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七月七是不折不扣的女兒節,主要習俗是供奉磨喉羅和驗巧。磨喉羅是佛祖釋迦牟尼之子,市中慣以土木雕塑成磨喉羅的形象,衣以彩服而賣之。七月七這日,無論達官顯貴還是尋常百姓,皆以之供奉牛郎織女,除乞求織女賜巧之外,亦以之求多子多福。驗巧的法子則主要是于正午丟巧針。

供奉磨喉羅時,楚明岚顯得異常虔誠。她十分害怕她會一直這樣被範循厭棄下去。蘇氏在不斷地給範循房裏塞丫鬟,過一陣子見範循一個都沒收用,便再換一撥。她不知道範循心裏打的什麽算盤,她只覺得如此下去,範循遲早要納妾,而她只是空占着個正室的位置,将來什麽都撈不着,跟被休掉無甚分別。她得在範循回來後改變面目,讓他對她改觀。

宋嬌也拜得認真。那日從郡王府回去後,她哭鬧了好幾日。母親安慰她說那日那麽些人在場,将來她嫁人沒有處子紅也能找地方說理,她聽了這話才慢慢平靜下來。只是母親說讓她低嫁,她便不樂意了。她又不是真的與人茍且失貞,憑什麽就要低嫁?母親還想讓她嫁給那個小官……她才不肯。表姐說要她盡管挑可心的婚事,挑好了與她說,她會想法子幫她促成。

楚明昭也覺着确實應當好好拜拜,子嗣之于女子實在太過重要,最現實的道理是,早早生下兒子才是最大的保障。

衆人拜訖,轉去丟巧針。

楚明昭覺着這是一項十分神奇的習俗。所謂丟巧針,即取一盆水曝于日中,待到水膜生面,以繡針投之,繡針浮起則看水底針影,若成雲物、花頭、鳥獸影,或成鞋及剪刀、水茹影,則謂乞得巧。若其影粗如槌、細如絲、直如軸蠟,則為拙征。

無論閨閣少女還是已為人-妻者,都十分相信這個,若看到拙征,長嘆不已甚至當場堕淚的都有。

楚明昭的繡針投出的是雲物影,範希筠在一旁笑道:“昭昭這是得巧了。”

宋嬌看了一眼,撅了撅嘴,一伸手就将繡針丢了進去。然而不知是否她用力過大,那針一入水便刺破水膜直接掉到了水底,過了片刻才慢悠悠浮上來,最後只得一條細細的投影。

怎麽她就跟楚明昭的差那麽多呢?宋嬌不服,又将繡針捏起來重投了幾次,然而次次皆是如此。

宋嬌氣惱之下就想将水盆掀了,然而忽然想起這是在哪裏,又看了一旁的唐氏一眼,終究是攥了攥拳頭壓住了脾氣。

楚明昭來之前,唐氏便鄭而重之地告誡了在場衆人,說今日誰都不許惹事,誰也不許對楚明昭不敬,否則休怪她不講情面,當場将滋事的攆出去。

然而宋嬌及時收住了脾氣也并非全因為此,她心裏另有算盤。

楚明昭重新坐回去時,唐氏命人撤換了她面前的糕點茶果,旋即看着新換上的一批笑道:“我方才瞧着世子妃都沒怎麽動那些點心,想是不合口。我叫他們又備了些,世子妃嘗嘗看。”

楚明昭心道不是不合口,是我怕我吃起來就沒工夫搭你的話了,到時候冷場不好看。

楚明昭見唐氏再三相請,一時盛情難卻,便拿了一塊玫瑰果餡兒蒸酥,一面慢慢咬一面繼續聽唐氏東拉西扯。她就等着看唐氏到底要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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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她蒸酥吃了一半時,唐氏似是覺得是時候接着續方才的話了,便狀似無意地笑道:“竊聞世子待世子妃如珠如寶,世子妃定然與世子情深意篤。我瞧着世子妃真是好個溫克性兒,想來世子……也是個好相與的吧?”唐氏嘴上這樣問,心裏并不這樣想。

她這話語氣恍若閑談,但楚明昭聞言卻是動作一滞。

唐氏打聽她夫君做什麽?

