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肅王裴鼎從象辂下來時,望着眼前的十王府,又掃量了四周,長長嘆口氣。
因除太子之外的皇子都要封王就藩,每人建一府過于靡費,周太宗便命人建造了十王府,以之作為未成年的皇子們就藩前的臨時集體住所。但是如今楚圭只楚懷和一個兒子,沒有封王的皇子,這十王府就空置下來,如今正好給來京的藩王們作臨時的下榻處。
裴鼎剛嘆罷,一擡頭就瞧見門首憑空多出個人來。待看清那人面容時,裴鼎立時便吓了一跳,當下以袖遮面,轉頭低聲問身邊的劉長史:“他何時站那兒的?剛才還沒有啊。”
劉長史伸頭往門首一望,揉了揉眼:“似乎……似乎就是剛剛……”
“廢話!”裴鼎低斥一聲,想起門首立着的人,腦門上便冒出了汗。
裴鼎一時無法,只得拿袖子把半邊臉都擋得嚴嚴實實,低着頭急急走至門口,幾乎是逃命一樣往裏沖。
裴玑一見裴鼎走過來便笑着喊了一聲“皇叔”,然而裴鼎不管不顧地就要往裏沖,裴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裴鼎的手臂,一面往下拉他擋臉的衣袖,一面笑道:“皇叔別躲,皇叔沒認出我麽?是我啊,我是阿玑啊。”
裴鼎咬牙暗道,就是認出是你才要趕緊跑!
見實在躲不過,裴鼎索性拿下袖子,沉嘆一聲:“阿玑何時來的?”
“來了兩三日了,”裴玑轉到裴鼎面前,“我是特地來迎候皇叔的。”說話間便是一笑,“許久沒見皇叔了,甚為想念,待會兒我與皇叔作杯洗塵如何?”
裴鼎心道怪道我這幾日右眼皮總跳,原來是被你惦記的!
“不必了,我這一路過來也乏了,阿玑先回吧。”裴鼎抹了把汗,說着便着急走。
“那皇叔好好歇着,我明日再來拜訪皇叔,”裴玑嘴上這樣說,手上卻仍舊抓着裴鼎不放。他見裴鼎只是嘆氣卻一直不應承,又遺憾道,“只是我與皇叔住得有些遠了,來往略有不便。我看皇叔唉聲嘆氣的,是否也有此憂慮?要不我去請旨,讓他們把我調到皇叔間壁吧?”
裴鼎聞言猛地打了個激靈,忙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不用這麽麻煩。阿玑想來找我随時都可以,阿玑若嫌遠我便去找阿玑,如此可好?”
裴鼎幾乎是面帶讨好地與裴玑打商量,心中卻咬牙切齒地想,你小子住我隔壁我還活不活了!
“诶,皇叔是長輩,哪有來找我這個小輩的道理,還是我去找皇叔的好,”裴玑仔仔細細地幫裴鼎整了整被他抓皺的衣袖,朝裴鼎笑道,“那就這麽定了,我明日來拜會皇叔。”
Advertisement
裴鼎太陽穴突突直跳,真是倒黴催的,他怎麽攤上這麽個侄子!
裴玑出來時,正趕上何随來奏事。
“世子,那日跟着楚姑娘的是江陰侯家的馬車,車上坐着的是江陰侯的獨女宋嬌。”
裴玑轉頭看向何随:“宋嬌?那不是楚明婉的小姑子麽?”
何随奇道:“您連這個都知道?”
裴玑心道當然,我剛問的。想了想,又問道:“宋嬌跟着她作甚?”
“宋嬌與楚姑娘不和,許是想看看楚姑娘要去哪裏。世子放心,她應該什麽都不知道,”何随言至此頓了頓,“對了,适才臣回來時聽說……聽說廣德侯夫人去西平侯府上鬧事……”
裴玑正欲往回折返,聞言步子一頓,回頭道:“怎麽回事?”
