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裴玑逃也似地從殿內沖出來後,站定深吸了幾口氣,吹了會兒冷風,才緩過來一些。
何随與沈淳互視一眼,世子這樣子也不像是半夜從床上爬起來的啊,反倒好似後頭有狼追着似的……
何随借着廊上羊角燈的光看到裴玑面色泛紅,愣了一下,輕咳一聲道:“世子……”
裴玑曉得他要問什麽,當下斜他一眼,道:“說正事。”
沈淳素來嚴肅,眼下沒有半分玩笑的心思,上前一步躬身在裴玑耳旁低語。
何随見沈淳開了口,自家便沒有開言。他本還擔心他倆半夜三更來見世子,攪了世子的好事會挨訓,不過眼下看來今日大約不是行房的日子,倒是正好。
裴玑聽罷沈淳的奏報,哼了聲,道:“他們真是能折騰,大半夜還出來晃悠。一看就是一群沒媳婦的。”
何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随即又想到自己就是個沒媳婦的,立時笑不出來了。他整肅了神色,認真點頭道:“您說的很是——那您說這事如何應對?”
裴玑笑得別有深意:“找大哥去。”
裴琰是實打實正在度春-宵,驟然被弟弟大呼小叫地打斷,驚得一個哆嗦,險些立等一瀉千裏,一時間憋得臉紅脖子粗,簡直想要沖出去一刀劈死裴玑算了!
但可惜他打不過這個家夥。
裴琰暗暗磨牙,下回他要是發現他不舉了,非抽死他這個混賬弟弟不可!
裴琰掃了面前的裴玑與沈淳一眼,黑着臉問尋他何事。裴玑瞧見裴琰這副樣子,立時覺得心裏平衡了,暗裏笑得神清氣爽,面上卻越發凝重。他嘆了口氣,朝沈淳遞了個眼色,道:“沈長史去跟大哥說道說道。”
沈淳低應了一聲,又将跟裴玑說的那番話複述給裴琰。
原來,蒙古女真那些北方游牧民族時來邊關擄掠,而由于秋冬兩季草木凋枯,他們無法放牧,儲物不豐,生存艱難,故而這兩季是劫掠的多發期,又因東北冬季酷寒,他們需要充足的物資過冬,故此冬季的劫掠尤為嚴重。廣寧衛是親王封地,有重兵駐守,倒還好些,他們一般都是選周遭的州縣下手。而這一回,他們卻将手伸到了廣寧衛。
方才副總兵陳斌來報,說有大批胡人夜襲西邊的遵義門,守軍趕去阻截時,北面的廣智門又被一股乾軍突襲,一時間倒有些顧此失彼。不過好在不一時便将兩撥人打退。
但陳斌怎麽琢磨怎麽覺着這事蹊跷,這兩股人似乎只是佯敗而已,因為不管己方将官指揮再得宜,廣寧駐軍再悍勇,也不可能這麽輕易就将人打退,姑且不論那幫乾軍如何,那群刀口舔血的胡人是何等悍勇,他從前可是領教過的。
因而,蹀躞不下的陳斌便跑來王府,找到了何随與沈淳,請他們報與世子知曉,讓世子給拿主意——裴玑年紀雖輕,但這些年戰功煊赫,在軍中有着崇高的威望,軍隊中上至總兵下至兵卒,都對這個少年萬分敬服,他們跟随這個少年征戰從來都是所向披靡、百戰百捷,他們篤信沒有這個少年解決不了的事。
裴玑在來找裴琰之前,便讓何随去給忐忑不安的陳斌傳信,讓他放心大膽地去睡覺,不必擔心那兩撥人卷土重來。因為他已在沈淳奏禀罷之後将事情想了個通透,目下來找裴琰,一則是來知會他一聲以免他回頭知曉了計較起來,二則是消遣消遣他。
裴琰其實不耐煩管這些事,又不是什麽大規模的戰役,撈不着戰功的事他都不關心。不過對于裴玑能跑來知會他一聲,他還是比較滿意的,想想這點,他倒是看自己這個弟弟順眼了些。
他讓裴玑自己拿主意,随即伸了個懶腰,笑着拍了拍弟弟的後背:“依我說,那幫孫子成不了氣候,阿玑也不必太操心。楚圭那龜孫子的名字就孬,還給定了個孬的國號。左右長久不了,說不得咱們明年開春兒就能打到京城去了。”
楚圭登基後,改國號為乾,年號建始,今年是所謂的建始二年。楚圭是個深懷萬丈雄心的人,自他敲定的國號與年號便可見一斑。但他同時又剛愎自用,曾有臣下遞上谏言,說“乾”音同“前”,是謂不吉,勸楚圭另拟國號,但楚圭置若罔聞。
然而裴玑并不認為楚圭就好對付,雖說目下己方形勢大好,但他內心并未輕敵,裴琰說的什麽開春兒打到京城,實在太不現實。不過他有必勝的把握,也做好了迎接磨難的準備,只是他的心态一直很平和。這也是他能面不改色地在楚圭、楚懷和那幫人面前屈膝行禮的主要緣由。