“這倒是,夫人說到點子上了,”楚明昭笑容熠熠,“世子也是個溫克性兒。”

唐氏太陽穴突突直跳。楚明昭這話恐怕騙鬼鬼都不信。裴玑當衆鞭抽公主、搶白皇後的剽悍事跡早已傳遍京城,她怎麽想怎麽覺得這襄世子不是省油的燈。

“久仰令尊大名,”唐氏勉強笑道,“世子妃出身詩禮之家,到底是通身的書卷氣,那……世子妃平日裏與世子亦是撫琴作畫吧?”

他們平日都做什麽……楚明昭回想了一番,繼而低頭默默咬了一口蒸酥。

“世子平素更喜歡吟詩填詞。”楚明昭随口胡謅道。

唐氏揉了揉額頭。做的一手歪詩逼得魏文倫只好誇字寫得好,都這樣了還吟詩?

蘇氏大致知曉唐氏此舉的個中情由,看見唐氏那樣子,忍不住低頭喝茶遮掩嘴角的竊笑。

唐氏又轉彎抹角地探問了幾個關于裴玑的問題,楚明昭全胡扯了過去,聽得唐氏嘴角直抽抽,她這問了跟不問沒什麽分別。

範希筠朝着母親那頭望了望,見她一直與楚明昭攀談,不由握緊了手裏的帕子。

宋嬌拉了拉範希筠,笑道:“筠姐姐,咱們還沒說完呢。下月中秋時濟哥哥是不是要從書院回來啊?”

她說的“濟哥哥”指的是國公府四公子範濟,方齡十九,已于三年前得了舉人的科名,但範慶當時認為他學問尚淺不足以考取進士,怕最後過不了會試或者過了會試反被取為同進士有辱門風,便讓他繼續在首善書院進學修業。

宋嬌想起這個便不禁感嘆信國公府果真不愧為京城一等一的世勳閥閱。她聽她爹說,同進士雖是殿試上取夠一甲二甲後剩下的貢士,但會試錄的貢士本就不多,又是三年考一次,因而得個同進士也是極不易的,多少人熬白了頭連個舉人都考不上。

國公府前頭三位公子都已婚配,據聞唐氏如今正籌謀着範濟的婚事。宋嬌蠢蠢欲動。她隐約想起自己從前見過範濟一面,記得他似乎長得不錯。不過她想一想範循的容貌,也能猜到範循的這個堂弟相貌差不了。

範希筠自然能瞧出宋嬌為何突然這般熱絡。但她知道母親絕不會要宋嬌這樣的兒媳婦,何況宋嬌又出了那樣的意外。那件事後,已經漸漸有傳言說宋嬌其實早已失貞,故此宋家有意造出意外,意圖掩蓋。撇開宋嬌的性子不說,母親光是因着這個也會覺得膈應。

範希筠輕聲一嘆,道:“我也不清楚,祖父交代說課業緊的話就不讓他回了。”心中又想,宋嬌怕是都不知道她四哥長什麽樣,居然叫得這麽熱絡。

宋嬌覺得範希筠一向和氣,便又拉着她打聽範濟。範希筠漸漸有些煩了,卻又不好明着表露,便轉頭跟楚明岚搭話:“三嫂,我聽聞這回平叛十分順利,三哥下月就跟祖父凱旋了。”

楚明岚正凝神觀察楚明昭的一舉一動,聞言一怔:“表哥要回了?”

“是啊,”範希筠笑盈盈道,“三哥立了功,回來後必定還有封賞的。三嫂與三哥也許久未見,等三哥回了,正能好好敘敘話。”

楚明岚低頭絞了絞帕子。敘什麽話,他根本不樂意搭理她。只她現在既害怕看到範循又希望見到範循,也不知她若是轉了性,能不能把他的心焐熱。

約莫未牌時候,楚明昭覺着自己在此待的時候也差不多了,遂委婉地與唐氏與蘇氏辭別。

唐氏再三款留不住,便客套一番,出門相送。

楚明昭見她神色悵然,又想起她今日的怪異套問,不禁蹙眉。

她想做什麽?