何随剛要答話,就見一頂轎子自遠處徐徐而來。
轎子停下後,自內裏走下來一個執事太監。那內監見着裴玑,佯佯行了禮,笑道:“世子,咱家是來傳聖上口谕的,聖上命世子明早散朝後往乾清宮去一趟。”
“只我一人?”
“是,聖上只傳了世子一人,”內監笑道,“請世子莫要忘了。”
裴玑颔首示意知道了。何随一直看着那內監的轎子離去,直到遠得瞧不見了,才低聲道:“世子,那楚圭揣的什麽心思?”
“不論他揣的什麽心思,他暫且不會對我不利便是。他精明得很,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撕破臉的,”裴玑壓低聲音說罷,拍了拍何随的肩,“不必擔心。好了,你接着說,那廣德侯夫人怎麽着來着?”
楚明昭翌日清早起身時,覺得有哪裏不對,坐在床上迷糊了會兒,才想起顧氏今日居然沒來薅她起床。
她梳洗罷去楚老太太那裏晃了一圈,去見顧氏時就見她臉色甚為難看,不禁問道:“娘怎麽了?”
顧氏剛與楚慎合氣,眼下正自悒郁,見女兒過來,揮揮手示意她回去:“去上你的課去,別讓嚴繡娘久等。”
楚家專為姑娘們請了教女紅的繡娘,只是前陣子繡娘嚴氏告假回去了,楚明昭便很是閑在了幾日。不過昨日嚴氏複歸,這課還得再撿起來。
楚明昭見問不出什麽,忖着大概也沒什麽大事,便打了聲招呼,轉身出去了。
顧氏望了一眼女兒的背影,忽然就悲從中來。
楚家在世家裏是難得的敦睦,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子孫也出息,三房雖污糟,但面兒上也還過得去。她的長子與長女親事都定得遂心又順利,次子娶的雖是個破落戶,但說句到家的話,高嫁低娶還不至被人說嘴,左右是男子撐門戶。何況楚家這樣的門庭不需要姻親幫襯,定哥兒又是個有本事的,将來自能掙個好前程。
但嫁女兒就不同了。
顧氏歪在榻上,悶聲嘆氣。
原本什麽都好好的,順利的話昭昭或許已經出嫁了,但現在楚家前途未蔔,幺女的親事又全無着落。
顧氏閉目思量片時,心中猶不甘,咬了咬牙,起身就去尋楚慎。
楚明昭到嚴繡娘那裏時,何秀已經到了好一會兒了。
何秀今日穿了一身蜜合色水緯蘿襦裙,規規矩矩地垂頭坐在繡墩上,雙膝繃攏,連一雙手都是并排擱在膝頭,這樣的坐姿顯得她整個人愈加簡默安靜。
楚明昭笑着喊了“阿秀”,何秀頓了一下,才擡頭淡笑着跟她打了招呼。
楚明昭總覺得這姑娘太腼腆了些,都在楚家待了一年了仍舊眼生得很。她長姐楚明婉出嫁後這府裏便只剩了她一個姑娘,她又不可能與老太太說到一塊兒去,何秀來時她心裏還挺高興的,覺着有人與她做伴了,然而這姑娘話少得可憐,心思又敏感,她說話稍有不慎,似乎就會戳到何秀的心事,漸漸的她也覺得尴尬,不太敢跟何秀打交道。
所以何秀雖來了許久,但楚明昭跟她并不熟絡。
嚴繡娘見兩個姑娘到齊了,先是笑着致歉說因她之故耽擱了這些日子,随即開始授課。
嚴繡娘不僅會一手好針黹,為人也随和,耐性又極好,硬生生把楚明昭那一手糟爛到令人發指的女紅給扳了過來。
楚家雖以軍功起家,但楚慎十分注重詩書文墨,還特地為府上幾位姑娘們延請了一位致仕的老翰林為師,專教詩詞文翰。但楚圭不肯領這份情,當時淡淡道了句“女子無才便是德,守拙安分是正理,她們又不必掙科名”,旋為自己女兒推了。于是那位老先生便專教長房的兩位姑娘。