這局棋,從五年前就開局了。
而他始終在不動聲色地落子。
裴玑望了兄長一眼,倏忽笑道:“他日功成,咱們都能換個大點的地方住。”
這話裏隐含了太多東西。
裴琰面上的笑緩緩斂起,又重新散開,道:“阿玑說的是。”
裴玑笑笑,沒有接話。他這兄長嘴上罵楚圭,但實質上他恐怕是想成為第二個楚圭的。只看他的心思将來會不會淡下去了。
此後七日,乾軍與胡人每晚都來夜襲,人數不多,時間不定,但基本都是初更到五更之間。裴玑只命陳斌不必太放在心上。他大致能猜到範循打的什麽算盤。
範循此舉一則是疲敝迷惑襄軍,二則是引戰。攻城實非易事,但野戰對陣的話就會容易不少,何況邊地苦寒,又是他人地盤,在廣寧久留并非明智之舉。可裴玑始終按兵不動,範循大約是有些急了,所以他想引他出兵。只是範循終究還是假公濟私,選半夜來突襲倒很有些給他添堵的意思。
歲暮将至,賀珍不能再在王府住下去了——正旦要祭祖,她需要回海城一趟。上回冬至時就沒回去,這回獻歲祭祖不能再缺席。
清平郡主需要留下來參與王府這邊的正旦祭祖,所以不能跟賀珍一道。她叮囑女兒過了大年初三就趕緊回廣寧來,又仔細交代了臨行事宜,依依不舍地将女兒送出了門。
賀珍跟衆人辭別訖,滿心複雜地上了馬車。轉過年來她就十七了,怎麽說也要把親事定下來了,但她真是迷惘無措。若是随便定下一門,她恐怕不好受,但她想要的親事似乎又不大可能。
賀珍長嘆一息,靠在靠背上小憩。
入冬以來落了幾場大雪,天氣又冷,冰雪漫地,行路艱難。但賀珍走的是官道,路況倒還好些。馬車一路往東,走得平穩。
正在賀珍半夢半醒之間,只聞車夫一聲驚呼,馬車驟停。賀珍一個不防,險些一頭栽倒。随行的兩個丫頭一驚,忙上前扶住她。其中一個名喚寶瓶的丫頭掀簾子正要詢問車夫出了何事,然而待到看清楚外頭的情景時,她忽然噤了聲。
賀珍見狀心覺困惑,自家走到簾子邊去往外看。
挑開簾子的瞬間,她霎時吓得面色一白。
外頭不知何時圍上來一批披甲執刀的士兵,個個通身煞氣,雪亮的白刃映着道旁積雪,閃出懾人寒光。一陣寒風猛地呼嘯着打在賀珍臉上,令她觳觫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冷得還是吓得。
賀珍勉強止住顫栗,暗暗數了數,周遭的士兵起碼有上百人。
她正自惶遽迷惘,一錯眼間就瞧見一道玄色身影自人叢中朝她徐徐步來。兩側兵士都自覺分開一條道路,神态恭順。
賀珍在看清來人面容時,瞪大了眼睛,竟就那麽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半晌移不開眼。
範循着一襲玄色貂裘,豐姿卓異,眉目溫雅,純黑色的裘皮映着身後亂瓊碎玉似的白雪,顯出幾分孤峭的意味來。
公子如玉,可惜是塊冷玉。
範循上前唱了個喏,道了句叨擾了,賀珍這才回神。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覺着自己眼下如墜夢境。她非但想什麽來什麽,而且這個人還這般以禮相待。
範循是何等眼力,一下子就看出了賀珍瞧他的眼神不對。這種女子他從前見得多了,當即心下不悅——他如今的心态已經跟從前不同,他從前默許楚明岚之流對他的讨好時還帶着虛榮心,但見今只覺這些都是麻煩,最要緊的是妨礙他追回楚明昭。
範循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蹙,但很快他腦中靈光一現,驀地一笑,溫聲道:“上回之事多有得罪,萬望姑娘莫要見怪。”說着又是一禮。
他這一笑之下,天地似都為之一亮。
賀珍只覺腦子有些不夠用,心跳如擂鼓,面紅如施朱,語無倫次道:“不必……不必客氣……我……我是說無妨……”
範循命人拽走了賀珍那兩個礙事的丫頭,回身沖賀珍笑道:“姑娘莫怕,在下絕無惡意。不過此番來尋姑娘,确實有事相詢。”他說着嘆了口氣,“世子妃是我表妹,姑娘知道吧?她離京日久,她舅父舅母還有她長姐卻都在京,我來廣寧之前,他們交代說若是方便,便打探一下她的近況,好讓他們安心。我聞姑娘在王府住了幾月,不知可能将她的近況告知一二?”
