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1)
紐約的氣候和杭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冬天一樣的濕冷,雪卻下不大——和北平完全不一樣。
記憶中,還是那一年在北平見過的雪是最妙的。路邊、屋頂、枝頭,處處都披着一層閃着晶光的雪白。不似杭州濕冷愛結冰,北平的雪綿軟,細膩,用手輕輕捧起向天空中一撒便四散開來,天女散花般的落下。在飛舞的雪白中轉一個圈,心情也跟着清澈起來。
一聲悶響夾雜着孩子的啼哭把雨桐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慌忙轉頭,看見床頭櫃上的水杯掉在了地毯上,一旁的小胖子坐在地上抹着眼哭起來。
她沖過去緊張地抱起孩子上下檢查着,又低眼看了看水杯,幸好沒碎,不然這熊孩子一屁股坐在玻璃渣上就麻煩了。
“你又到處亂摸!”
确定孩子沒事,雨桐心裏的火又禁不住上來了。這小子還不會走路卻皮得不行,但凡有個能扶着的地方便站起來到處抓東西,家裏總被弄的一團糟。
惹了禍的熊孩子屁股摔疼了,媽媽的責罵他也聽不懂,只讓他哭得更厲害了。
越來越刺耳的哭聲讓雨桐心煩意亂,她實在壓不住心頭的怒火,一巴掌打在孩子的屁股上, “你還哭!不準哭了!”
結果當然适得其反,小家夥揮舞着小手,幹脆放開了嗓門嚎哭起來,“大大......要大大......”
雨桐無奈,只得壓着火繼續哄,可小孩子一旦哭上勁了,哪有那麽容易停下來。只聽見那哭聲一浪接着一浪,越來越撕心裂肺。
“怎麽了?”門被推開了,宗麟走了進來。
一聽見宗麟的聲音,那小家夥立刻向他伸出了藕節般的胳膊,被淚水染濕的眼睛裏充滿了委屈,“大大......要大大......”
宗麟笑着走近,從雨桐懷中一把抱過了哭鬧的孩子,“言思又淘氣啦?大伯抱抱,不哭了。”
那孩子一下子鑽進宗麟懷裏,抽抽兩聲,哭聲便止住了。
“太淘氣了,怎麽說都不聽!一點都沒有言諾和言愛小時候乖!”雨桐扭着臉,語氣中還帶着些憤憤然,“言諾和言愛趕上校車了嗎?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懶覺!沒一個聽話的!”
宗麟輕輕拍着懷裏的言思,看着雨桐氣急地踱到床邊坐下,低頭捂住了臉。她頭發有些淩亂,單薄背影比原來更加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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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睡睡懶覺,淘淘氣,很正常的。”宗麟低聲說,“是你自己太急躁了。”
“我怎麽急躁了!”雨桐像只炸了毛的貓般猛地轉過身來,“你就知道慣着他們!”
知道雨桐又在情緒崩潰的邊緣,宗麟不再多言,只低頭,繼續逗着懷裏的言思。
沒了孩子的哭鬧,屋裏頓時安靜了許多。長舒了幾口氣,雨桐也漸漸平靜下來,她知道自己又失控了。她不想這樣,可她拿這樣的自己毫無辦法。
戰争結束了,但瑞麟沒有回來。
在日本宣布戰敗之後,遺留在內陸的殘餘部隊決定誓死效忠自己的信仰,不顧停戰的命令,開始了自殺似的垂死掙紮,一顆擊中“雨桐號”的炮彈,最終截斷了瑞麟回家的路。
命運似乎總愛這樣。當你在老字號門前排着長隊,終于輪到自己的時候,卻發現最後一塊心儀的糕點已經被前面的那個人買走了;當你氣喘籲籲地追趕着遲到前的最後一班電車,竭盡全力終于快要摸到車屁股的時候,電車卻啓程了;但你苦思冥想終于對人生的哲學大徹大悟的時候,生命卻戛然而止了......
