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先朝向例,凡公主下降,即遣老宮人掌閣中事,名曰管家婆。楚圭幾乎承襲了先朝所有的典章規制,這一條照說也要相沿下來,但楚明昭那三個堂姐出嫁後,楚圭并未着派管家婆過去。
如今蔣氏反而派了個管家婆給并非公主的楚明昭,這顯然是出于楚圭的授意。
管家婆的厲害之處在于假皇命而逞己威,蔑視驸馬如奴隸,猖狂異常,卻無人敢管,驸馬甚至求告無門。公主下降于驸馬後,驸馬必捐數萬金于管家婆,偏賂內外,始得與公主講伉麗之好。先朝的永寧公主下降于驸馬梁邦瑞後,因管家婆索镪不足,竟強禁梁邦瑞與公主行房,後致梁邦瑞郁郁而終,公主居嫠時,竟猶是處子。
更有甚者,先朝壽陽公主與驸馬冉興讓私下相歡而未禀于管家婆,被管家婆發現後,夫妻二人皆被狠狠詈罵一通,冉興讓因上奏告發管家婆行徑,被管家婆勾結宦官群毆了一頓,直打得他血肉狼藉。然而事後群毆驸馬者竟也未被問罪。
所以裴玑說那些都是受氣驸馬。
大概也因管家婆欺壓驸馬太甚,楚圭才沒令蔣氏挑選管家婆給楚明淑三個。畢竟他這三個女兒的婚事各有所圖,不能得罪人。
裴玑抱着楚明昭轉過照壁時,就見一個穿着醬色潞綢褙子的老婦人垂首迎了上來。老婦人當下屈膝行禮道:“老奴梁盈,見過世子,世子妃。”
楚明昭轉頭将她上下端量了一番,見她眉目之間全是恭順之色,倒覺十分意外,這個……怎麽看起來不像個刁奴?這跟說好的好像不太一樣啊。
裴玑略一挑眉:“你就是皇後遣來的管家婆?”
梁盈又将頭低了低:“回世子的話,是的,皇後娘娘派老奴來幫世子妃打理中饋。”
裴玑心中暗笑,從管房事變成管中饋了。
梁盈見裴玑要徑直抱着楚明昭入內,轉身道:“世子請留步,皇後娘娘有幾句話讓老奴轉達于世子妃。”
楚明昭與裴玑對望一眼,示意他将她放下來。
裴玑略一踟蹰,彎腰小心将她放到地上,又幫她整了整裙釵,微笑着道:“我回房等你,過會兒就擺飯。”
楚明昭望了他一眼,點點頭,笑道:“世子別忘了跟廚房點妾身路上提的那幾道菜。”
“忘不了。”裴玑笑笑,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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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盈要求借一步說話,楚明昭就近将她領到了一處次間內。梁盈将門關嚴實了,這才轉身道:“世子妃可還記得娘娘的交代?”
楚明昭一笑道:“自是記得。”
梁盈點頭:“那便好。娘娘一再交代,世子妃可莫要為男女情-愛迷了眼,要拎清楚親疏輕重。另外,娘娘還囑咐了一件事。”梁盈壓低聲音道,“世子妃可見過住在世子府上的長史沈淳?”
“襄王派來的那個右長史?”