賀珍心道原來如此,下意識地就點頭,将楚明昭在王府的狀況大致說了一番。範循又挑了幾個想知道的問題問了一番,賀珍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範循滿意一笑,行禮作辭。賀珍正神不守舍,忽見他又折回來,低聲問她:“姑娘可是要回賀家?幾時得返?”
賀珍面上更紅一分,赧然小聲道:“大約正月初四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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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循颔首,微微一笑:“那不知屆時可否能請姑娘幫個忙?”
一刻鐘後,賀珍的馬車重新上路。
範循望着那隊漸漸遠去的車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這回真是天賜良機,他想不到上回他擄劫的這個姑娘會對他生出心思。他原本真的只是來詢問楚明昭的近況的——他主要想知道楚明昭有沒有懷上裴玑的孩子,知道她沒懷孕他便放心了。然而不曾想,此行卻有了意外收獲。賀珍不過是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只要他願意,他能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範循眺望遠處銀裝素飾的嵯峨群山,又想起了另一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不過那個小姑娘實在太不省心。
範循面色陰沉下來。
想到那令他切齒的奪妻之恨,他眸底便又蹦竄起瘋狂的炎火。他花了許久才平複了心緒,往昔的諸般情景又浮現眼前。
明昭後來跟他置氣後,就時常躲着他。有一年正旦,他去侯府拜賀新年,私下裏給幾個表妹發壓歲錢——他跟她們是平輩,本不必發,但他想添個喜氣,便年年如此。結果當時前頭幾個發完了,輪到楚明昭時,卻怎麽也找不見她的人。他着人四下尋了一圈,最後在廚下找見了她。他尋過去時,她正一頭往外走一頭專心致志地低頭剝栗子。栗子似乎是剛出鍋的,她一面剝一面吹氣。他不聲不響地走過來,她險些一頭撞到他身上。
他問她為何躲在這裏,她仰起臉看他,說她不過是在這裏看着她的栗子,她怕那些丫頭炒的火候不對,說完就要走。她那時候年紀尚小,臉頰還有些肉乎乎的,但五官已經初露精致,說話間一雙水光潋滟的大眼睛顧盼神飛,嗓音也嬌嬌糯糯的,讓人一見之下心都軟得化作了春水。
他想逗逗她,伸手攔住她的去路,讓她猜猜他來找她作甚。她當即蹙起眉,讓他去找她四姐姐去。他聽到這話心裏揪扯了一下,笑說他是來找她的。她見他不肯讓路便惱了,抱起丫頭手裏頭的那一盆栗子就想砸過來,但最終還是舍不得她那些栗子,只是抱着那個盆子瞪他。
她瞪人的樣子沒有半分威懾力,反而顯得更加嬌憨。他忍不住地笑,俯身将手裏那一封銀子遞到她面前,輕聲說那是給她的壓歲錢。她掃了一眼,并未接過,反倒是趁着這個空當從他身側跑了出去。
她出去時正碰見楚明玥,楚明玥陰陽怪氣地說了她一通,她笑吟吟地嗆回去,臨跑走前還扭頭白了他一眼。
他覺得她似乎是在鄙夷他沒眼光,居然看上楚明玥這種人。他當時心裏忽然有些堵,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憋悶。
