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緊緊握住娘親的手,潔英心裏滿滿的依戀和不舍。
穿越到古代很多年了,她漸漸遺忘前世的一切,漸漸融入這裏的生活、這個身體、這個家庭、這群疼愛自己的親人們,尤其是母親。
剛開始她無法理解,面對一個爛男人為什麽母親還能如此依戀。
後來才慢慢明白,這是古代女子的宿命,她們接觸的男人太少,并且婦德教導她們眼睛只能看見自己的男人,心裏只能以夫為天。
她改變不了母親,只好依着母親想要的幸福,為她做最大的争取。
“娘,您別心軟,要是爹想再從外頭找女人進來,千萬別允。”潔英叮咛道。
阮氏苦笑,怎麽可能?男人有需要時,她哪能阻止?
看着母親的神情,潔英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了,她無法讓水牛學會彈琴,無法教狼群不對圓月叫鳴,怎麽能叫母親違背父親的心意?這種事不在母親的本能裏。
她只好轉頭對未來的大嫂程氏道:“大嫂,我把娘托付給你了。”
程氏還沒嫁進喻府呢,潔英這樣喊,讓她紅了臉,但她還是挂起讓人安心的笑容,說道:“別擔心,一切有我,就算我頂不住了,你得相信你哥哥。”
程氏雖然性情溫柔婉順,卻也是個能幹有主張的。
也是,要是不夠聰明,像大哥那樣一個精明的人物,怎麽就瞧上眼了?
大哥允了程氏一生一世一雙人,而程氏也允了大哥一世真心追随,這樣的感情在這個時代裏很稀有,但自己很看好他們的婚姻。
“嗯。”潔英笑着應了,是啊,她怎能不相信自己的哥哥?
這些年爹爹冷落柳姨娘,幾次想從外頭找人進來,大哥總有本事讓爹爹“發現”那些女子居心叵測,後來為了後宅安寧,爹爹寧可上青樓,也不把人給帶進後宅。
“你別老想着娘,禮王府和家裏畢竟不同,規矩多,事也多,幸好燕大少爺……幸好他是這副樣兒,不必擔心襲爵的事,自然也就不會有人惦記着。
“你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待日後不管是哪個側妃的兒子襲爵,你再和燕大少爺搬出禮王府就海闊天空了。”
阮氏嘆息,本以為燕大少爺沒了,喻府可以另擇婚事,沒想到……唉,一切都是命。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還擔心我吃虧?我只有讓人吃虧的分兒。”母女倆說着教對方安心的話。
不多久,鑼鼓聲響漸漸傳來,迎親隊伍到了。
潔英與程氏互看一眼,姑嫂倆對彼此微笑着,阮氏親自為女兒蓋上喜帕,潔英的世界頓時漫上一片鮮紅。
她要出嫁了,未來的日子會怎樣,她心裏沒譜,但她知道,至少為了親人,她要活得健康平安,不讓愛自己的人擔心。
端坐在喜床上,潔英還是憋不住笑意,燕祺淵仗着自己是傻子,做事不按規矩來,本該是大哥背她上喜轎的,這習俗的背後意思是在告誡新郎,新娘子有娘家、有兄弟可以依仗,有後盾的新娘子萬萬不可以輕易欺負。
可是燕祺淵硬要親自背她上花轎,他異常堅持,到最後大哥和二哥都不得不讓步。
如果他不是傻子,她會有無數的想象。
想象他欲藉這個動作來告訴大哥和二哥,他會負責她的一輩子,他會保護她、愛她,讓她不受任何人欺負,他将是她的後盾、她的娘家,将是她一生一世的倚仗。
可惜他是個傻子啊,一個很喜歡、很喜歡喻妹妹的傻子。
他雖是個傻子,但這場婚禮依舊賓客盈門。
文臣武官都是沖着皇上和禮王的面子來的,一個沒有威脅性、備受皇上疼愛的傻子,誰不願意來賣好?聽說連皇後娘娘都送來大禮,即使大皇子被禁足,也沒讓皇後娘娘不将這事放在心上。
大皇子被禁足,消息早已經傳遍京城,但爹爹深知喻柔英的性子,怕她鬧事,刻意瞞着她,只等着快把她擡進大皇子府裏了事,也幸得喻柔英的膝蓋骨需要休養,遂待嫁的這段時間便足不出戶,所以也不知這個消息。
只是昨天,喻柔英借着添妝又對她泠嘲熱諷了一番。