只差一步便能回歸幸福,可人生就是這樣荒唐,只一步,便再不得見了。
一直到現在雨桐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應該怎麽堅持下去。她很無助。
她尚且年輕的生命過得并不平靜,自從五歲落難來到錦廬,每一次劫難,那個人始終陪在她的身邊。她曾以為自己還算勇敢,還算堅強,可事到如今她終于明白,那是因為,他一直在身邊。
淚水不知不覺又流下來了,雨桐使勁眯了眯眼睛,抹了把臉。
“二娘呢?”她轉過頭,眼睛紅紅的,但表情已經無恙。
“開車出去了,買菜去了吧。”宗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抱着言思,已經背對着她了。
門鈴聲忽然響起。雨桐走到陽臺看了看樓下,院子外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一輛轎車,她走回宗麟身邊想抱回言思,可小家夥還在嘔着氣,看見媽媽伸出的雙手反而轉身把宗麟的脖子環得更緊。
“那我去開門吧!”雨桐望着撅向自己的小屁股,笑得無奈,“要是找你的我再上來叫你。”
宗麟點點頭,目送着雨桐離去,轉而望向懷裏的言思,颠颠地逗着,笑了起來。
唐納德一踏進屋子,便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的茶香味。他想即便把他蒙上眼睛帶入這間房子,他也一定能猜出這所房子的主人定是個中國人。
眼前的這個女人愈發清瘦了,眼神裏失去了往日的清澈,那樣子,就像是一汪清泉即将幹涸。顯然這些日子,她過得并不好。她将他熱情地迎到了沙發上坐下,又起身朝桌邊走去。
“咖啡?”她笑問。
“咖啡哪裏都能喝到,唯獨你這裏會有好茶。”
不一會兒,一杯飄着碧綠嫩葉的清茶便被端到他的面前。
“別人是入鄉随俗,你是娶妻随俗。”
“等時局安定了我真想去中國定居。”唐納德笑着,輕綴一口,慢慢放下茶杯。他頓了頓,低着眼,還是開口了:“我帶來了瑞麟的東西。”
雨桐的笑容漸漸隐去,繼而又擠出了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擡眼凝望着他。
唐納德從随身帶的包中取出了一個盒子遞了過去,雨桐接過打開,發現有一封信和幾個勳章。
“我很抱歉,我是指......對不起……”
雨桐搖搖頭,“不怪你,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她自顧自地用手指摩挲着那幾枚閃亮的勳章,帥氣卻冰冷,那寒氣透過指尖涼到了心裏。那封信皺巴巴的,卻還算幹淨。懷揣着一點點期望,她把信封放到鼻尖,卻不是她熟悉的氣息。
“這是他的......遺書?”半晌,她問道。
“是的。每個人都寫了,被收在了一起。前段時間我回了趟中國,專門把他的東西清理過來了。”
雨桐小心地拆開了信封,那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淚水一下子就下來了。
親愛的,
你還在想我嗎?
我本不想寫這個,上頭要求的。可轉念一想,狗&日的命運,誰知道呢,還是寫了吧!
此時你過得好嗎?孩子們好嗎?
我沒有回來,你就照實跟他們說吧!別想着瞞他們,他們精着呢!你瞞得,也辛苦。
他們已經大了,你只需再辛苦幾年,待他們成年,你就可以享福了。只是,你自己需要放寬心。還記得那年從北平回來的火車上我跟你說過的話嗎?這個世界很大,而我們太渺小了,我們經歷的那些事,其實都不是事,離開誰,生活都必須繼續下去。現在,我離開了,那麽請你忘記我,繼續你自己的生活。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們雖然都還年輕,但我們相伴的歲月卻比很多老夫妻都要長。我出生入死最原始的動力,便是要帶你們回到如過去那般美好的生活當中去,為此我死而無憾。
不要為我悲泣,我很快樂!
請你,也要一直快樂下去。
雨桐,吾妻!
我愛你,再見!
眼淚順着勾起的嘴角滑向了幹枯的嘴唇,甘露般滋潤到心裏。她始終帶着笑,就像瑞麟正和以往一樣,在她耳邊綿言細語說着情話。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說’我愛你’。”雨桐滿臉淚痕,笑着擡頭望向唐納德,“之前他只在我們訂婚的那天,跟我說過喜歡我。”
“但誰都知道他很愛你。”
淚水像珍珠般滴落,雨桐抿着嘴點點頭,小心地把信裝進了信封,再次低頭輕拂着盒子裏的勳章。這些勳章象征着榮譽,可&榮譽對她和瑞麟來說毫無疑義,他想用生命換取的并非榮譽,所幸,他最終得償所願了。
“他和他的戰鬥機,總共殲滅敵軍飛機12架,其中大型運輸機3架,重型轟炸機5架,兩架零式戰鬥機及兩架東條戰鬥機,同時還參與殲滅了敵軍商船、戰艦二十餘艘。”唐納德擡眼,莊重地凝視着雨桐的眼睛,“他是個傳奇!”