但從前的小明昭貪玩厭學,屁股下長釘子似的根本坐不住,一心撲在梳妝打扮和與隔房的堂姐鬥氣上,楚慎夫婦頭疼不已。楚明昭倒是覺得多學點東西挺好,即使是兩眼放空神游太虛聽天書,天天雷打不動地在這位經綸滿腹的老翰林跟前杵上一兩個時辰,幾年下來也能沾點書卷氣,出去更容易裝淑女。
楚慎夫婦見楚明昭轉性,只道是小姑娘受了驚吓學乖了,并未起疑。
後來楚明昭長到十四,顧氏要教她打理庶務,便送走了那位老先生,騰出工夫讓顧氏上主母課。
只是楚明昭自此更蔫兒了,她不想聽顧氏上課也不想學女紅。學學詩文還裨益頗多,但學好女紅又有什麽用,刺繡做衣裳都輪不上她,她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趕上那些以此為生的繡娘,将來唯一能用到的地方大約就是做個護膝香囊之類的小物件在丈夫跟婆婆面前讨巧賣乖了。所以楚明昭在女紅上頭并不如何盡心,只求能拿得出手。她覺得有琢磨繡活的工夫,她能研究出豬頭怎麽燒更好吃。
楚明昭偏頭看着專心致志穿針引線的何秀,心中感嘆果然人各有志,何秀姑娘将來必是賢妻良母。
只何秀不知在想什麽,漸漸便有些心不在焉,幾次被針紮到了手指。嚴繡娘也瞧出了異常,出聲詢問何秀怎麽了。
楚明昭見何秀遲遲沒反應,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道:“阿秀,嚴繡娘與你說話呢。”
何秀這才撒然驚醒般擡起頭,茫然道:“您說什麽?”
嚴繡娘嘆口氣:“何姑娘神思恍惚,要不要先回去歇着?短一日也無妨。”
何秀低頭片刻,點頭道:“那我便先回了。”言訖,行了禮就帶了自己的丫鬟平安出去了。
楚明昭疑惑地望着何秀的背影,總覺着她今日有些古怪。
何秀出來後,深深吸了口氣,問平安道:“什麽時辰了?”
平安小聲道:“回姑娘,将巳正了。”
“那快了,”何秀咬了咬唇,低聲道,“待會兒你機警些,仔細我們被人跟上。”
何秀前腳剛走沒多久,後腳就來了個丫頭請楚明昭去侯爺處說話。
楚明昭問是什麽事,那丫頭面露難色,只道自己是來遞話的,并不知曉所為何事。
楚明昭路上琢磨着會不會又是來了什麽人,等到了正堂,只瞧見了楚慎夫婦二人,更覺詫異:“爹娘喚女兒來可是有何事?”
顧氏打眼色示意丫頭婆子們都出去,又見門掩嚴實了,當下拉過楚明昭,陰沉着臉看向楚慎:“侯爺倒問問,看昭昭自己樂意不樂意!別說什麽父母之命,這說到底也是昭昭自己的事!”
楚慎無奈嘆道:“夫人,這話可叫我如何問得出口。再者說,我方才也與夫人說了,昭昭的婚事必須作速定下,愈快愈好,否則恐怕咱們就做不得主了。我今日遇着文倫時已與他說了,讓他明日過府一敘。”
顧氏氣得臉色漲紅:“侯爺是不是想多了,他楚圭女兒又不少,怎就會把主意打到昭昭頭上?他又不是不知咱們與他不一心!”
楚慎直搖頭:“難說,總是要把昭昭嫁出去才安心。”
楚明昭聽得雲裏霧裏,目光在爹娘之間打了個轉,不解道:“到底什麽事?”
顧氏冷笑一聲:“你爹要讓你嫁給魏文倫,你願意麽?”
楚明昭瞪大眼,一副撞見鬼的神情:“魏文倫?不是吧?回頭他罵我我都聽不懂啊!”
作者有話要說: 作杯就是清人喝酒。
明晚八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