沒想到幾個來添妝的姊妹聽不下去,主持了正義,把大皇子被禁足的事兒說給喻柔英聽,頓時她臉色慘白,急急的找爹爹問明白。
爹是怎麽安撫她的自己不清楚,但她猜測喻柔英肯定悔得腸子都青了。
對于朝堂局勢,喻柔英只能從爹那邊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她以為連爹都投到大皇子陣營,大皇子肯定就是未來的太子。
沒想到在她出嫁前夕,卻發生了這些事。
其實爹這麽想也沒錯,有七成以上的官員都認定這個事實,只不過大哥常把話挂在嘴邊:太早選邊站,叫做找死。
大哥管不了自家爹爹,但管得了自家生意,也管得了自家弟弟。
所以二哥只站在皇上身邊,什麽事都是皇上說了算,其它的再說。
想到大皇子被禁足,喻柔英的婚事不能大肆操辦,潔英便忍不住拿出自己的專業——壞女人式的奸笑,咯咯咯咯的笑個幾聲。
其實皇子娶側妃就是選個好日子,把人給擡進皇子府裏罷了,沒什麽特別的儀式。
可至少從家裏到皇子府的這段路上還能敲敲鑼、打打鼓,一路擡着嫁妝炫耀炫耀,好歹皇子沒幾個,能被皇上賜婚也是件了不起的事兒。
但大皇子被禁足,喻柔英再犯傻,也曉得這喜轎得擡得低調、擡得小心,別犯了大皇子和大皇子妃的忌諱。
開玩笑,小妾有這麽好當的嗎?誰說嫁傻子不好了,至少撈個嫡妻當當,至少斷了老公小妾通房的念頭。
這叫啥?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主子,要不要換衣服,先洗沐?”天藍問。
她的性子謹慎,天天盯着大夥兒注意規矩,老說王府不比家裏,要随時随地小心,口氣跟阮氏一個模樣。
潔英看一眼房門,這會兒應該入席了吧?
挑過喜帕,衆人退出新房之後,燕祺淵又溜回來五次,一下子問她有沒有喝水?一下子問她餓不餓?一下子提醒,要是有人欺負她,等他回來,帶她同母親告狀去。
唠唠叨叨的,不像傻子,倒像個老太婆。
他逗趣的模樣把天藍、月白、虹紅、菊黃、海棠等幾個陪嫁大丫鬟給惹笑了。
已經憂心忡忡幾個月的海棠嘆氣道:“至少大少爺疼主子,往後再生個兒子,主子的日子就順了。”
才進門呢,就想着生兒子大計,她還真是“人無遠憂必有進慮”的奉行者。
見潔英老盯着門看,善解人意的虹紅道:“奴婢到外頭守着,如果大少爺回來的話,奴婢先哄着大少爺先到外頭遛遛再進來。”
是啊,雖然壞女人的臉皮比較厚,但是對一個幼童坦胸露背,做出摧殘國家民族幼苗的事,她也會感到萬分羞愧的。
雖是求子,雖說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生活的目的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但……如果男人上了雛妓會有良心上的譴責,那麽她也是……
想起娘昨兒個遞給她的小冊子,盡管臉紅心跳,她還是看過好幾遍,燕祺淵是傻子,只能由她主動了,但是主動……吼,好難啊!
虹紅、菊黃到外頭守着,天藍、月白、海棠服侍潔英先洗過澡。
潔英坐在床沿,長嘆第幾十口氣,天藍趕緊上前,揉揉她被鳳冠壓得發疼的脖子,以及被繃得老緊的頭皮,月白也上前給她掐臂捶腿的。
看着自己調教出來的丫鬟,着實令人滿意。
确定屋裏沒事,潔英打發她們下去,離開新房之前,海棠從袖裏拿出一本《青瓷記》遞給潔英。
“主子,這是大舅爺吩咐的,要奴婢在這時候交給您,讓您今兒個晚上一定要看一遍。”
海棠把同樣的話講三次,那絕對很重要,才需要講三遍。
潔英點頭應下,“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早點休息,嫁妝有的是時間整理,明兒個怕是要應付不少事。”
“知道了,大少奶奶。”她們應聲走出屋外。
海棠看一眼手中的《青瓷記》,來來回回翻過好幾遍,捉摸不透大哥要告訴自己什麽?