雨桐低頭不語,只任由淚珠一滴一滴落在勳章上,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可始終沒有哭出聲音。
唐納德的眼眶也紅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道:“瑞麟是我畢生的好朋友,如果今後你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告訴我,我随時效勞。”
“你能教我開飛機嗎?”雨桐忽然擡起頭望向他,嘴角的笑容漸漸有了溫度,“他開的那一種機型。”
“沒問題!”
唐納德終于壓制住了眼底的濕熱,給了雨桐一個燦爛的笑容,而他對面的笑容也在瞬間明豔起來。
從小到大,她陪他看着他的風景,體會着他的體會,而如今他先一步離去,她便幫他繼續執迷着他的執迷,讓彼此的思念再一次翺翔在藍天裏。
我會想念你,也會好好活下去,請你放心。
言思睡着了,宗麟掖好他的被角,輕輕走到了陽臺。雨桐剛剛送走了唐納德,她站在院門口,看着他的車漸漸遠去,直到那輛紅色的轎車在拐角處消失,她仍然那樣癡癡地站着。
他從胸口的口袋裏摸出了那枚心型戒指,摩挲了一會兒,像是終于鼓起了勇氣,将它緊緊握在了手心,擡眼卻見她不知何時擡起了頭,凝望着頭頂的藍天白雲,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再次低頭看向了手心的戒指,躊躇着,還是将它放回了口袋裏。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更新終章,一共有三章,會在下周二完結。另外我的新坑《戀愛中的綿羊》(娛樂圈)正式開坑。地址在文案中已經貼出!這篇太虐了,下個坑會盡情的甜下去,請大家關注收藏哦!
☆、終章(一)
2005年的夏天來的格外早,杭州溽熱難耐,樹蔭下和太陽下似乎溫度也沒有絲毫差別,使勁地呼吸仿佛也總是吸不進足夠的氧氣。
西湖邊似乎總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旅游團帶着同一個顏色的帽子,跟着導游的小旗子成群結隊地走馬觀花。導游的喇叭聲,小販的叫賣聲,游客的喧鬧聲此起彼伏,時不時傳來一句“西湖美景,三月天吶,春雨如酒,柳如煙吶~”的哼唱,便引得周圍的人都默默跟着哼了起來。
錦廬在街的另一邊,相對寧靜。這裏離美院不遠,總有那裏的學生過來寫生。錦廬是附近保存比較完好的民國建築之一,加之建築風格特色鮮明,樹木郁郁蔥蔥光影斑駁,又借着張宗麟将軍的傳奇經歷增加的厚重歷史氣息,這裏便成了很多學生練習靜态寫生的首選。
那群畫畫的孩子大多有一張稚嫩而單純地臉,他們從小握筆,眼前的線條和光影對他們來說并非難題,只是那麽多人愛畫錦廬,多是因為她的神&韻實在不好掌握。錦廬的規模比較大,從宏觀上看,粗犷渾厚。但在建築本身的設計和細節上,又不無透露出南方的靈巧和細膩。西方古典主義的雍容典雅與現代建築的簡潔明快相互交融,別有一番情趣。
不久前這裏剛剛進行過翻修,建成了張氏兄弟的紀念館,雖說外表看起來是光鮮了很多,但總讓人覺得少了些滄桑和厚重。
畫完最後一筆,男子微微往後傾了傾身子,目光徘徊在畫紙和建築之間,緊鎖的眉頭終于松開了。
“您好!”
那聲音悅耳的如盛夏裏的綠茶冰淇淋,從耳膜瞬間沁到心裏。男子轉頭,看見一個紮着馬尾辮的俏麗女孩,正歪着頭對着他微笑,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裏流光溢彩,清澈如山間的清泉。
“您好!”
局促回應着,他有些腼腆地笑了。年過三十,他倒是多年沒被一個小女孩的問候弄得手足無措起來。
那女孩低頭淺笑,臉上也微微泛起了紅暈,“是這樣的,我想問問,您的畫,賣嗎?”
“我的畫?”男子轉頭看看自己的畫架,“這張嗎?”
