談舉止,還是态度表情跟想法推敲,怎麽看都像大人。

他深深地看着她,像是想看透她的靈魂似的。

唉,三十歲老女人的靈魂有這麽容易看透嗎?戲齡十三年不是混假的,想當初她縱橫各家電視臺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是哪個杜鵑窩裏的蛋呢。

思及此,潔英瞠大雙眼,裝出九歲孩子的天真無敵可愛模樣。

“記住我了嗎?”

幹麽記住他?她心裏直覺反應的想着,但嘴巴卻回答,“記住了。”

說實話,他這張絕美的容顏,要讓人遺忘還真是不容易。

“等我幾年,不要輕易許了別人。”他靠近她耳畔低語。

“呃?!”這句話的意思是……她被人家一見鐘情了?!

有這麽厲害?她才九歲啊,未來難說得很,萬一她十二歲長天花,變出一張麻子臉,他娶是不娶?

她本想換個語氣說:小夥子啊,姊姊教你,人生道路還很長,未來會發生什麽狀況無人可以預料,定論千萬別下得太早……

但根本沒機會,因為皇上正帶着一群妃嫔朝他們走過來。

該散了、該散了!潔英在心中吶喊,但燕祺淵聽不見。

他強勢地拉起她的手,朝皇上走去,兩人站在皇上跟前,像一對金童玉女,惹得皇上和那群妃嫔們看個不停兼贊嘆不已。

皇上滿面春風,問得好親切,“祺淵,朕賞給你的匕首,你馬上就拿去送人了,莫非是瞧上這丫頭了?”

皇後笑着附和,“該不會是定情物吧?”

燕祺淵回答,“就是,侄兒怕她太小,會不小心應了別人,所以侄兒就先把她給定下,就不怕別人來搶。”

聽見他的回答,潔英直覺想把匕首丢回去,但皇上和皇後加妃嫔們,跟宮女太監和侍衛們,一整個氣勢逼得她手腳無力、反應遲緩,所有的不滿只能咆哮在心底。

“真有這麽喜歡?”

皇上上下打量着潔英,看不出這丫頭哪裏讓祺淵看上眼,樣貌是清秀,可再清秀還是個娃兒,滿園的名門淑媛,怎麽就看上她了?不過……那雙眼睛确實透着幾分靈氣,應該是個聰明的。

“真有這麽喜歡。”

一邊應着,燕祺淵一邊把潔英的手拉得更緊,潔英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急急的想把手給抽回來。

動作不大,但皇上卻看見了,心忖着:所以不是存心勾引?

也是,這丫頭看起來就沒那股子妖嬈氣。

手抽不回來,潔英在心底大罵。

夭壽,他是青春期荷爾蒙分泌旺盛,強烈的想要娶媳婦,還是他覺得一個人走黃泉路頗孤寂,多拉一人是一人,并肩過奈何橋比較不寂寞?

她擠眉弄眼、咬牙切齒,暗暗用指甲在他掌心裏猛刮狠摳,想逼他吃痛松手,然後她也要施展淩波微步逃得無影無蹤。

燕祺淵的手雖是痛了,但這點痛他還能夠忍受,他故意在臉上表現出自己的喜歡有多堅持。

皇上與他眼神交流,忍不住莞爾,依舊是這副性子,想要的非要到手不可,不想要的,就算湊到眼前也不肯多看一眼,不過也就是這樣的脾氣才教人信任安心。

好吧,成全不了他其他東西,他既然喜歡這個丫頭,他便如了他的意。

皇上笑得更親切和煦了,他對潔英道:“告訴朕,你是哪家的丫頭?”

不要啊……潔英心裏大喊糟糕,皇上真的要賜婚?!

心亂如麻,面上卻不能不保持沉穩,在皇上跟前失儀,下場只會比賜婚更慘烈,萬惡的君主時代,萬惡的皇權制度!

她咬着牙,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禀皇上,小女的父親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喻憲廷。”

“是喻大人?”還不錯,二品官的女兒,配得上祺淵。“小春子,去請喻大人和喻夫人過來,朕要給他們道喜。”

道喜?!天打雷劈啊、天搖地動啊、火山爆發啊、龐貝城覆滅了啊……她不敢置信地望向皇上,只差淚水沒有狂飙下來。

她那副大受打擊的模樣樂了皇上。看來不是人人都心儀他家俊俏的少年狀元。

“是。”小春子應諾下去。

皇上道:“祺淵,帶着你的小丫頭陪朕走走。”

“是。”燕祺淵理所當然地拉着潔英走在皇上身後。

她臉上的苦瓜籽兒發芽抽苗、迅速茁壯,瞬間結出豐碩果實。

她咬牙問:“請問,我跟你有仇嗎?”