她翻得夠仔細了,裏面并沒有夾帶任何的紙條或注記,既然如此,大哥為什麽非要她在今夜看?而海棠還細細的叮囑數次?
這個話本是二哥為她掏摸來的,她已經看過很多遍了。
依現代眼光來看,裏頭就是一整個老梗,但是在古代的衆多話本裏,便算得上是高潮疊起、緊系人心的作品。
話本裏頭寫一個丈夫遠行、卻被婆婆不喜的媳婦,因為發現婆婆和賣豬肉的搞外遇,深怕被婆婆活活虐死,為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她僞裝成瘋子,利用智慧反敗為勝的故事。
她細細琢磨着,大哥想借着這個故事傳達什麽?
婆婆虐媳?禮王妃的性子她可是摸透了,不可能,難道是在影射呂側妃和王側妃……等等!裝瘋……賣傻?!
突然間她靈光一動,立刻從床上跳起來。
燕祺淵回到喜房,守在門外的是潔英的大丫鬟。很好,謹慎細心,沒讓王府裏的下人來幹這事兒。他朝虹紅和菊黃點點頭後進屋。
他一進去,兩個丫頭便相視一眼,雙雙皺起眉頭。她們還是不曉得主子為什麽要這樣安排?不過,主子做事定有她的道理。
龍鳳喜燭燃着,喜字、喜帳、喜被,紅通通的一片,把人的心情勾得熱鬧非凡,他看一眼床上的潔英,臉上喜不自勝。
他的丫頭終于嫁給他了,終于塵埃落定,他不傻,但今天卻犯了傻,挑起喜帕後,他接連進屋好幾次,他想确定她是真的喻潔英,不是別人易容改扮的。
她已經睡了,整個人都蒙在被子裏面,縮成一只小蝦子似的,真可愛。
看着她裹在棉被裏的小小身影,心髒整個狂跳不已。
打第一次見到她,至今已經六個年頭了,小丫頭長成大姑娘,走到哪兒還是一樣吸引着他的目光,她的聰敏、睿智、良善,讓他越來越喜歡。
他很高興她沒有逃婚,她安安分分地嫁進禮王府,總算在程氏那裏動的手腳沒有白白浪費。
沒錯,他在程氏那裏動了手腳。
程氏将會是潔英未來的大嫂,她的母親信任智圓大師,沒有他排出來的好日子,是絕不肯讓疼愛的女兒出嫁。
恰好智圓大師欠他一個恩情,于是乎他替喻明英和程氏挑選一個成親的“好日子”——
在他和潔英成親之後。
他掐斷喻明英想帶母親、弟弟、妹妹和妻子遠走高飛的念頭,然後轉過好幾手人,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喻老夫人知道,逼得喻明英非得在妹妹和程氏中間做選擇。
他并不确定到最後,喻明英會不會為了潔英而犧牲自己,但他确定潔英絕對不會允許哥哥這麽做。
于是喻明英花了六年,一點一滴熬出來的計劃,在最後關頭被他打亂。
燕祺淵輕手輕腳的走到浴間,飛快的把自己給洗幹淨、換上新衣,他挑挑眉頭,滿臉的得意,雖然他是傻子,卻是個會讓新娘子快樂非凡的傻子。
走回床邊,他脫鞋上床,但是……
不對!想拉開棉被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潔英沒有學過武功,就算睡熟,呼吸聲也不該是……
他緩慢的下床,抓起插在瓶子裏的竹枝,使用內力彎腰一挑,在喜被翻開的瞬間,床上的男人一個鹞子翻身跳了起來。
刷刷刷,對方使來的接連三鞭,都被燕祺淵給化解掉。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個男人,年輕、英武的男子,二十歲上下,容貌雖比不上自己,卻也不差。
他下手不留半分情面,招招全點向自己的穴位。
燕祺淵一面還手,一面懷疑着對方的身分,哪裏派來的人?難道有人看穿他的癡傻?那麽……潔英呢?!被他們綁走了?!
心猛然一抽,想到潔英有危險,燕祺淵不再與對方虛與委蛇,手上拿着的雖然是竹枝,但下手卻非常狠厲。
躲在櫃子與牆縫間的潔英發現不對,揚聲道:“住手!”