女孩挑着眉點點頭,“這周圍我都看了,只有你把錦廬的神&韻畫出來了。”女孩側頭又看了看他的畫,“你畫的是她本來的樣子。”
女孩說的沒錯,雖然比照的是翻修後的錦廬,但他畫中的模樣,卻和眼前的實物不太一樣。
女孩的話引起了男子的興趣,他轉頭打量起她來。二十剛出頭的模樣,不施粉黛卻漂亮地驚人,特別是那雙清亮的大眼睛,似乎輕易就能讓人靈魂陷進去,他心頭猛的一緊,趕緊低下了眼。
“你喜歡,送給你好了。”他說着,伸手準備取下畫紙。
“诶诶!”女孩拉住了他的胳膊,“這樣不好吧!”
她的手冰涼,在這炎炎夏日裏驚得他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他低頭,才看見她的手裏握着一瓶冰鎮的檸檬水。
“難得有人賞識我的畫,沒什麽不好。”他笑着,把畫紙取了下來遞給了她。
女孩顯然喜出望外,正想伸手去拿,卻忽然想起什麽,睜大眼睛對他說:“稍等啊!”她說着,舉起瓶子“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剩下的檸檬水,兩頭瞄了瞄——沒有垃圾桶,她便迅速取下了背包,把瓶子裝了進去,又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濕氣,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畫,如獲至寶般捧起來觀賞着。
這一連串的動作落入眼底,男子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微笑,想必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幅畫。看着她那欣喜的模樣,心裏的話竟然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了,“你叫什麽名字?”可剛說完他就後悔了。
太輕浮了!他想。
他從來沒有跟女孩子搭過讪,這樣冒冒失失地,一定會被她誤會的。
“寧萌!”她轉過頭望向他,笑得很自然,“寧靜的寧,萌芽的萌。”
果然,這樣漂亮的女孩子被人搭讪估計都是家常便飯了,應付起來毫無破綻,不過信手拈來的假名倒挺配她。
“你呢?”她問。
他低眼望了望自己的畫架,“華嘉。華山的華,嘉年華的嘉。”
寧萌眯眯眼,一臉不可思議地模樣,卻沒有點破,轉而道:“你是杭州人嗎?你怎麽知道錦廬原來的模樣?”
“你聽我的口音像杭州人?”
“我聽不出來口音的,中文對我來說都一個樣。”
“你呢?我也聽不出你的口音,你普通話說得很好。”
寧萌得意的表情再也掩飾不住了,“我是美國來的,我中文說的很好吧!”
這話讓華嘉無比驚訝,不說他還真聽不出她是個ABC。很多在國外長大的孩子,最終都成為了香蕉人——除了膚色是黃的,裏子已經完全被當地同化了。別說中文标不标準,能說幾句簡單的問候語就很不錯了。
“來旅游?”他平了平情緒,繼續問道。
女孩搖搖頭,指了指不遠處的錦廬,“來這裏。”望着男子不解的神情,她笑開了花,“這裏曾是我家哦!不然我為什麽想買你的畫,我要送給我外婆的。”她說着,笑容忽然暗淡了下來,“她一定還記得。”
“你的家?”華嘉詫異地看着女孩,“你外婆是誰?”
“是錦廬的最後一任女主人。”女孩注視着錦廬,幽幽地說道。
“張顧雨桐?”
“你怎麽知道!”
這次輪到寧萌詫異了,她瞪圓了眼睛望向身邊的男子,那樣子讓他又忍不住勾起嘴角了。
“紀念館裏都有寫啊!”他坦然地回答。
“哦!”寧萌像個洩了氣的皮球,駝着背坐着,立刻矮下去一截,“吓死我了。”
男子的笑意更深了,“那張宗麟将軍是你的......”
“外公!”無意間顯露出來的小得意勁兒讓她顯得愈發嬌俏可愛了。
“那我這幅畫算是送對人了,希望老将軍和夫人能夠喜歡。”他望向錦廬,若有所思,“他們,很相愛吧!”
“像沒有明天一樣。”寧萌的眼裏溢滿了溫情與向往。
華嘉側目看了看她,又望向了錦廬,臉上的笑容卻漸漸褪去了。寧萌注意到了他情緒的變化,歪着頭不解道,“怎麽了?”
