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策馬離塵獨遺殇
四面無聲,我知是玄烨領人去了。
有些疲憊,明明沒有任何操勞,卻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感覺。
一步步地走出門,走出院子。回眸望去,四面的蕭條似是在挽留什麽,有幾分的依依。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納蘭的詞句依舊這般清雅而貼情,可惜我無緣相見。我即将離去。
風過。淚幹。僅留遺痕。
“宛文。”這樣的一聲,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在我轉身的那瞬入耳,步似灌鉛。
我,一身太監服,背對而立;他,皇衣耀眼,沉然凝視。
只一頓了身形,沒有遲疑,我忽地扯開了步子一路疾跑。
身後有呼嘯的風,還有,那人的追趕。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或許,只是不甘地想甩開那些命運,那些悲涼……
在宮內左繞右繞,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後面的追逐也沒有停止,僅有風帶過他的聲音,明晰。
“宛文,我知道是你,即便你不回身,也知,是你……”
可是,知道了有如何?
?一轉彎是個園子,我急急地跑入,一時沒看清前面有人,不及回神已撞了上去。是個宮女,應聲已摔在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樣說着,将她給扶了起來,不經心地一掠,不由愣住。
太過脫俗的容顏,即便同良慈相較,也未有分毫遜色。明眸星瞳,猶有驚魂未定的感覺,卻反而顯得幾分嬌弱。一身宮女服不僅沒有掩去她的絕色,反而使本來過去出塵的姿态多了幾分的真切感。
“若有人來找,還請莫說見過我。”身後的步聲已不容我有分毫分神,也不管是否靠地住,急急地丢下一句話,我一閃身躲到了不遠處的石檻之後,心緒難平。
步聲漸緩,仿佛在尋找什麽,忽地一滞,便聽玄烨的聲起:“可有見人路過?”
“啊,奴婢見過皇上!”那宮女的話有幾分顫音,我心跳随之不由地一頓。
見了皇上必然恐慌,她該不會是要将我出賣……
念過腦海,我不由冷笑。出賣?她又不曾答應過我什麽,何為出賣?
“可有人經過這裏?”玄烨的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回……回皇上。奴婢……沒……沒看見……”雖然害怕如斯,那宮女卻這般道。
再次愣然,我心下不由感激。擡眼撇見不遠處有道偏門,再也顧不上他們說了些什麽,緩慢且小心地向那邊移去。
即至門口,突然一句“衛氏·納汀”入耳,我倒是僵了下。
玄烨一身中所封的出身最為低賤的妃子——良妃,也就是未來皇八子的母親,誰會想過,竟然是我促成了他們的第一次相會。
幾多諷刺,我明明不該同這個世界有甚瓜葛,偏偏,又牽引了另一人的命運。
再不回頭,我有些茫然地走去。
幾條廊,幾個彎,漸漸向着同柳品笙約定的地方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幾乎已經沒了意識,直到有人突然一把将我拉了過去,下意識地欲驚叫,已被一把捂住了嘴巴。
面前是雙清幽的眼,其間含幾分關切。見我已平複了情緒,他才漸漸松了手。
“你……還是要選擇離開嗎?”小心至極的探問,仿佛怕觸破一個夢境。
他一直在這裏等的吧?懷着惴惴的情緒,不知未來的光景,是怎般茫然無措的心情……心間有什麽動了下,伸手,從懷裏取出玉簫,我聽到自己清晰又渺然的聲音:“我說過,會随你一同離開——這裏。”
那一瞬眼中的釋然,卻叫我的心反而一痛。
其實,柳品笙他要的永遠只是那麽小的一點,那麽,小的……小到,幾乎是微不足道。
出去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麻煩,玄烨為了不驚動別人,派的人都小心翼翼,倒也未發覺我們。
依舊是從那個宮門走出,換完衣服,我們便回了客棧。
“姑娘,為什麽柳大哥突然說要離開了?”齊差沖我擠眉弄眼地一副八卦的樣子,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正待發話,卻聽門被推開,柳品笙沉着一張臉走了進來。
這樣的神色,叫我不由地有些不安,問:“出了什麽事?”
“好快的速度,宮內已經派了官兵在城門設了通行例檢。”清冷無波的聲音,他直視于我,再無下文。
“我……被他撞見。只是……沒有被抓到。”我讷讷道,“那現在還出地去嗎?”