聽見她的聲音,兩個男人同時停下招式。
青衫男子垂手立在潔英身側,她微微一笑道:“喻文,辛苦了,今兒個晚上和喻武好生休息,想來就算有人想生事,也不易得手。”
喜床上躺着一個武林高手呢,想得手得問問他手上的竹枝。
“是,主子。”喻文轉身一翻,從窗口消失。
潔英轉過身面對燕祺淵,一雙眼睛瞠得老大,一瞬也不瞬地盯得他頭皮發麻。
她雙手環胸,背靠在櫃子上,凝聲道:“相公,有沒有什麽事想告訴娘子?”
他沒打算這麽早告訴潔英的,他擔心她戲演不好與他默契不足,容易在旁人眼底露了餡,所以……
是喻明英把真相告訴她的?還是心疼妹妹的喻骅英透了口風?
“要從哪裏說起?”
他苦着一張臉,洞房花燭夜,大好的光陰,拿來交代這種事情,似乎有點浪費,但潔英的态度……似乎他不交代清楚,就別想上那張喜床。
“先說說,我大哥和二哥怎麽會知道你是裝瘋賣傻的?”
他搖頭嘆氣,說道:“娘子要不要過來坐着聽?這故事長得很,為夫的擔心娘子腳酸。”
哼哼,耍嘴皮子,以為這樣她就會放過他?想都甭想,今兒個晚上,無論如何她都要把來龍去脈給挖清楚。
她坐在椅子上,還很賢慧的替他倒一杯茶,擔心他口渴——既然故事很長的話。
他開始講故事。“你擔心出嫁後,柳姨娘會趁機作亂,又欺負到岳母頭上,我舍不得你擔心,于是就……幫了點小忙。”
“二總管是你送到柳姨娘床上的?你居然這般誣陷他們……”
“沒有誣陷,二總管與柳姨娘已經暗通款曲多年,人證物證多得很,想查這種事不必費吹灰之力。”
“既然你找人查了柳姨娘,我想你也不會放過大哥、二哥和我吧?”
四目相望,最後他選擇實話實說,“是,不過你相信我,我調查你們不是存了壞心思,我只是擔心大舅爺……他好像做了什麽事想讓你躲開賜婚,我必須弄清楚,要不、要不今天我們……”
至于柳姨娘和二總管那樁破事兒,不過是拔蘿蔔帶出泥,順便查出來的。
本來就一張花美男的帥臉,現在又裝萌,讓人如何招架?潔英滿肚子的火氣,在看見他的表情之後,就像吞了碗仙草蜜,瞬間澆熄。
“所以你已經查清楚,這幾年大哥在做什麽?”
“是,我也知道娘子的嫁妝是明面上的數十倍。”
提到這個,他不得不佩服喻明英,他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幸而他有眼光、有胸襟,也願意由自己牽線搭上齊懷。
齊懷身邊的人才不少,能幫他弄錢的也有幾個,但能耐像喻明英的?沒有。
“好吧,告訴我,你裝瘋賣傻的目的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命,還是……”她頓了頓,才緩緩問出,“還是有更大的圖謀?”
她猜出來了?燕祺淵失笑,這一家子怎麽個個腦袋都這麽好?“都有。”
“你想圖謀什麽?禮王世子的位置或者更大的目标?”
她還真敢問,這種話傳出去就是殺頭大禍。
但他還是選擇說實話,“我沒想過要襲爵。”
“為什麽?你是嫡長子,理所當然……”她想起那個謠言,表情倏地一凜,瞬地僵住,這些年她反複又矛盾的想着一些事,她認為燕祺淵應該是皇上的私生子,才會惹出殺機,但又認為他不是,否則父王和母妃不會如此疼愛他。
“我是皇上的兒子。”他面不改色地說出事實。
“你确定?”
