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宮宴
新科狀元薛梓珂曾經娶過一個家妓,喜愛之甚,至于将其奉作側夫。而這側夫卻在新婚的第二日清早留下一紙書信,之後抛下新娘失去蹤跡。這樣能引起好一陣子轟動的醜事,竟被人生生壓下。勢力倒是另說,或許其中已至的宮宴也是原因之一。
總之,這一件本就不為多少人所知的事,随着熱鬧非凡的宮宴的到來,漸漸地也被知情人抛之腦後了。
入了夜,滿宮殿燈火輝輝。細心的布置之下,皇宮內外皆是一片光明敞亮,連角落裏都是喜慶熱鬧的。宴上幾人來與薛梓珂推杯換盞,見她面色總是郁郁的,也不便多說話,只簡單寒暄了幾句就作罷。官場上耳目線四通八達,又都慣會察言觀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倒是省了不少的事。
過不了許久,她實在是覺得自己同這熱鬧格格不入,索性站了出去,扶着欄杆吹着風,意在醒一醒酒。
承和皇子便是在那一片清涼夜風的吹徹中,慢慢走到她身旁的。
薛梓珂回頭看他,他一身寬袍廣袖,站在雕玉闌幹邊,像她之前那樣目極遠方,凝視着皇城之外的萬家燈火。凜冽大風之下,他袍袖翻飛,越發顯得風姿卓然。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皇子殿下回頭朝她微微一笑,舉起手中一杯薄酒向她示意,而後仰頭一飲而盡,清亮酒液沿着上下滾動的精致喉結蜿蜒而下,極是誘惑。
薛梓珂心中有幾分難言的意味,卻只怔怔看他飲罷那樽酒,等到他将空杯随手放在一旁宮人拿着的木盤上,她方讷讷開了口,聲中的嘶啞連自己也吓了一跳:“見過皇子殿下。”
是了,他是集萬般光華于一身的人,他是可觀不可得的水中月,崖上花。那連面見今上都謙遜內斂的薛梓珂,眼下見了承和皇子,也不知怎麽的,油然生起了些自卑心。
承和皇子并不知她的所思所想,只是含笑帶過。只看她失魂落魄像要與他請辭的模樣,他于是慢騰騰地開了口:“等會父後來此,才算是今夜的真正開宴。本宮臨時起意,想要拟一支舞來獻給父後,可是沒有好的奏樂人選,不知道薛大人是否可以賞臉,為本宮伴奏呢?”
薛梓珂怔然。
“曲子是最常見的《春花秋月》,大人可不必擔心。”承和皇子見薛梓珂沉默不語,不急不緩地又補上了這一句。
要說到《春花秋月》,這是每位學子于琴藝上習得的第一支曲子,縱然薛梓珂不善音律,這對她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話已經說到這了,若此時再不應下,倒顯得有些過于小心翼翼。
薛梓珂本是早已察覺到自己隐隐約約的心意,決意防患于未然,便不想與皇子有過多交集,故而方才沉默,便是為此。只是皇子如今開口相邀,于禮于公,都不該再拒絕了,那麽便只好勉強應下。
到了月上枝梢的時候,當今君後果然如約而至。他盛裝出席,縱然年過四十,行走間的通身氣度仍然絕塵出世,面貌俊美自然不消細說,貴在舉止端方。他緩步上寶座,相伴帝王,果有番父儀天下的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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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多皇嗣之中,唯有嫡生的承和皇子遺承自他,面容與君後有四五分相像,概因其年紀過輕,多了份明眸清澈,少了君後的洞悉世情,于沉穩上尚且還欠缺三分。
晚宴漸近尾聲,承和皇子果然自請一舞,薛梓珂也只好整頓器用,坐在一邊沉下心調笙。
無非是《春花秋月》,最簡單不過的曲子,便是琴藝再好也翻不出花樣來。同樣的,便是琴藝再差,只要小心未彈錯音,仍然是十分悅耳好聽的。
盡管薛梓珂這邊乏善可陳,皇子一舞倒是大有看頭。他籠着一付薄面紗,廣袖慢舒,腰肢輕軟,端的是清貴優雅非常,一舉一動間都能看得出是自小嚴格訓練過的,衆人不免看得如癡如醉。
在此期間,薛梓珂其實也匆匆瞥了幾眼,平心而論,要說皇子的舞技,倒不如誇贊他的琴藝才堪稱是一絕,至于真正跳舞跳得十分好看的,薛梓珂倒确實見過一位。
只是那一位......薛梓珂想起自己在尚書府時,初見他笙歌曼舞的光景,她喉間仿佛噎了一噎,再想不下去,手下撥弦的動作也不由得一頓。
果真是說來容易,做時難。
再說宴會結束,衆人皆零零散散地被家仆接走了,唯有薛梓珂家中無人,再者她也無心早些趕回家,只怕思及起傷心事,于是她一邊想着事,一邊慢騰騰地悶頭走路。