華嘉低頭輕笑,似乎若有所指地說:“老将軍也算是守得雲開,第二段婚姻,終于娶到了想娶的人。”
寧萌的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她轉回頭沉默起來。眼前的男子似乎對自己的外公很感興趣,知道的也不少,她曾以為他又是一個外公的粉絲,對他的親近感由此也更甚一些。只是他剛才的那番話,雖然明面上沒有什麽不妥,可那神情卻總讓人覺得有些不懷好意。寧萌覺得他不是壞人,可心裏總還是有些芥蒂。
“他們本來就是青梅竹馬,後來又各自喪偶,經歷了這麽多磨難之後能再在一起,當然會幸福。再說了,我外公的第一段婚姻也沒你說的這麽不堪。”她本不想把話說得這麽重,她一向是個溫和的人,可這話也不知是為何,說着說着,氣就上來了。
可華嘉聽了,臉上反而溫和起來,他也學着寧萌慣愛的樣子,歪着頭笑問:“哦?他第一段婚姻我真不太了解,只看了很多歷史轶事,野史傳聞,說是他的第一任妻子拆散了他和你外婆,挺……曲折的,你知道……”他朝錦廬的院子裏努努嘴,“老将軍的愛恨糾葛都被拍成電影了。”
現在正有一個劇組駐紮在錦廬,所拍攝的故事正是根據張宗麟将軍的真實感情和經歷改編的。主演郎霆宇,是當紅的實力派天王,外形英武俊朗,據說導演在籌備資料的時候看見老将軍年輕時照片的第一眼,便想起了郎霆宇。
寧萌見過郎霆宇,在他得到角色之後,他專門去美國拜會自己的外公外婆。她記得當時他一進門,自己的大舅和大姨就直呼“像!真像!”
想起了愉快的往事,不高興的情緒不知何時又忘記,她總是這樣。她勾起嘴角望向華嘉,小手一揮,“娛樂八卦,不信也罷!我外婆都說了外公的第一任妻子是為了救外公外婆和我大舅大姨才犧牲的,不是你說的那樣。”
忽然的一陣風吹着頭頂的梧桐葉沙沙作響,華嘉擡起頭看着随風輕舞的葉子,隐隐勾起了嘴角。
那個為了愛毀滅了自己的傻女人,原來還有人記得。
寧萌望着忽然沉默的華嘉,順着他的眼光忘了上去,除了遮天蔽日的梧桐樹,上面也沒有什麽稀奇的。她低下頭,靜靜地打量起他的臉來。他的眼神很溫柔,能看出來是個挺和氣的人,高而直的鼻梁是他臉部曲線中最硬朗的部分,他的腮邊有淺淺的胡須,但修得很整齊。頭發稍長,卻不像一般的藝術人士那般淩亂,配上他的白色T恤和舊牛仔褲,透着一股很舒适的随性。
“你到底是誰?”寧萌單純,卻不傻,眼前人的舉止和神情讓她猜到他肯定不止一個小粉絲那麽簡單。
華嘉收回目光望向她,柔和地笑了起來:“首先,我要跟你道個歉。華嘉,不是我的名字。”
“我知道,但是寧萌确實是我的本名。”
華嘉微微張開嘴吃驚地看着眼前笑眼彎彎的女孩,繼而低頭笑得更深了。最終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可如今這般沒有防備的女孩也實屬罕見了。
“那我更該向你道歉了!”他笑道,“你知道你外公第一任妻子的名字嗎?”