“城內也已經開始搜查了,乘現在把關還未太嚴,只能去試試運氣了。”柳品笙這樣說着,便丢給我一個包袱,“這你拿着。齊差,待會我們不方便露臉,你來駕車。至于怎麽做,看着辦。”
齊差一笑下應了聲“那是自然”,便是徑自跑下了樓。等我同柳品笙下去時,他已駕了輛馬車候在門口,我們坐入後便幾分颠簸地一路而去。
心裏有些惴惴,看着車壁發呆,忽地只覺手上一暖,驚疑間轉頭看去,卻見柳品笙并沒有看着我,而是直視着簾外的景致,道:“不必擔心,有我在。”
有我在……很安心的字眼,我下意識地也回握了下他的手,終于由衷地笑起。
是的,他還在,真好。
馬車突地一剎車,我知是到了城門口。隐約聽到齊差說了幾句“我家小姐”,“有病”,“官爺”,“通融”之類的話,不久一下顫,應是他有坐回了駕位上,我不由松了口氣。
車複又開始行駛了,神經本稍稍松下,誰知幾乎在那瞬忽地去勢一滞,我險些向前摔去,好在柳品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心下詫異,正欲一看究竟,便聽一句話入耳:“這輛車怎不行檢?”
這個聲音……我閉了閉眼,不由苦笑。可是老天有意作弄?
見身邊的柳品笙已按緊了配劍蓄勢待發,随時準備帶我沖出,我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低聲破空,幾分渺然的,我道:“不可以。”
任何人我或許都可以不在意,但他……看到柳品笙瞬間黯然的神色,下意識的,我移開了視線。
步聲,近了。
齊差的挽留被隔地老遠,該是被誰給攔住了吧。隐隐然笑起,沒有一絲的溫度。
車簾被撂開,投入的光是這般刺眼。
我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僵硬了的動作,但我淡淡地看着他,娴靜而安寧,仿佛一如之前曾經有過的任何一次碰面。
他沒有出聲,只是看着我,看着柳品笙,看着,我們緊握着的手,眼底蹿動的是不明的思緒。沒有人動,只有呼吸。
我可以感覺到的是柳品笙自手間傳來的微震,那種自我的抑制。
直視,我見那人的唇間漸漸勾出軌跡,沒有聲音,我卻知道他問的是什麽。
這樣的唇形,他道:“是不是,決心要,離開?”
幾沒遲疑的,我點頭。此一下,足千斤。
“那,我放你們走……”仿佛虛脫般的聲音,蒼白而無力。
從沒想過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這種,形同背叛的選擇。
車簾的滑下猶如有什麽斷了線,下意識地我幾欲追去,已被柳品笙拉住。
此一刻,車又開始前行。
一點點,離開了京城,離開了那束縛我一年之久的地方。可這一年,為何這樣地漫長,漫長到,似極一生……
曾經,有個男子對我說,柳品笙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曾經,我殘忍而決絕地告訴那人,我要,他放我離開那個牢籠……
一直以來,玄烨就是他的天;一直以來,他從不曾忤逆那人分毫。
而現下,卻是親手将我,放走。
“宛文。”柳品笙笨拙地想擦出自我眼中傾瀉的液體,卻,一切更似絕堤般不可收拾。從來沒有如此時這樣狼狽,我将頭埋在他的懷中,想讓一切将自己掩埋,一如,那怯弱的鴕鳥。
柳品笙沒有将我推開,而是縱容地讓我這樣宣洩着情感。
時過,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緩地擡眸。已然幹澀的眼,直視這個永遠如屏障般守着我的男子。
來此世一趟,我欠了那麽多的人,欠了,那麽多……
“柳品笙,等安頓好後,我肚子裏的孩子,不如打……”
“我會當個好父親。”
“你說什麽?”愣然,卻見那張臉複已紅地不甚自然。
“我……會當個……好……父親。”別扭地又重複了一次,他已将視線很狼狽地移了開去。
臉上的弧度不由地溫存:“謝謝。”
兩個字,安穩又舒然。
京城,随着車輪已愈行愈遠。我不知道如何放下那不願承認卻又依舊存在的牽念,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樣才使得柳品笙竟然可以決心撫養那個殺了他全家的男人的孩子。但我知道,我要幸福,一定要……
風過塵揚,車輪的痕跡,也漸漸地,不複清晰。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