後來楚圭竊位,楚明玥一飛沖天成為嫡皇女,便常常與楚明岚一道彈壓明昭。他有心幫她,但總是束手束腳的,不敢太明顯。他覺得他忍了這一時,将來便好了。反正她也沒人敢要,遲早是他的,一切都來得及。
但誰想,世事難料。
範循雙拳籠攥,倏忽之間,一陣切膚之痛潮水一般漫上來,似要将他沒頂。
他望向王城的方向,嘴角浮起一抹森冷的笑。
明昭,我們很快就可以重逢了。
坐在馬車裏的賀珍直至此刻才稍稍回神。她覺得自己方才一定是被術法魇住了,竟是他問什麽她說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堵住随行的丫頭護衛的口,不要将今日之事說出去。
不過,有些事她還是想試試。
王府內,清平郡主坐在薛含玉的暖閣裏,不住叨叨,說給賀珍帶的護衛太少了,應該再去跟世子借一些護衛雲雲,又一再問薛含玉,賀珍路上會不會有危險。薛含玉心下冷笑,賀珍又不是多出挑的美人,還能招來狼不成,嘴上卻柔聲勸清平郡主放寬心,賀家那些護衛必能護得賀珍周全的。
清平郡主近來經常跑到她這裏來,她懷疑是清平郡主為了省些木炭。
薛含玉心裏正鄙夷着清平郡主,忽見丫頭秋煙急忙忙跑過來。她見她神色有異,心中一動,忍不住想,莫不是抓到楚明昭的把柄了吧?
她捏了捏帕子,暗暗冷笑,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她起身走到一旁,讓秋煙小聲告與她知道。待到秋煙如此這般地說完,薛含玉悚然一驚:“當真?!”
秋煙小聲道:“想是沒錯的……您看這事兒……怎麽辦?”
薛含玉幾乎暴怒,扭頭便沖了出去。
坐着嗑瓜子兒的清平郡主瞧見她的架勢便是一愣,這是怎麽了?
晚夕,楚明昭與裴玑一道用晚膳時,裴玑笑着說他大哥那邊出事了,不過是好事。楚明昭問怎麽回事,裴玑笑道:“大哥身邊的一個丫頭有了身孕。”
楚明昭正低頭吃着桃花燒麥,陡然聽到這麽一句,險些嗆着。她忍不住笑道:“那豈不是很熱鬧?”
皇子王孫身份貴重,即便是小老婆的位子,也要慎選良家女居之。縱使出身不高,起碼也出自身家清白的書香門第。丫鬟這種出身實在太低了,真要是做了次妃,恐怕裴琰自己都覺得磕碜。但她懷了王孫,這就很難辦了。皇室最重子嗣,有了孩子是絕沒有不要的道理的,但孩子的生母地位會很尴尬。
宮中時有宮女或女官懷上龍種的事,聽上去像是要母憑子貴一朝富貴,但并不盡然。這些出身卑微的宮人生的孩子皇室是承認的,但宮人本身會是怎樣的待遇還要看皇帝的态度,譬如歷史上的明孝宗當年被內定為皇太子時,他那位內藏女官出身的生母紀氏卻連個名分都還沒有。明光宗的生母王氏更是宮女出身,雖因誕下庶長子被封為皇貴妃,但一生被萬歷皇帝冷落、被寵妃鄭氏迫害,又遭到長期幽禁,生不如死,最終哭瞎雙眼,悲憤而死。
說白了,這些都是玩物,因上位者一時興起被寵幸,結果有了身孕不得不給名分,卻又因各種各樣的緣由被上位者嫌棄,于是很少能有好結果的。
楚明昭思及此便又沉默下來。她擡頭看了裴玑一眼,一時間心裏百轉千回。
他有一日也會登上那個位置吧,到時候全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寵幸誰就寵幸誰。
裴玑見她盯着他發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越發好看了?用膳的時候也能看得這麽入迷。快別看了,再這麽看下去我就要臉紅了。”說話間便親自用公筷給她夾了幾塊醋溜鮮鲫魚。
楚明昭正要說他臉皮厚,随即瞧見那幾塊醋溜鲫魚,忽而明白了什麽。