“知道啊!向筱茵。”
他不語,只輕輕抽回了寧萌一直捧在手裏的畫,在角落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又遞還給她。
“我叫向遠航,我爺爺叫向潤陽,向筱茵是我的姑奶奶。”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文中順便安利了一下我正在更新的娛樂圈甜文的男主哈,《戀愛中的綿羊》大家多多關注哦。
☆、終章(二)
向遠航的名字是他爺爺給他取得,當時的潤陽希望自己的孫子長大後能胸懷大志,揚帆遠航,可最後只如願了一半。遠航長大後胸無大志,最終愛上了流浪的生活。
大學畢業後他離開臺灣,滿世界地走走停停,在甜品店打工,在街邊彈吉他賣唱,在廣場上給人畫肖像,以此來支撐自己的生活和下一站的旅費。他過得很随性卻也任性,他打工的店鋪一定要面朝大海,他賣唱的街道周圍一定不能太繁華,他畫像的廣場一定會有很多鴿子……
生活不緊不慢地過着,當他厭倦了一個地方,他就會背起行囊再次起航。直到他一路漂泊到了杭州。或許是骨子裏的血液都藏着西湖的風,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這個浪子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疲憊了。他借錢,在西湖邊開了個音樂酒吧,自己就這麽賴在這兒了。
老一輩的故事他斷斷續續聽過,關于向家、張家和林家,幾代人的恩怨糾葛早已伴随着那些或年輕或蒼老的靈魂一起遠去了,除了僅剩的幾個背井離鄉的見證者,唯獨錦廬還孤獨地矗立在西湖邊。
“就是這裏。”拍着一棵粗粗的香樟樹,向遠航轉頭對寧萌笑道,“翻修之後這裏不讓随便挂東西了,之前滿樹都是紅色的祈願符。”他說着用手比劃了一個長度,“特制的,長長的,在樹底下往上丢,要是能挂在樹上,感情就可以得到庇佑。”
“誰來庇佑?我外公嗎?”寧萌捂着嘴笑着,眼睛彎成了新月。
向遠航也笑開了,無奈地聳聳肩,“人們只管許願,會不會得到庇佑,由誰來庇佑,又有幾個人真的在乎。不管這棵樹究竟是誰種下的,只要有人需要,這棵樹就一定是那位癡情的将軍為自己的初戀情人種下的。”
“早砍了!那兩個箱子現在還在外婆房裏呢!”寧萌說着,也上前摸了摸粗壯的樹幹,轉身靠了上去,“這樹要真是那個年代留下來的,或許我知道是誰的。”
“張韻宜?”
寧萌一聽,喜出望外, “你也知道她?!”
向遠航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低下頭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我爺爺去世之後,家裏人整理他的遺物時,在他的櫃子裏找出了一封情書,就是他寫給張韻宜的。不知道什麽原因,他最後沒給她,自己收起來了。你是沒看過那封信寫的有多肉麻。”他扶着下巴,肩膀都笑得抖動起來了。
“還有這回事!”寧萌聽了也驚奇不已,“那個年代的愛情也很要命啊!”
“對啊!我奶奶看了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
“然後呢?”
“還是燒給我爺爺了。就是收件人上面,幫他加上了張韻宜的名字。”
微風吹過,寧萌閉上眼陶醉期間,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是那些還挂在樹上的祈願符和樹葉相擁歡唱的聲音,細膩,清澈。朦胧間她仿佛看見梳着兩根麻花辮的俏麗女孩歡笑而來,圍着樹幹跑着,笑着......
“在想什麽?”向遠航的聲音溫柔地在耳邊響起。
“美好。”寧萌回答,“在想美好應該是個什麽樣子。”
向遠航微笑着,也學着他的樣子閉上了眼睛捕捉着空氣中的氣息。他去過很多城市,可杭州很不一樣。這座城市有一種獨特的氣味,似泥土的清新,也似花木的淡雅,說不上來,但很讓人心馳神往。這味道一旦聞了,便戒不掉了。
他輕輕睜開眼,看見身邊的寧萌還綻放着她的明豔閉眼微笑着,陽光般燦爛。
美好不正是眼前的樣子嗎?
他低笑着,陪着她沉默。
“美好的樣子不就是你外公外婆的模樣嗎?”半晌,他還是開了口,只是心裏的話被他藏了起來。
寧萌睜開眼默默地點點頭,“他們感情的路走得太不順了。你知道嗎?據說我外婆很多年都沒能從喪夫的陰影當中走出來,而我外公一直默默地在等。待到他們結婚的時候,我小舅張言思都已經10歲了,而我大姨都已經訂婚了!”
她緊抿起嘴唇,似乎在想什麽。向遠航也不打斷她,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要不是那次意外,估計兩人還會這麽耗下去。”說着她整個人忽然洩氣般的一松,“那樣就沒我媽了,也不會有我了。”
向遠航被她突如其來的孩子氣逗笑了,忙問:“什麽意外?說來聽聽。”
這話一出寧萌倒忽然來勁了,她站直清了清嗓音,一臉神秘地對他說:“狗血哦我跟你講!标準的偶像劇橋段哦!”她樂着,瞬間拉開了說評書的架勢:“話說,當時我外婆洗澡時在浴室忽然滑到了,摔了腿爬不起來了,我外公想沖進去抱她她偏不讓,因為她沒穿衣服。我外公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沖了進去把她送進了醫院。從醫院出來我外公一句話沒說直接開車把她載到了市政廳注冊結婚!是不是很有魄力?”