“再确定不過。”燕祺淵緩緩說起自己的身世。
他的親生母親不是禮王妃,而是她的庶妹盧欣。
禮王與禮王妃是青梅竹馬,兩人感情深厚,誰也無法插足其中,只是皇家體制,在禮王妃進門時,呂側妃與王側妃也一起被擡進王府。
面對禮王的偏寵,呂側妃和王側妃自然不甘心,只不過兩人表現不同,一個忿忿不平、手段盡出;一個獨自暗悲、刻意與禮王妃結交。
後來禦醫為禮王妃把脈,發現她被人動了手腳,以至于無法懷胎,此事讓禮王妃傷痛不已,哪個女子不想為心愛的男人生兒子。
禮王知道消息後,心中狂怒卻強行壓抑住,他暗暗查訪,卻查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只能确定此事為呂側妃或王側妃所為。
為保住禮王妃的地位,禮王将此事瞞下,并接禮王妃的庶妹進府,試圖讓盧欣為嫡姊生下嫡長子。
盧欣的生母是個戲子,與禮王妃的父親暗通款曲,暗結珠胎,她的手腕高明,鄭家本不欲認她,她卻将事情鬧大,逼得鄭家不得不将她們母女倆接入府中。
但此事讓禮王妃的母親顏面盡失,因此母女倆進府之後,非但不受看重還百般受辱,鄭家家主甚至不允許盧欣改回父姓。
禮王妃性子良善,從小對這個妹妹諸多照顧,因此借腹生子一事提出,容貌絕美的盧欣為報答姊姊,便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
誰知皇上微服出巡,進了禮王府,貪慕盧欣的好顏色,酒後亂性要了盧欣的身子。
此事被瞞得死緊,之後盧欣被送出禮王府,安置在偏遠的莊子裏,不久她發現自己已經懷上孩子。
皇上曾為此事懇求皇太後,希望能将盧欣接回宮中,但皇太後不允,皇上的兒子多得很,不差一個不名譽的私生子,何況那個生母着實讓人看不上眼。
當下,皇太後做出決定,要禮王将盧欣“處理”幹淨,免得壞了皇家顏面。
禮王當機立斷,讓禮王妃在此時“懷上”孩子,之後燕祺淵出世,呂側妃也在數月後生下燕柏昆,又隔半年,王側妃生下燕仲侖。
為免除後患,禮王沒再讓呂側妃和王側妃有機會懷上孩子。
禮王妃有了嫡長子,保住王妃的位置,燕祺淵卻也因此成為呂側妃的眼中釘。
燕祺淵長得像盧欣,從小就是個粉妝玉琢的娃兒,禮王妃寵愛不已,禮王更是愛屋及烏,再加上他早慧,從小就有天才之名,禮王對他更加看重。
至于燕柏昆,個性肖極他的親生母親,陰狠毒辣、野心大,雖然上進,但性格讓禮王不喜;而燕仲侖雖然性情溫和,與人為善,卻是個平庸之輩。
相較起燕祺淵,不管是哪個當爹娘的,都會對他多看重幾分,何況禮王打心裏把燕祺淵當成親生兒子。
“真有趣,宮裏人知道你是皇上的親生子,王府的人卻認定你是父王的兒子;皇後娘娘擔心你搶走太子之位,呂側妃和王側妃卻擔心你當上世子?原來這就是腹背受敵的感覺。”
潔英感慨,夾縫中求生存吶,人人羨慕他的好運道,深得皇上與父王的看重,殊不知暗箭無數,支支以他為标靶。
“對于許多人而言,這就是個謠言,謠言的起源是皇上疼愛我,親自将我帶在身邊教導。”
“但父王和母妃也把你當眼珠子寵啊,這是滿京城都曉得的事,所以我不相信這個謠言。”更何況謠言裏面,女主角不是盧欣而是母妃。
在這個年代,她不相信男人會這般寬宏大度,會把老婆和兄弟的孩子當親生兒子寵,還跟老婆鹣鲽情深。
“沒錯,呂側妃和王側妃比起外人,又更了解我父王的性格,知道他容不下背叛,因此她們壓根不相信我和皇上有血緣關系,相信皇上是愛屋及烏,善待我便善待了父王。事實上,愛屋及烏的是父王。
“你以為皇後不知道妙真道人講的話不能信,可她還是順水推舟的派人刺殺我,為什麽?因為她從不給自己留下後患。”
緊接着他告訴她,妙真道人背後的人是廉王,以及他們的下場和朝堂這幾年的發展,跟他自己正在謀劃的事。
長長的故事聽到結束,她忍不住輕嘆,這是塞翁失馬還是事與願違?本以為嫁進禮王府可以避開争鬥,沒想到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大。
“當年你怎麽躲過那場刺殺的?”潔英問。
“皇上尚未登基之前,曾經與父王一起拜師習藝,後來皇上登基為帝,在師父的授意下,他們的師兄和師弟們離開師門,幫皇上訓練暗衛,這些暗衛平日散居各地,幫皇上搜集消息,訓練私兵,完成各種不能在臺面上說的任務。
“我是個早慧的孩子,七歲那年在皇上的授意下,父王把我的身世告訴我,他問我,想不想當皇帝?我深思熟慮,并且找上父王的師父,請教當皇帝的種種權利與義務,最後我回答父王,我不想當皇帝。
“那天過後,皇上的三師兄進了王府,成為我的第一個師父,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文學、武功樣樣教,直到十三歲那年進宮,皇上才告訴我,他要把那支暗衛交給我,要我立誓,傾盡全力輔佐下一任皇帝。”
“皇上想栽培你成為輔國利器?但他為什麽不用同樣的方法教育皇子們?”手握屠龍刀,身上卻無半寸功,也不過只能拿來切菜罷了。
“有,只不過當初皇上向師兄弟們提出教導皇子的要求時,他們也向皇上要求,保有選擇徒弟的權利。
“皇上同意了,八個師兄弟在進入禮王府的同時也進入後宮,只不過都待不了太久,便紛紛離開,嘴上說是無緣,講穿了就是皇子們資質不夠。幾個皇子中只有五皇子曾受過兩年的教導,而九皇子則是在這兩年開始受教。”
換言之,反倒是燕祺淵受到的教程最完整?且還是他們師父教的!