這話音量控制得不是太好,皇上揚了揚眉毛,連站在身旁的皇後和程貴妃也忍不住抿嘴偷笑。

“據我所知,并沒有。”燕祺淵揚起眉毛,他不知道自己的這號表情和皇上有多像。

“還是我殺人越貨、殘害忠良、燒殺擄掠、不敬天地鬼神,你要這樣害我?”潔英已經氣到不顧一切了。

噗哧一聲,皇上再也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皇後湊趣的道:“這可是淵兒頭一回吃癟呢。”

看着皇上笑得發顫的背脊,燕祺淵又接話,“殺人越貨、殘害忠良,你還沒有這等本事。”

“既然如此,你幹麽拖我下水?”

潔英沒出口的臺詞是:你不知道你很危險嗎?你不知道你很快就會變成冤魂嗎?

她沒說出口的話,他猜到了。

燕祺淵湊過臉來,在她耳邊說:“有你的好法子,我能不全身而退嗎?放心,我不會讓你當寡婦的。”

當!她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他這是警告,警告他和她是拴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難道……其實妙真道人和他有關系?

現在他在逼她封口,逼她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上……

所以他真的在圖謀大事?!

潔英猜錯了。

燕祺淵是想把他們兩個人綁在一起,但重點不是讓她封口,燕祺淵不認為她是個大嘴巴的人,他只是擔心她被燕齊懷捷足先登。

當他們兩人在竹林裏偷聽時,自己對喻潔英有多感興趣,燕齊懷就有多感興趣。

那丫頭雖然年紀小,但骨子裏的智慧是掩不住的,況且喻大人位高又得皇上看重,有這麽一號人物站邊是好事。

未來幾年,他不會留在京城,若是不先把她給算計上,他怕自己以後會後悔。

離京這件事本來就在計劃中,他對菊花宴不感興趣,這次特地與父王進宮,目的是要知會皇上一聲,沒想到會冒出妙真道人這件事……

這會兒不趕緊離開,還真的不行了。

“有這麽嚴重?不過是一個信口雌黃的道姑罷了。”禮王沉吟着。

他原以為這是後宅婦人惹出來的禍端,卻沒想到會牽連得這麽廣?

“兒子本來也沒有想這麽多,只不過妙真道人的崛起時間太快,短短幾個月內,京城上下都知道有她這號人物,如果說她沒有圖謀,我不相信。所以兒子命人私底下查訪,果然……”

果然被那個小丫頭給猜到,真是能耐啊!

若非她一語道破,他還沒想得這麽深,那丫頭不是普通人,與其讓人給搶先,不如自己早一步把她綁在身邊。

“是誰?”

“廉王。”

“他?”禮王難以置信。

廉王是先帝的嫡長子,先帝本有意思将皇位傳給廉王,但廉王生性寡刻,得不到文臣百官的支持,後來先帝才傳位給當今皇上。

這些年廉王在封地上日子過得極為低調,沒想到暗中還是出招了。

“他未免太高估一個江湖術士了吧?”

“父王,妙真道人一個表情就讓皇後娘娘對兒臣動了殺機,兒臣是第一個,下一個會是誰?雖然只是江湖術士,但放任她在京城跳上蹿下的,還不知道要掀起多少波瀾。

“萬一她預言父王不軌?萬一她預言朝堂即将傾頹?雖說謠言止于智者,但天下的智者有幾人?父王不如将計就計,在廉王尚未坐大之前,把他給刨出來。”

他只提起廉王,絕口不談花大把銀子買通妙真道人的呂側妃。

因為她再壞,都替父王生下兒子,家醜不外揚,只要不動到母妃,他都可以放下。

禮王心裏何嘗不明白,嘆道:“父王對不起你。”

“說什麽呢?要不是有父王,兒子焉能有今日?”燕祺淵是真的不在乎,細數從小到大碰過的事兒,這一茬不算大。

“好孩子,我都明白的。”他很清楚兒子的委曲求全,也很清楚他在想什麽,他這是在報恩吶。

“父王,柏昆雖然心思多,但把他送到軍裏歷練歷練,磨個幾年總會變好的;仲侖性子溫厚良善,應該聘師父好好教導,別讓他在婦人手底下給養壞了,我相信,他是株好秧苗。”

父子倆的對話,讓禮王妃眼眶微紅。

她早早說過,絕不讓祺淵襲爵,這個家得傳給王爺的親生兒子才公平,王爺已經為他們母子做得太多了……

要是王爺肯早點把這事兒透露給呂側妃和王側妃,安了她們的心,哪會有今日之事?但王爺卻堅持不這麽做。

他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三個兒子當中祺淵最有能耐、前途,若是讓柏昆或仲侖襲爵,豈不是證實外面的傳言?

