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麗晶

杜氏笑容滿面的命令,“請胡姑娘過來見見三太太。”沒過多久,一個身穿月白褙子、身材苗條的女子由侍女引領着進來了,體态雖風流,卻微微低着頭,很是謙卑恭謹的樣子。

杜氏和何氏連說帶笑的,眼看着何氏就要同意留下這胡姓女子了。

這是位繡娘,而且這位繡娘的技藝提高之後若能繡出佳作,雲家要向太後進獻的生辰禮就有了。指點胡女這件事情,何氏做為雲家的三太太,如何能夠推托。

雲傾忽然拿了兩個字塊,蹬蹬蹬往何氏身邊跑去。

何氏正笑問胡女:“敢問姑娘的芳名?”

“奴是小家之女,父母也沒給起什麽好名字,在家裏便叫做大妞。既到了三太太這裏,還請三太太賞個名字,奴感激不盡。”胡姓女子細聲細氣的說道。

她話還沒說完,雲傾已到了何氏跟前,小臉繃得緊緊的。

“阿稚,怎麽了?”何氏見寶貝女兒過來,別的事且顧不上,彎下腰肢,關切的詢問。

雲傾不說話,把兩個字塊塞到她手裏。

“這孩子什麽意思?”杜氏莫名其妙。

“我也猜不出來呢。”何氏笑道。

她一邊應酬着杜氏,一邊拿過雲傾塞給她的字塊看了看,“麗,晶,這兩個字阿稚剛剛認識了,對不對?”

雲傾也不點頭,也不搖頭,靠在她膝上,一臉嚴肅,一言不發。

“麗,晶,麗,晶。”何氏伸手攬過寶貝女兒,把兩個字塊又念了幾遍。

“胡麗晶,狐貍精,嘻嘻。”何氏身邊一個名叫晴霞的侍女掩口而笑,“狐貍精啊。”

晴霞這麽一說,其餘的侍女們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

“胡麗晶”原來是陪着笑臉的,這時笑容卻凝固了,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又羞又惱,卻又發作不出來。

別說“胡麗晶”了,就連杜氏也窘迫之極,面皮通紅。

“狐貍精啊。”雲俏雖然不敢明打明的跟着湊熱鬧,眼眸之中卻是笑意蕩漾了,忍也忍不住。

雲佳平時謹慎慣了,心中也覺可樂,但當着杜氏和雲儀的面是半點也不敢放肆的,低頭認認真真的看起字塊,對這“胡麗晶”的說法和侍女們的笑聲竟是充耳不聞。

“胡麗晶”是杜氏帶來的人,她在三房被笑話了,杜氏臉上也無光。雲儀平時是位孝女,若有人惹了杜氏她定是不依的,這時候卻不便開口為杜氏說話------她是個嬌貴的姑娘家,晴霞說的是“狐貍精”,侍女們笑話的也是“狐貍精”,姑娘家聽到這種話如何能夠接口,豈不是自貶身份了麽?

雲儀略一思忖,和雲佳一樣專心研究起手中的字塊。

“胡麗晶”淚珠盈盈,就要哭出來了,杜氏又是難堪又是尴尬,臉色變了幾變,終于還是惱羞成怒,伸出手來,看樣子要拍桌子了,要發脾氣了。

何氏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嫂,這是晴霞這丫頭的不是了,阿稚不過随手撿了兩個字塊過來給我看看罷了,這丫頭怎地口沒遮攔,排暄起胡姑娘來了?且不說胡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單憑胡姑娘是大嫂帶過來的人,晴霞也不能這麽大膽啊。”一邊安撫着杜氏,一邊嗔怪晴霞,“你這妮子真是素日被我慣壞了,竟敢輕薄大太太帶過來的人,還不快過來賠罪?”晴霞何等機靈,笑着對杜氏曲曲膝,嘴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奴婢一時失言,還請大太太恕罪。這也是大太太性情寬厚大度,宰相肚裏能撐船,奴婢才敢在大太太面前自在說話呢。”沖杜氏賠過罪,又向胡女福了福,“方才是開玩笑的,你莫要放在心上。胡姑娘是溫柔知禮的好女子,你不會見怪的,對吧?”語氣便随意多了。

胡女心中憤恚,臉上卻不好帶出來,勉強笑了笑,聲音微如蚊吶,“奴豈敢見怪。”晴霞伸長耳朵聽了,抿嘴笑道:“大太太,胡姑娘都不怪奴婢了,您也饒了我吧。”何氏啐道:“呸,看把你能的,這般輕輕巧七便想逃過懲罰不成?便是大太太肯恕你,我也不肯,定要重罰的。”

“大嫂,你說咱們如何罰這丫頭方好?”何氏握着杜氏的手,殷勤相問。

杜氏心裏也不知把何氏和晴霞這對主仆罵了多少遍,勉為其難的笑了笑,笑得比哭得還難看,“晴霞也是無心之失,弟妹,算了吧。”