楚明昭回府後想與裴玑說說今日之事,然而左右不見他的人,問了丫頭才知道他正在前頭招待肅王。

楚明昭略一思量,更了衣,也去了前院。

她剛一入正堂,就見肅王鐵青着臉盯着裴玑。楚明昭稍作踟蹰,上前跟肅王見了禮。

肅王沉着臉微微颔首,又突然站起身,氣道:“侄媳婦兒,你若有工夫就多勸勸我這侄子,讓他別……別……”肅王卡了半晌,也沒想起下面究竟怎麽說,終是狠狠一甩袖,陰着臉一徑走了。

楚明昭知肅王大概是得了信兒了,這是來找裴玑算賬的。她心覺不妥,叫了兩個小厮去送送肅王。她轉過頭見裴玑仍舊只是坐着慢悠悠地喝茶,走上前湊到他耳旁小聲道:“惹惱了叔公真的沒事麽?”

裴玑轉眸看她,以口型道:“不破不立。”

楚明昭覺得這種事他心中必是已然盤算好了,便沒再多言,轉而道:“我今日……”

她說話間就被他順手拉着坐到了他腿上,緊跟着又被他從背後圈到了懷裏。楚明昭想起他上回便是這樣抱着她占便宜然後又将她抱到榻上繼續占便宜,然後引得她以為他想通了的時候就沒有然後了。

憑什麽總是他勾她調戲她呢,明明應該是她勾他才對啊。楚明昭忽然覺得她太被動太不盡責了。

這怎麽行,形勢一定要扭轉。

楚明昭突然掰開他的手站了起來。

裴玑目露詫異,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問怎麽了,楚明昭就轉過臉來,旋即側着身子坐到了他的腿上,擡手勾住他的脖子。

裴玑霎時渾身一震。這姿勢……

“對了,我跟你說,我覺得唐夫人今天的态度怪怪的……”楚明昭說話間又摟緊他的脖子往前蹭着挪了挪。

裴玑頭上漸漸冒汗,手裏的茶杯都要掉到地上了。心道媳婦你別再往前挪了……

偏偏楚明昭一臉正色,兀自說着唐氏今日與她說的那些話。末了,她擡頭看向幾乎已經僵住的裴玑,故意抓着他的手臂大幅晃了晃他,道:“夫君怎麽看?”

她晃他的同時她自己的身體也難免晃動,那種隐秘入微卻又暧昧入骨的撩撥瞬時擴散開來,宛如一波又一波的激流,沖擊着他的意志。

裴玑僵着手端起茶杯灌了幾口清茶,然而再度開口時嗓音還是透着沙啞:“昭昭先起來。”

“為什麽?”

他深吸一口氣,道:“昭昭之前不是說要跟我對弈的麽?咱們去下棋吧。”下棋能靜心。

楚明昭想了想,道:“好啊,等我去更衣。”

她如今穿的是見客那一身行頭,家常穿着太不利落,因此裴玑并沒在意她這話。

等她換好了衣裙,裴玑也已經在次間內擺好了棋枰。兩人分頭坐下後,各執黑白。裴玑望了棋枰一眼,笑着擡頭:“要不要我讓你幾……”他話未說完,便生生頓住。

楚明昭手執棋子,眼望棋枰,似是正琢磨着應當在何處落子。她身上那件水緯羅對襟衫領口開得有些低,正常瞧着是沒什麽,但目下這般低頭傾身,從他這個角度正能瞧見那若隐若現的誘人溝壑。

裴玑手中棋子“啪嗒”一聲落到了棋枰上。還能不能好好下棋了!他媳婦今天簡直是要整死他。

楚明昭伸頭看了他掉的那枚旗子一眼,笑道:“夫君這一子下得好,落子無悔,不許改啊。”

裴玑遽然往椅背上一靠,哼了聲道:“我不悔棋也照樣能贏你。”說話間便探身看她,“咱們設個彩頭吧。哪個輸了,就拿出一百兩銀子來。”

楚明昭瞪大眼:“那麽多?我沒錢。”

“那就拿東西跟我當,比如你新得的那三盒酥油蚫螺。”

楚明昭撇嘴道:“那可不行!”說着話便笑嘻嘻地看着他,“要不我拿我身上的衣裳跟你當吧,我這衣裳還值幾個錢。我輸一局便脫一件給你,反正這屋裏也挺熱的。”

裴玑當即坐直了身子,拈起棋子繼續走棋,正色道:“那不行,會着涼的。算了,你要是輸了就先欠着好了。”

他說着話便想起了她方才說的唐氏的事,略作忖度,微微蹙額。

楚明昭問他怎麽了,他斟酌片刻後道:“那唐夫人還問了什麽不曾?”