王爺所思所慮全是為了她。

見她蹙眉,禮王心知她在想什麽,拍拍她的手背,柔聲道:“再等本王幾年,待這些孩子一個個成家立業,咱們就離開王府,過逍遙的日子去。”

他最後悔的是,當年應該堅持立場,不讓呂側妃和王側妃入府,那麽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好。”禮王妃回握禮王的手。

看着父王和母妃,燕祺淵心有所感,這才是真正的夫妻吧,彼此間沒有算計,只有體諒;沒有怨恨,只有歡喜,即便心苦,只要有對方在,就會感到幸福。

以後他也會有這樣一個妻子嗎?突然地,他想起喻潔英,想起聽到賜婚的口谕時,她龇牙咧嘴加翻白眼的模樣,他竟然……覺得樂了?

禮王轉身對燕祺淵道:“這次跟大師兄回滄蘭,記住,多閱歷、多學習,日後返京接替父王的位兒,好好輔佐皇上。那人是……”

是他的親生父親。燕祺淵在心裏接下話。

微笑點頭,他沒有委屈,因為他得到的疼愛比宮裏的皇子們多,因為對于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他從來不心存觊觎。

他很清楚,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站得高,就得忍受高處不勝寒的悲涼,他不願用一生來追逐一場權力夢。

“父王,我知道的。”

“別記挂家裏,你母妃有我,我會護着她。”夫妻倆對看一眼,笑容綻放,眼底滿滿的全是信任。

“我相信父王。”他握住母親的手,承諾,“母妃,兒子會好好的,母妃也要好好的照顧自己,等兒子回來,給兒子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禮王妃笑着點頭,“好,一定。”

“母妃有空的話,就多去喻家走走,幫兒子顧着媳婦,別讓人給搶走了。”

“聽起來是真的喜歡?”禮王問道。

禮王不懂,只是個九歲的小丫頭,他怎麽就喜歡到不管不顧的讓皇上為他賜婚?真是半點都不像兒子的行事。

“是真的喜歡。”燕祺淵答得斬釘截鐵。

“那丫頭我也喜歡,是個心善聰明的,那天啊……”禮王妃對禮王娓娓說起永寧宮的事。

手支着臉頰,潔英慎重考慮着自己要不要去一趟禮王府,确定一下那個瘋子發神經的主要原因。

想到賜婚兩個字,她就想大喊救命。

她才九歲……對啦,她的靈魂年紀已經三十了,但不管是九歲配十五歲,還是三十配十五,都是不合理的,皇上喜歡當媒人,至少也要等她這個九歲的身體長大啊!

何況如果皇後娘娘厲害一點,或燕祺淵笨一點……天啊,九歲的小寡婦?她真的無意角逐“世界年紀最小的寡婦獎”,所以……人之将死,其言其行都該是良善的吧。

如果她去跟燕齊淵苦苦哀求,他會放她一馬嗎?

如果他擔心她把對妙真道人的推斷講出去,要不賜她一杯啞藥好了,她寧願在喻家當個啞巴老處女,也不想到燕家祠堂當小寡婦啊!

想她的人生過得好好的,卻莫名其妙的穿越,未來還有可能變寡婦……想着她就覺得很冤!

她原本是個演員,演過最灑狗血的八點檔,就是那種你害我、我害你,我們彼此打巴掌,可以穿越或還魂的時裝劇,她的演技……不是她自誇,是真的很不差,尤其演起壞女人,全臺灣的婆婆媽媽都會想卯起來巴死她。

沒想到戲裏穿越,她在現實人生裏也穿越了。

她直至某天作夢才知道,自己和原主互相穿越,原主居然穿越到她三十歲的老身體裏,不但把她的人生過得有滋有味,還愛上同劇組的男主角,發誓要追求他、嫁給他。

而自己,原本是一個沒爹沒娘、出生育兒院的孤兒,凡事靠自己力争上游,現在突然間多出一個老奶奶、一對爹娘和兩個哥哥、一個妹妹,而如果姨娘也可以算家人的話,她也多出一個姨娘。