“然後呢?”
“在菊花宴之前,皇上的師父進京城,他考校我之後,決定收我為關門弟子,讓我随他一起上山,恰巧那時發生妙真道人的那件事,于是父王便決定将行程提早,沒想到此事卻被洩露出去,刺客在半路截殺我們。”
“你是怎麽死裏逃生的?真是被農戶救回、喪失記憶?”
“不,父王行事謹慎,安排人易容成我坐上車隊,我則在幾天前提早離京。”
“所以母妃始終知道你沒死?”
“對。”
“可是母妃見到屍體後卻大病……”
“為了保全我的性命,母妃不得不這麽做。她傷心成疾,将中饋交予呂側妃,此舉讓呂側妃松下戒心,不再對母妃虎視眈眈?”
“為何不交給王側妃而是呂側妃?”潔英很清楚,禮王妃對王側妃的好評多過呂側妃。
“燕柏昆的能耐勝過仲侖,他能将禮王府發揚光大,如果交給仲侖,只能守成。當時父王和母妃的想法,是讓燕柏昆襲爵,既然這個家遲早要交到呂側妃那一房的手裏,便趁機把中饋交出去。母妃和父王約定好,只待燕柏寬襲爵,兩人便離京四處游歷。”
了不起,那麽早就在規劃退休生活,還是古人呢,想法比現代人更新穎。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設計我,把中饋權奪回母妃手中?”
他揚眉一笑,“因為狀況不對了。”
“哪裏不對?”
“當初買通妙真道人,洩露我出行日期的是呂側妃,不是燕柏昆;手段陰毒、行事狠辣的是呂側妃不是燕柏昆,但這次我回來卻發現,他……”
是他估算錯誤,當年離京前,他曉得燕柏昆心思多、野心大,鼓勵父王把他送到軍中歷練,本以為磨上幾年,年紀漸長,看事會更通透,沒想他在軍營裏與燕齊盛搭上線,更沒想到在接近一票豺狼虎豹後,他變得更加貪婪邪惡。
“買糖事件?”潔英接話。
“買糖事件是我動用屬下,暗中調查燕柏昆的主要原因,沒想到一路追查,發現燕柏昆已經是大皇子的人。”
燕柏昆可以死,但禮王府不能倒,父王疼愛他一場,他無以回報,能做的就是維護禮王府的長盛不衰。
他尚未動作,是在等待,等待燕柏昆懸崖勒馬,只要他肯回頭,他便盡全力保住他的性命,無論如何他都是父王的長子。
“你為什麽不支持大皇子?朝堂上有大半官員相信他是未來的東宮太子。”
“第一,燕齊盛本事不及燕齊懷;第二,他貪功冒進、剛愎自用、貪財好色,這些年折在他手下的官員不計其數,他雖有些手段,但絕對擔不起一個王朝;第三,他自私,行事只想着自己,從不為百姓考慮,他一旦為帝,受苦的将是天下萬民。”
雖然他不承認自己是皇上的兒子,但他無法否認身子裏流着皇上的血,為此他願意承擔天下、護佑百姓。
“你怎麽能确定,五皇子才是正确的人?”
“我不确定,所以我謀劃、布置,慢慢把五皇子推到那個位置上。”他要自己選擇效忠對象,不要他日後悔。
“這是個艱巨的工作。”潔英嘆氣。
“對。”
“身為你的妻子,我可以不選邊站嗎?”明知道不可能,她還是問了。
“恐怕有點難。”他打破她的僥幸心态。
潔英扁嘴搖頭,“你是從什麽時候打算拖我下水的?”