裴玑心思何等玲珑,怎會猜不出她在想什麽。
他這是在打趣她暗自吃悶醋呢。
楚明昭輕哼一聲,大大方方地将醋溜魚肉夾起來送進了嘴裏。
“大哥那邊熱鬧是一定的,我猜薛含玉要氣得跳腳了。”
“那是,薛含玉自己都還沒懷上,卻被個丫頭占了先,不氣才怪呢,”楚明昭道,“還好夫君不是這樣,否則我不是很尴尬。”
“昭昭覺得我會碰別人?”裴玑倏而認真道。
楚明昭抿唇,臉頰微紅,低頭道:“不是覺得,是……”是不安,是忐忑。她心裏雖覺着他們可以一直這樣,但總歸還是伴有擔憂的。未來是未知的,他的身份又太高。
裴玑停箸,驀地起身走至她身邊,竟是在她旁邊慢慢蹲下-身子。
楚明昭一愣,呆呆地望着他。
裴玑執着她的手,仰頭凝眸觑着她,鄭而重之地道:“我眼裏心裏都只有你一個。我只要你一個,不要別個。我一直都沒挑明了與你說,是因為覺得這些話說出來你大約也不會全然篤信。事情總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昭昭願意信我麽?”
他眸中映着熒煌燈火,專注望她,目光熠熠,語聲溫柔而堅定,問出末尾那句時,他一錯不錯地盯着她的眼睛。
楚明昭微抿嘴角,須臾,傾身抱住他在他頸間蹭了蹭,嘴角含着淡笑,低低答了聲願意。
這是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她願意全身心投入,無條件信任他。
裴玑微微笑道:“乖。不過下回別再那麽直勾勾盯着我了,我真的會臉紅的。”
楚明昭嘴角一抽,心道你這話騙鬼鬼都不信。
“對了,”裴玑捏捏她的臉頰,“姐夫愛吃什麽餡兒的餃子?”
持續近半月的夜襲後,範循沒等到裴玑怒而出兵,卻在臨近除夕時等來了裴玑送的一份新年賀禮——一桶餃子與一封信。
裴玑信上說他問了昭昭,但昭昭也不知道他愛吃什麽餡兒的餃子,便每一樣都來了點兒。裴玑讓他自己留下一些,剩下的分給他手下的将士們。
範循看信看得眉心直跳,裴玑這厮居然還在信末寫道:“敬祝姐夫新春大吉,不遑拜望,千萬海涵。”
範循冷笑,擡手就将信撕了個稀爛。他覺得裴玑這話是在跟他炫耀楚明昭與他的恩愛。
不過,裴玑得意不了多久,明昭很快就要回到他身邊了。
範循當然不敢也不會吃這些餃子。只他原以為裴玑不過是在寒碜他,誰知他手下那些兵将們瞧見這些,便一個個越發思家了。每逢佳節倍思親,他帶來的多是京軍,在外征戰多時,如今到了年關,沒一個不想回家的。裴玑這一桶餃子更是徹底激發了士兵們的思鄉之情,一時軍容憊懶,士氣低迷。
楚明昭并沒想得這麽深,她沒想到裴玑還真的給範循送餃子。她問他原因,他笑着答說因為想過個安生年。
過了臘月二十三竈王節,年味兒便越發濃了。這是楚明昭嫁人後過的第一個新年,她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窩在玉映苑裏跟顧氏說她肯定是嫁不出去的,卻不想轉過年來就嫁了人。
她近來的日子過得雖忙碌,但十分舒心。不過薛含玉就不同了。楚明昭偶爾在姚氏那裏遇見薛含玉,就見她連笑都擠不出幾分。
楚明昭覺得她這是咎由自取,若非她當初的行徑,他們也不會設計她給裴琰做妾。
楚明昭不知道郭氏母子是如何打算的,反正若是楚明玥知曉了這邊的狀況,大約是要氣得掀桌子了。
明日便是除夕,楚明昭忙到将近午時才回存心殿。她剛一進殿,元霜便遞了個帖子上來,躬身道:“世子妃,這是門房那頭一個時辰前送來的。”
楚明昭順手接過,拆開一看,挑眉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