薛梓珂低頭走着走着,不防撞到一個人身上。薛梓珂回過神來,這才看清是皇子殿下,他已經揭了面紗,眉眼疏朗,閑閑淡淡地看着她,先泰然不發一語。
承和皇子對于薛梓珂來說,本就有幾分特別,眼下自己無意沖撞了他,她便越發感到手足無措,趕忙要跪下請罪,卻被承和皇子伸手阻住。
“薛大人,似乎一直很忙?莫不是說,有意在躲着本宮?”皇子殿下的聲調依舊是懶懶的,仿佛只是随意玩笑,也不是專為聽個回答,像是只是随口一問罷了。
然而固然薛梓珂低着頭不敢直視尊顏,可她卻無由曉得,頭頂上正被他一雙眼逼視着,那雙眼甚至還微含了一些怒氣。
她全無當日對待陛下時候的躊躇滿志,只心內忐忑糾結,像多說皆是錯,不說又着實有些尴尬。
“殿下說笑,臣無意躲殿下,更無此道理。只是确實有些家事在身......是、是府內人身子不大爽快,若不趕去看治,只怕病情有些憂心了。”她一段話說得磕磕絆絆,自己都心慌不已。
等到說完之後她方才開始後悔,皇子殿下什麽樣的人,若有心要查,怎麽會不知道她如今是孤身一人在京城裏。便是現在不知道,明天也會知道,自己去扯這樣的謊做什麽?果真心神慌亂之下,自己冒然解釋,反而弄巧成拙了。
果然薛梓珂感到皇子深吸了一口氣,後又緩緩吐出,他方聲線平穩地道:“果然是本宮多心了。只是才說‘府內人’,既不是府上家仆,也不是內人,不知卻是什麽人呢。”他扯扯嘴角,勉強露出一個笑,“随口問問罷了,薛大人不必緊張。”
“不過怎麽說,剛才在宴上,薛大人也是幫了本宮好大一個忙,那麽這謝酒,本宮是一定要敬你一杯的。”
等薛梓珂擡頭看去,皇子殿下正挽了袖袍,從宮人拿着的的木盤上取下來兩杯酒。他動作間十分遲疑,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把左手邊的一杯酒向她遞來。
薛梓珂一面對了他,早無力氣細細思索,只好接過那杯酒,囫囵吞了下去。待到酒水穿喉過,她卻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一口飲罷,薛梓珂自放了杯在宮人手持的空木盤上,皇子殿下卻拿了空杯在手上,一邊轉一邊用手指描摹着花紋。他面上起了喝酒後的薄紅,平白染了分豔色,很是好看。然而他只是低頭,眼睛錯也不錯地看着手上的酒樽,一副若有所思,十分沉靜的模樣。
薛梓珂心中頗有留戀,但思及家中日日夜夜等她的正夫小侍,面上于是正色了幾分。她整整衣袍行禮告辭,皇子殿下倒看也不看她,聞言點點頭便放她走了。
宮內仍未來得及揭下那為大宴準備的精心裝飾,角落裏還留有之前熱鬧的殘缺記憶,只是當時參宴的官員們都已經陸陸續續地走了,所以這一條從殿門出宮的大路上,竟然十分僻靜。
這一路曲曲折折,蜿蜒漫長,薛梓珂已走了大半,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了。
她自喝了那杯酒後,頭便有些暈暈沉沉,帶着步伐都有些晃晃蕩蕩,行得不穩。這種事情按理說,也不是頭一回遇見了,之前栽在這上頭的經歷也有過,故而薛梓珂也只是心下稍加思索,很快便明白了過來。
可薛梓珂卻不明白皇子殿下為什麽要這樣做。她心下一時驚慌又苦澀,五味雜陳,難以盡述。
盡管薛梓珂心中已知不妥,只是這路上确實杳無行人,不得已之間,只好強撐着身體盡力走下去。但是或許已經到了極限,她眼前景象漸漸暗沉下去,眼皮也有些支撐不住,這一步步都像踩踏在棉花上,只要稍有一個重心不穩,就是悶頭栽倒。
也不知行了多久,兩側都是一色一樣長長的朱色宮牆,薛梓珂竟也不知道自己行了幾程。這樣的心理壓力下,她于是洩了氣,再不強作抵抗,終于任由身體本能地癱倒,躺在冰涼的地磚上。
她閉上眼直欲沉沉睡去,意識模糊不清之間,卻發現原本安靜的大路,一時間人言騷動。
“不好了!殿下......薛大人撐不住了......”
她失了雙目能視,聽力便格外靈敏。那些宮人們低低的呼叫聲,伴着行走匆匆的步伐聲,便在風聲中斷斷續續地傳來,一字不落地灌進她的耳中。
原來,原來他一直默默地帶人跟守在她身後。
薛梓珂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發覺自己被人抱起。她埋首其懷中,冰涼涼的絲錦織綢貼在面上,而只有這一刻,她才發現那人的胸膛一如幻想中溫暖可靠。
耳畔又響起他沉沉的聲音。
“薛大人醉酒體弱,家中無人,便由本宮代為安置,留其宿在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