“從你在竹苑裏對九皇子訓話的時候。”
“那時候你就發覺我冰雪聰明、志大才高、智慧無與倫比,所以想招我當同生共死的夥伴?”她不是自誇,而是在苦中作樂。
她性子疏懶,當演員是因為要猢口,而不是心機多,所以……有必要讓她攤上這等玩心機的麻煩事嗎?難道是老天爺在懲罰她,懲罰她太在乎顏值?
“有人這樣誇獎自己的嗎?”他失笑,當年那個慧黠可愛的小女孩,彷佛又回到眼前。
“沒有嗎?”她偏着頭問。
“沒有。”
“唉,我怎麽老是做這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我真的不想這麽優秀傑出……”
她的臉皮厚到無與倫比,沒辦法,壞女人演太多,被罵是家常便飯,便飯吃得太多,就慢慢吃出一臉厚臉皮。
他大笑,嚴肅的氣氛瞬間被她搞得輕松,和這樣的女子一起生活,日子肯定有趣。“娘子還有沒有其它的問題想問?”
“最後一個。”
“請說。”
“皇上知道你裝傻嗎?”
應該知道吧,皇上的師父收燕祺淵當關門弟子,親父子變成師兄弟,她不确定這算不算亂倫,但……既然師父是同一個、師兄弟是同一組,彼此互通消息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個問題,他猶豫了半晌才回答,“不知道。”
“什麽?不知道?”
不會吧,難道她以後見到皇上,還要随時随地擺出一副閨中怨婦的傻樣兒?
“師父生氣皇上控不了女人、護不了兒子。師父的原話是——該斷不斷,猶豫不決,這樣還敢跟人家當皇帝。”
師父認為皇後和燕齊盛早該賜死,而禍國殃民的莊氏早該滅族,只是皇上重情,遲遲不願幹戈向內。
“所以……”
“師父交代我和所有的師兄弟,對皇上裝傻裝到底。”
她捧住小臉,整張臉皺得像只癞皮狗,搖頭,再嘆一口長氣。
燕祺淵大笑,“有這麽沮喪嗎?看起來,娘子好像比較想嫁個傻子。”
“傻子好,傻子好控制,叫他往東就往東、叫他往西就往西,不争爵位、不奪名利,沒有競争力就不會教人惦記,現在……我看到前路艱辛、前途無亮、前景堪憂……”
偏偏人怎麽就只能往前看,不能朝後望呢?
“娘子,我發誓,你讓我往東,我還是往東;你教我朝西,我一定朝西,絕對把娘子的話看得比聖旨還重。”
“此言為真?”
“為真。”
“好,那你發誓,絕不幫我大哥和五皇子牽線。”
此話一出,見他突然定身,然後潔英便豁然清楚了,唉……還是晚了一步。
兩夫妻眼對眼,看似深情款款地看向對方,誰也接不下一句話。
燕祺淵想:有好處,不厚着自家人,難道留給別人得去?
潔英想:鹿死誰手尚且不知,太早站隊死得早,寧可等大事抵定再去撿餅屑,也不要冒着風險去咬大餅。
一對嬰兒臂粗的喜燭慢慢燃着,相看兩不厭似的,兩人對看半天,最後兩聲嘆息同時響起,唉……
“娘子,你比我更清楚大舅爺的為人,他決定的事豈容改變。”燕祺淵道。
如果不是經過深思熟慮,不是有了九成把握,喻明英那麽精明的男人,會松口願意站到齊懷那邊?
“就是改變不了才苦惱啊。”
“其實我認為……”
“怎樣?”
“遠憂可以先擱着,近慮應該先解決。”
“近慮?”潔英怔忡,不解他的話。難道剛嫁進王府,就立刻身處憂患之中?
“元帕。”他指指床上那方白綢。
驀地,她的臉刷紅,前世沒經驗、今生經驗沒,還想着他是個傻子,至少能糊弄個三、五天,沒想到人家精明得很……
“相公不能割一下手指,滴出些許鮮血蒙騙過關?”
她的提議讓燕祺淵大笑,他抱着肚子笑得前仆後仰。
“怎麽?我的建議很荒謬?”
“确實,要不要為夫告訴娘子,兩者的差別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