“嗯!”向遠航點着頭,再次被她逗得不行了。“那你外婆就這麽同意啦?”
“當然不同意!又哭又鬧地要回家。你猜後來怎麽着?”
“怎麽着?”
寧萌忽然一腳踏上了身旁的石頭,居高臨下地用雙手抓起向遠航的肩膀使勁搖起來,目光灼灼:“雨桐!你到底要折磨自己到什麽時候!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
話音剛落,伴随着“噗嗤”聲,這處小劇場的主演和唯一的觀衆都彎着腰笑噴了。
向遠航扶着樹幹勉強起身,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說:“老将軍不在我們臺灣出道演偶像劇真是藝能界的一大損失!”
“對呀對呀!媽呀肚子笑疼了!”寧萌艱難起身靠在了樹幹上,不停揉着自己的肚子。
“這都是誰告訴你的?”向遠航扭頭問。
“我大姨啊!她可八卦了,我們家那點事都是她告訴我的。你別看我跟她孫子一般大,我們倆可聊得來了。”
“你大姨就是......”
“張言愛。我媽媽叫張言念。”
“你們家上一輩的名字都取得好纏綿。怎麽到了你這裏風格就變了呢?”向遠航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名字誰取的?”
“我外公啊!我跟你講哦!”寧萌顯然又開始得意忘形了,豪不知覺地拉起了他的胳膊,“我外公這個人哦,你別看做什麽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淡定模樣,他在取名字方面極其不靠譜!據說我媽媽出生的時候,他曾經想給她取名為張小公主或者張上明珠,我外婆臉都被他氣綠了!”
“老來得女,可以理解。那張言念這個名字最後是怎麽定下來的呢?”
“因為我小舅叫言思啊!而且,家裏人确實一直在思念着一個人啊!”
剛才還跳脫的她這會兒安靜了下來,向遠航便都明了了。
“你說的是張瑞麟吧?”
寧萌點點頭。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個名字在家裏誰也不敢提起。可沒有語言,思念便化為了行動。言諾長的最像瑞麟,所以即便他接手了宗麟的公司每日忙碌不堪,他都會定期抽時間回家陪母親聊天,只為母親凝視着他時那個灼灼的目光。性格上,卻偏偏是宗麟帶大的言思和瑞麟最像,而他也繼承了父親的興趣,不僅會開飛機,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成為了波音公司的一名飛機設計師。
看着身旁的寧萌一直沉默不語,向遠航低身道:“對不起啊,提起這些傷心事。”
寧萌沒有直接回答,只搖搖頭,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外婆現在除了外公和那些老照片上的人,其他誰都不認識了。我曾經很疑惑她既然能從老照片上認出他,為什麽不認識我大舅呢?他們父子倆長得真的太像了。後來我意識到,我大舅也老了,她沒有見過他老的樣子……”
遺憾的是,你沒能陪在我身邊,看着我紅顏老去。
慶幸的是,我們在彼此的心裏,永遠都是最美的樣子。
一陣匆忙的高跟鞋聲打斷了兩人思緒,向遠航擡頭,看見一個穿着白色連衣套裙的女人急急而來。她看起來大概也就三十多歲,略施淡妝,五官極精致,長發披肩,周身透着成熟女子特有地淡定與優雅。
不及向遠航反應,寧萌三步并兩步迎了過去,“媽媽!”
向遠航心中微微一訝,直嘆現在女人的保養術已經快達到防腐術的級別,這兩人站一起俨然一對姐妹,要不是寧萌的那聲媽媽,誰能想到眼前的女子能有個這麽大的女兒!
“媽媽,你說巧不巧,我碰見了臺灣那個向爺爺的孫子哦,你看!”她說着望朝這邊轉過頭來,“他叫向遠航。”
面對對方探求的目光,向遠航一聲“阿姨”實在是叫不出口,便點點頭,禮貌地問了聲好。
言念倒是自然,伸出手與他握了握手,笑道:“我還是結婚那年見過向叔叔,這一晃也二十來年了。不想在這裏遇見了你,也真是有緣。”
向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