從穿越到現在,整整二十五天,她剛适應完一個九歲小孩的身體,不想将來又要适應寡婦新身分,這是怎樣一個慘字書寫得啊。

老天爺給的這個劇本比八點檔的編劇大人更狠、更差勁、更沒有人性。

她真想要把老天爺打進十八層地獄—— 這句話,她今天已經默念三十遍了,每嘆一次氣就念一遍,就像吃一口吐司要配一口咖啡一樣。

幸好她是個超樂觀的女人,否則也無法在險惡的演藝圈裏混,她習慣在痛苦中尋找讓自己開心放松的點,所以雖然她爹很勢利、愛財愛勢、對官位汲汲營營,并且寵妾滅妻,把小妾當成心中最愛,一整個渣。

但她有一個很好的娘,溫柔體貼,對兒女寵愛萬千,明知道老公是個爛貨色,還是一顆心撲在這個家裏。

她娘努力養育兩個兒子和女兒,對小妾生的女兒雖然沒養在身邊,卻也盡力做到一視同仁。

她是個溫良恭儉讓的好女人,在劇本裏,如果是自己被安排到這個角色,依照自己過去演的,一定會整得小妾求生不能、求死不成,整到小妾跟老公大哭,求他棄養自己。

原主有兩個哥哥,也許是父親在他們身上留下太大的陰影,所以兩個人都不想走科舉之路。

大哥喻明英十五歲,和那個耍賤的燕祺淵同年。

他沒有人家的才名,也不是天才兒童,更沒閑閑跑去拿個狀元來替自己增光,但在自己眼裏,他才是真正的天才兒童。

怎麽說呢?

他十歲就接手經營家裏的産業和母親的嫁妝,聽說大的小的加一加有三十間鋪子,還經營得有聲有色。

在這個年代考上狀元,了不起就是記憶好一點,願意花心思苦讀,再加上……洩題——她不認為燕祺淵本身的身分沒幫上忙,考題是最疼愛他的皇上伯伯定的,他不拿狀元,上對不起天地,下對不起燕家祖宗十八代,所以要博一個神童名聲,有什麽困難的?

至于喻明英,做生意簡單嗎?

人脈、行銷、進出貨調節,尤其在交通運輸不方便的古代,想要讓每間鋪子都賺錢,賺得缽滿盆溢的,容易嗎?

另外原主的二哥喻骅英……她不知道有沒有人相不相信直覺,但她真的要說,第一眼看到他時,她就想到楊過。

喻骅英的個性莽撞,但一身牛勁兒,怎麽看都是塊學武奇才,若真有古墓派,她絕對要想辦法把他送到“姑姑”身邊,讓他練就一身高深武藝,并且和小龍女結成連理。

像喻骅英這樣的人,讓他讀書就是一種埋沒。

偏偏在喻明英十歲時表現出營商天分,把喻家從小康之家變成富戶,再透過各種人脈,把他家老爹從正四品官員推向從二品翰林院掌院學士後,喻憲廷放手了,讓喻明英專心營商,專心做自己熱愛的行當。

但放手老大,就不能再對老二放手了,一個家裏,總得有個兒子繼承自己的仕途吧!

從此喻骅英被逼着天天坐在書桌前念書,但天可憐見,一個把毛筆拿得像青龍偃月刀的男生,要他背之乎也者,那是為難,更是精神虐待。

幸好喻骅英有個好哥哥,反正她爹在朝堂上忙得很,陽奉陰違的事做個幾件也不會被發現,所以喻明英花大錢偷偷替喻骅英聘請武功師父。

這家夥果真是奇才,短短三年換五個師父,每個師父教不了幾個月就說:“沒得教了,二少爺已經把我一身武功給學完了。”

因此喻明英的錢越砸越多,喻骅英的日子越過越爽,唯有每個月底父親考校功課時,他可憐的小屁屁得痛個幾下。

但一年痛十二天屁股,好過天天頭痛。

講到這裏,她就得提提他們家的小庶妹喻柔英了。

那是個才女啊,琴棋書畫樣樣棒,背起詩句、論語來,簡直是一整個溜,聰明上進認真就罷了,長相還美到讓人咋舌的優。

老爹常撫着胡子滿足地說:“這孩子肖了她娘的美貌及我的智慧。”言語間不乏有女萬事足的幸福。

他沒說出口的是對兩個無法繼承衣缽的兒子的失望,以及對樣樣普通、樣樣随便的嫡長女的痛心。

比較起喻柔英,原主确實是輸到太平洋去,原主的長相雖然清麗,但站在喻柔英身邊,就是一整個小姐和丫鬟的組合。

自從老爹成為二品官員,自從确定靠兒子光耀門楣的機率小于天下紅雨之後,他便把全副希望放在兩個女兒身上,雖然沒有“可憐天下父母親,不重生男重生女”,但老爹的态度卻也不遠矣。