楚明昭搖頭:“沒——夫君知道她此舉的因由?我怕她別有居心,全胡謅過去了。”

裴玑按下一子,少頃,低沉道:“昭昭不必思量那些,萬事有我。”

楚明昭見他忽然嚴肅起來,心中便有些忐忑,及至擡頭看到他投來的安撫目光,又漸漸平複下來。她執棋間又想起一事,笑吟吟地道:“我聽母親說阿秀婚事要近了,到時候咱們送個什麽禮好?”

裴玑緩緩落下一子,忽而道:“我與昭昭說件事吧。”

八月初八是何家與孫家揀定的親迎日。楊氏再三盤算後,覺着孫家這門親事還是應當抓住。畢竟她實在不好觍着臉去求顧氏再給尋一門。而讓她自己去張羅的話,必定攬不着更好的了。

孫家太太是個和善人,見過了何秀本人後覺着何秀模樣好又是個過日子的,又想到何秀與楚家關系親厚,楚家又是王府親家,兩下裏考量也便應下了。只是孫邦還要趕着明年的會試,合過八字後,孫太太便揀了個最近的吉日,想讓兒子早日完婚,安心備考。

楚明昭收到柬帖後,出了會兒神。

柬帖是兩份,分別給她與裴玑的。這原本十分正常,但自從她聽裴玑說過何秀給他送順袋那件事後,心裏便一直有些梗。

何秀若一定要送禮表示感謝,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将禮物交于她,讓她轉交給裴玑,而不是在偶遇時拿出來。這是私相授受,并且送的又是貼身之物。何秀顯然也是知道此舉不妥當才不敢公然拿出來。

楚明昭不信何秀沒有別樣心思,但若據此就斷定何秀心裏有什麽盤算,似乎也并不充分。

裴玑見她一時拿不定主意,便讓她挑個日子把何秀約到府上來,要知端的,試她一試便知。

楚明昭忖量之下,點頭應下。雖則何秀即刻要嫁人了,但她還是想求一個明白。

今年交秋早涼,自入農歷八月後,暑氣漸散,天清氣爽,十分宜人。

裴玑每日晨起給楚明昭帶早飯幾成習慣,又已然摸清了她的作息,怕她餓着,往衙門裏打過照面後,都是一路掐着時辰趕回來。楚明昭起床梳洗罷,他剛好将熱騰騰的糕餅羹湯擺在她面前,幾乎日日如此。

這日辰正時分,裴玑的馬車在府門口停下後,一手一邊拎上買好的點心下了車。

然而等他轉過身來時,突然瞧見門口還停了一輛馬車。他正欲喚小厮上前瞧瞧,那邊馬車旁的小厮已經禀過了馬車內的人,旋即便見馬車的簾子一掀,踏出一雙皂靴。

裴玑瞧見從馬車上下來的範循時,輕笑一下:“我道是誰,原是姐夫回來了。”

範循身上甲胄未除,闊步而來時似還裹挾着從戰場上帶回來的血腥殺氣。

他此番歸來,身上氣度更勝從前,通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凜冽剛冷的迫人威壓。

然而裴玑只是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走上來,微笑道:“姐夫是不是十分惦念我,連更衣都不及就急匆匆過來看我,我實在惶恐。”

範循陰恻恻地睥睨着他,少頃,冷笑道:“你知道我惦念的是誰。”

裴玑略一挑眉:“我沒工夫在這裏跟姐夫打啞謎,姐夫若無事的話便快些讓開,我還要給我媳婦帶飯呢,我媳婦在家嗷嗷待哺。”

聽他一口一個“我媳婦”,範循雙拳慢慢籠攥。須臾,眼中寒芒閃過,譏诮一笑:“我是來給你帶話的。”

作者有話要說: 23333333世子這真是養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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