何氏勾唇一笑,“我原要重重罰她的,既然大嫂替她講情,不敢駁了大嫂的面子,這次暫且饒了她吧。”叫過晴霞訓斥了幾句,“這次大太太恕了你,下次斷斷不可如此,知道麽?若有下次,絕不輕饒。”晴霞規規矩矩跪下叩頭,“謝大太太-恩典,謝三太太-恩典,奴婢以後再不敢了。”

杜氏看着這主仆二人惺惺作态,真是氣得鼻子快要冒煙兒了,可她想到這次來的目的,衡量再三,還是決定先把心頭的火氣壓下,“最要緊的是先把這狐媚子甩給三房,否則将來一個不小心,大房又要多個姨娘了,後患無窮。”

“弟妹,指點胡姑娘書畫的事你要上心啊,這可是咱們雲家的正經大事。”杜氏微笑道。

雲傾本是靠在何氏身邊的,這時卻攀到何氏腿上,偎依到了母親懷裏撒起嬌。

何氏輕輕拍了寶貝女兒幾下,嘴角含笑,語氣溫柔似水,“大嫂你也看到了,我家阿稚現在真是很纏人,胡姑娘就算真住到三房,恐怕我也是均不出功夫來教她的。大嫂,不如胡姑娘還住在你那裏吧,我每天趁着阿稚小憩之時過去看望大嫂,順便和胡姑娘探讨書畫之道,如何?”

何氏的話意,就是不肯留下這“胡麗晶”了。

雖說她作為雲家三太太,要指點胡女這件事是義不容辭,但杜氏要把胡女留在三房,她也不是沒有顧慮的。方才她一邊問胡女話,一邊在心中衡量利弊,其實也就是在拖延時間。“狐貍精”的說法一出,她是斷斷不肯留下胡女了。她又不傻,為什麽要留下這麽一個人,難道不擔心狐貍精會勾引雲三爺麽。

杜氏聽到何氏一口回絕,不由的有些着急。

杜氏還想再勸勸何氏,無奈雲傾不知怎地不高興了,在何氏懷裏挪過來挪過去,一臉的不耐煩,慌得何氏一疊聲的詢問,“阿稚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杜氏再想說什麽,何氏根本聽不進去,一門心思撲在雲傾身上了。

杜氏臉色陰沉下來。

難道今天她竟是白來一趟麽?白白做了回惡人麽?

雲傾伸出小胳膊摟着何氏的脖子和母親歪纏,心情十分舒暢,“杜氏,你就乖乖的把這‘胡麗晶’領回去吧,甭打算留下這女子禍害我的父母。橫豎大房美人多,你也不多‘胡麗晶’這一個,對不對?”

雲大爺外表是位至誠君子,回到內宅卻是很好色的,房中不僅有幾位姨娘,還有不少通房。而且,多年以來,雲大爺書房裏都有兩個丫頭服侍,一個叫晏晏,一個叫纖纖,人是已經換過不知多少茬了,名字卻始終不變。晏晏,漂亮輕柔的樣子;纖纖,細長而柔美;雲大爺一直喜歡的就是苗條修長弱不勝衣的女子,“胡麗晶”正好是這一類的,外表謙恭、身段風流、深藏不露、略通文墨,杜氏如何能不提防着她?她做為正室想提防這個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她想禍水東引,把狐貍精硬往三房塞,未免太欺負人了。對杜氏這種人、這種行為,必須給予迎頭重擊,讓她怎麽把人帶來的,還怎麽把人帶回去,不用給她留面子,不用跟她講客氣。

杜氏氣沖沖的告辭了。

雲儀、雲佳、雲俏知道杜氏心情不好,很知趣的跟在她身後,不敢作聲。

“胡麗晶”臨出門時,頗為哀怨的回頭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微微一笑。

杜氏等人走了之後,雲傾也就不再折騰了,安安靜靜靠在何氏懷裏,乖巧極了。

何氏低頭親親雲傾嬌嫩的小臉蛋,滿臉寵溺之色,“頑皮孩子。”

晴霞過來請罪,“方才奴婢大膽了,求太太責罰。太太,奴婢看那位胡姑娘真不像什麽好人呢,太太不留她最好。”何氏笑,“越發慣的你沒樣子了,你這是請功來了不成?”另一名侍女晴柔也笑嘻嘻的來湊趣,“太太,不光晴霞姐姐覺着不對,奴婢也覺得那胡姑娘妖妖嬈嬈的,留不得呢。”何氏納悶,“我素日是如何教導你們的?竟連妖妖嬈嬈這個詞都會用了?”晴柔方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羞的滿臉通紅,捂着臉跑了。

晴霞等人笑成一團。

雲傾嘴角也勾了勾。

她這一笑可不打緊,何氏看到了,晴霞、舒綠、自喜等人也看到了,自喜興奮的不行,“咱們姑娘這一笑,可真是太好看了呀。”自喜只會說“太好看了”,晴霞等人口才卻是好多了,七嘴八舌的誇贊,“咱們姑娘這一笑像玫瑰花緩緩綻開,又溫暖,又鮮豔,又嬌美”“春風撲面啊”“這一笑簡直傾國傾城”。雲傾聽她們越誇越沒邊兒,又覺好笑,又感溫馨。

還是回到小時候好啊,還是回到母親的懷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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