“是的,他是襄王的心腹,”梁盈又湊近了些,“沈淳這回來京,必定為襄王帶了什麽話來,世子妃要想法子從襄世子口中套出沈淳捎的信兒究竟是什麽。”
楚明昭為難道:“這恐怕不好辦吧,我與襄世子相處時日尚淺,他怎麽會将這種事告訴我。”
梁盈笑道:“襄世子畢竟不過是個少年人,世子妃生得貌美,多撩撥幾回,勾得他欲心如火時,再細細相問,想來便事半功倍了。”
楚明昭深吸口氣,暗道這夥人真是喪心病狂。她蹙眉思量片時,發愁道:“我可以試試,但不能保證成事。”
梁盈臉上的笑一收:“世子妃先試着,若不行再換法子。這可是娘娘交代下來的事,世子妃千萬盡心些。”
楚明昭自然知道這是蔣氏的交代,而蔣氏背後是楚圭。她不可能真的遵從,但楚圭必不會甘休。
楚明昭心裏揣着事情,連晚飯都吃得不香。
她覺得她應該跟襄世子開誠相見,可是她與裴玑成親也不過才兩三天,眼下情勢又特殊,他不太可能相信她。
裴玑為人心思缜密,又時時提着警覺之心,這一點從昨日朝見東宮那件事便可見一斑。楚明昭其實并不确切知道裴玑心裏對她到底抱着怎樣的态度。
晚上就寝時,裴玑見楚明昭一直盯着他看,停了解衣的動作,也盤膝坐在床上盯着她看:“就算我晚膳時搶了你兩個幹炸小丸子,你也不用這麽大怨念吧?我與你鬧着玩兒的。”又兀自道,“不過那丸子倒的确挺好吃的,趕明兒讓廚房多做兩盤來。”
楚明昭低了低頭:“不是因為小丸子。”
“那是因為那碟腌螃蟹?”
“不是因為螃蟹……不是因為吃的,”楚明昭說話間忽而往前湊了湊,“我想與世子說一件事。”她覺着不論裴玑信她與否,都應當試一試,否則兩人永遠隔着一層。
裴玑點頭:“你說。”
“我是站在世子這邊的,”楚明昭正色道,“我不會幫着我三叔對付世子的。”
裴玑慢慢斂容,須臾後道:“自古先斷後不亂,既然昭昭将話挑明了,那我也敞開了說。我認為昭昭是個聰明人,當是能明白如何抉擇才是于己最有利的。坦明說,我心裏對你并無任何敵意,我是将你當妻子對待的。”
他說的是沒有敵意,而非沒有戒備。不過這才是最正常的,他若現在就說他完全信任她,那真是騙鬼鬼都不信。
事情總是要慢慢來。
楚明昭吐出一口氣,表态道:“我也想和世子好好過日子。”
裴玑微笑道:“這想法甚好。”
楚明昭想起梁盈交給她的那件事,便照實與裴玑說了,只是略去了梁盈讓她來勾引他那些話。她見裴玑垂眸沉吟,斟酌着詢問楚圭若是屆時來催問,她要如何應答。
裴玑思量既定,道:“你若說沒問出來,楚圭定會揪着你為難。屆時你就說,襄王讓襄世子與臨邑王安心留在京城,聽從皇帝安排,必要時奏請更易封地。”
楚明昭隐約明白了襄世子的用意,颔首道:“我懂了。”
兩人計議已定,心裏都松快了些,慢慢又說笑起來。
裴玑正要躺下,又想起一事,當下拉住她道:“我記起來了,你還欠着賬沒還。”
楚明昭一愣:“什麽?”
裴玑不滿道:“在侯府時說好回來加倍補給我的。”
楚明昭這才反應過來。她抿抿唇,慢慢湊到他跟前,在他臉頰上連親了兩下。
裴玑轉眼看她:“這不叫加倍。”
楚明昭突然想起要試探他到底是不是不行,略一躊躇,擡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壓倒在床上,低頭在他臉上細細親吻。
她的吻生澀卻綿密,柔軟嬌嫩的唇瓣在他臉上溫柔流連,帶起陣陣暧昧入骨的悸動。她身上只套了一層單薄的寝衣,這般緊貼之下,身體難免厮磨,她這薄薄的一層與不着寸縷相差無幾,卻又因為隔了一層,比不着寸縷更加勾人。
裴玑渾身都戰栗了一下。他直覺體內炎火漸起,将成燎原之勢。少頃的踟蹰後,他忽然擡手攬上她的腰,猛地一個翻轉将她壓在身下,旋即卻松了手,微微喘着氣重新躺回去:“睡吧,明日還要選備去南苑的行頭。”
楚明昭聽他嗓子都啞了,似乎是在竭力忍耐。她很想跟他說你要是真不行,我們可以試試,萬一行了呢?不然總這樣也不是法子。
但她怕傷他自尊,這話并不敢出口。
他扭頭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又想偏了。他按了按額頭,覺着縱然再次申明并非她想的那樣她也不會信,只好岔開話頭道:“我跟你說,你以後離你那三哥遠一些,他絕非善類。”
楚明昭的思緒果然被帶跑了,聞言訝異道:“我三哥?他幹什麽事了?”