他聘請從宮裏退下來的嬷嬷長駐家裏,教導兩個女兒,目的為何不言而喻。

喻柔英學得好,原主學得差;喻柔英課後自制考卷,一心一意為奔向“後宮狀元”而努力,而原主每天下課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看着哥哥們為她掏摸的閑書,當懶豬。

不過……豬?

依她看來,原主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自己在陸續作的夢裏,都看到原主其實是個人精,她除了得知原主以往在喻家的生活習慣,還得知原主穿到現代的生活。

一個正常的古代人,竟能在短短的時間裏,飛快學會現代生活的必備技能,還能迅速融入複雜的演藝圈,更“可悲”的是,居然混得比她好。

現在想起來,她是越想越傷心,一個三十歲的老女人被九歲的小女生取代,人家還把日子過得比她好,她應該去撞一撞耶路撒冷的哭牆或萬裏長城,順便再痛哭一場。

由此可以推論,原主是個腦子清醒的,她打死不肯進宮,卻不想跟親爹翻臉,于是混着混着,想一路混到底。

原主一路平安混下來,直到她們互相穿越後,居然被自己搞出一個“賜婚”戲碼。

夭壽骨,她才九歲,這個婚賜得太……殘害國家民族未來菁英了,皇上啊皇上,您怎麽下得了手?

她很清楚,對皇上來講,她就是個小玩具,燕祺淵喜歡就賜下了,他們可沒在想她是個人,有靈魂、有尊嚴、有想法!

唉,其實她知道問題全在燕祺淵身上,她不知自己有沒有把握說服燕祺淵回心轉意,讓他發現其實她是個不怎麽有教育意義的玩具,所以她想強力推薦喻柔英,為了對他的人生有助益,他應該另覓所需才對。

是啦,從宮裏回來的一路上,喻柔英那雙眼珠子和刀子差不多,恨不得捅她十七八刀。

因為不管怎麽說,截至目前為止,燕祺淵都是京城名媛想嫁的丈夫人選第一名,家世好、腦袋棒,又得皇上看重,怎麽看都比嫁給皇子好,因為嫁皇子得有賭博精神,嫁對了,日後陪人家走上九五之尊的天梯;嫁錯了,不是滿門抄斬就是發落邊域。

沒想到這樣一個珍貴機會,居然掉到她的頭上,喻柔英怎能不氣不恨?

對喻柔英來說,她可是竭盡全力的在貴人們面前表現,詩作了一首又一首,搞到腸枯思竭、腦袋打結,而自己不過是往沒人待的地方歇歇腿,就得到如此的天賜良緣,這實在不符合公平原則。

聖旨送到喻家時,老奶奶和爹爹普天同慶,連親愛的娘都為她感到高興,急急忙忙打開嫁妝箱子,想翻出好東西給女兒陪嫁,又開始計劃要買幾個下人好好訓練,免得她嫁進禮王府吃了暗虧。

唉,看着大家一窩蜂的一頭熱,她真想吶喊:世人皆醉,唯我獨醒吶!

她搖頭,再搖頭,哪天她發覺自己頸椎長了骨刺,不必懷疑,就是燕祺淵害的。

“怎麽啦,愁眉苦臉的?”

喻明英和喻骅英從外頭走進屋裏,看着妹妹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忍不住想笑,從宮裏回來之後,她就是這副德行,也不知道在不滿意什麽?

人人想要的如意郎君,到她手裏竟成了委屈。

看着喻骅英一瘸一瘸的腳步,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柔軟。

原主是被喻柔英推進池塘裏的,昏迷時兩人的靈魂穿越,針對這一點,她沒有印象,但作夢時有夢見過這個場景。

在夢裏,原主是故意惹毛喻柔英的,她厭煩學宮規,想休息幾天,于是弄個套子讓喻柔英跳下去,只是沒想到竟會這麽嚴重。

不過穿越到現代的原主,對這件事的評語是—— 塞翁失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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