“你聽我的便是。”
楚明昭想起裴玑今日看到楚懷謙時的言行舉止,好奇心登時被吊了起來,抓着他的手臂搖了搖:“你不要話說一半啊,快告訴我。”
裴玑想起她方才又認為他不舉便心下怏怏,哼了聲,轉過頭去:“睡覺。”
楚明昭望着他的後背撇撇嘴,只得暫且作罷。
南苑也是一處皇家苑囿,但并不似西苑那樣緊挨着皇宮,而是位于整個北京城的南端,與皇宮相去甚遠。南苑範圍極大,因其湖沼泉源遍布,水域遼闊,故又稱南海子。
南苑原本便是占地廣闊的前代皇家獵場,後周太宗又在此處擴建殿堂宮室、修築圍牆,将之擴大了數十倍之多。并設一名總提督和四名提督,負責南苑的日常打理。
南苑內有二十四園,遍植果蔬、豢養禽獸,又兼水草豐沛,是圍獵的絕佳去處。
但圍獵一般是在春秋兩季,眼下已交夏,楚圭卻突然要率衆來圍獵,倒是有些耐人尋味。
隔日便是定好的日子,衆人随着楚圭的鹵簿大駕浩浩蕩蕩地開赴南苑。
到了地方後,楚圭命衆人休整一下,下午再開始圍獵。
楚明昭覺得如果不是有不想看見的人随行,出來轉轉也不失為一件美事。但她沒有選擇權。
她本想待在殿內啃啃瓜與長姐說說話,但裴玑非要教她學騎馬,她拗不過,只好從了。
裴玑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馬後,見她仍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不由笑道:“不要緊,我扶着你的,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楚明昭低頭看向他:“可是我學騎馬幹什麽?”
“藝多不壓身,萬一有一天用上了呢。你看你那天不就因為不會騎馬白走了那麽些路。這地方大得很,正适合教你。”
兩人正說話間,忽見範循牽馬而來。
到得跟前後,範循佯佯與裴玑敘了禮,旋徑直看向馬背上的楚明昭,張口就道:“我親迎那日,表妹為何沒來?”
神情跟語氣都十分暧昧,頗似情人間的嗔責。
楚明昭有些懵,心道我夫君可就在旁邊呢啊,你要發瘋是不是也避着些?
裴玑剛要上馬,聽見這話便沉下臉,轉頭看向範循:“你什麽意思?”
範循微微冷笑道:“我跟我表妹說說話也不行麽?”
楚明岚跟上來時正瞧見這一幕,嗅出不對,心裏當即便有些不舒服,上前拉住範循,強笑道:“夫君,咱們去別處遛馬吧,好不好?”
範循一看見楚明昭,心裏就打翻了五味瓶,再一看到裴玑又想立等掐死他,此刻根本不理會楚明岚。
“表妹,你為什麽不答話?”範循又一次望向楚明昭。
裴玑冷笑道:“你沒瞧見她不想理會你麽?”
範循陰冷地看他一眼:“我表妹還沒說話,你多什麽嘴?”
楚明岚見範循如此言行,愣了片刻,猛地意識到了什麽,霎時醋意決堤,怒氣灌頂,激憤之下想也不想地擡腳就朝着楚明昭那匹馬的馬腿上一踢。
那馬立時便驚了,當下長嘶一聲,瘋了一樣揚蹄沖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開頭說公主下降不是錯別字,婚姻之事,民間稱“嫁”的,皇家稱“降”,民間稱“娶”的,皇家稱“尚”。所以公主下嫁叫“下降”,驸馬娶公主叫“尚”公主。
文中說的永寧、壽陽兩位公主的事出自《萬歷野獲編》。《萬歷野獲編》雖是野史,但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在明代史料裏也是廣受好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