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3-2

走出學校,已經六點多,天色昏暗,沒有夕陽的黃昏總是來得無精打采,仿佛白晝耗盡了所有能量,以至于随後的黃昏只能昏昏欲睡。

學校出口林蔭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樹又重新披上綠色,此時在漸暗的天光中,看起來耷頭耷腦的。再過一個月,這些翠綠色的大樹就會生出沒完沒了無孔不入的梧桐絮,淹沒整條街,甚至飄到我們想不到的地方。每到那時候,出門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酷刑,我不知道別的城市是不是也是這樣,但在A市,走到哪裏都打噴嚏是屢見不鮮的情景。

肚子咕咕叫起來,我加快步子,往前走。這條林蔭道不算長,很快我就走到盡頭。那裏停着一輛銀色保時捷跑車,很打眼,我曾經有一段時間研究過車子,對這類常見标志并不陌生。

走在鋪着長方形紅色荷蘭磚的人行道上,我想着晚上吃點什麽好,忽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中規中矩像是在敷衍什麽人的——“酒媚”。

我轉頭看去,不久前才偶然碰到的人此刻正站在那輛讓人眼羨的跑車車門前,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那眼神給我的感覺,就好像他已經這樣看了我很久……

我不敢相信地眨眼:“你怎麽在這裏?”

他沒有回答,而是繞到另一邊,打開駕駛位的車門,用命令的口吻說:“上車!”

我用餘光打量專心開車的男人,心裏什麽感覺都有,卻說不出具體的感觸。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那麽聽話,我明明可以拒絕的,不是嗎?我為什麽一次次給自己找罪受呢?或許不懂拒絕的人,痛苦總是要比別人多一些。

坐在沒有任何颠簸感的車廂內,我完全沒有心情去感受它帶給我的舒适。我回想自酒舒離婚後發生的一些事,突然發現,短短兩周內,加上剛才在學校廣場上的那一面,我和郁臨深統共遇見了五次,這個頻率似乎高的有點吓人,不符合常規……

“想吃什麽?”

“嗯……”我發現很多事情都變得詭異,我和郁臨深一起吃晚飯?這太聳人聽聞了,”那個,你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吃飯就算了,有事說事吧。”

前方是紅燈,車子緩緩停下,郁臨深側頭看着我,嘴角似乎是揚起的:“不用這麽緊張,我只是,只是想為上次的事情和你道個歉。當時我和你說話,口氣不該那麽差的。”

“啊,那件事啊,沒關系的,”我尴尬地笑了笑,“我能理解你。”

“你能理解我?”他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感興趣。

一束車燈從他的臉上掠過,那一瞬間,他眼睛裏柔軟的笑意刺疼我的眼睛,我偏過頭,看着窗外,使勁眨眼,減輕那種讓人想流淚的針刺感,然後轉頭平靜地說:“任何人遇到這種事都不會好過。”

他點頭,應該是同意了我的說法。

紅燈過去,車子重新駛入繁華的車流中,這段莫名其妙的對話就此結束,我多想不管不顧拉開車門離開這個狹小的空間,但在請我吃飯用以道歉這件事上,郁臨深表現地很強勢,當車子停下,他紳士地替我打開車門,護着我的頭,叫我下車時,我知道,我又錯過一次說“不”的機會。

郁臨深帶我吃的是泰國菜,我的大腦一直陷在雲裏霧裏,根本搞不清狀況。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他一起吃晚餐,還有,他不是去接那個男孩的嗎?為什麽又突然出現在學校門口?難道他是特地等在那裏的?就是為了向我道個歉?

他把菜單遞給我:“據說問女士吃什麽,是一個不會有結果的問題,所以我就自作主張了,希望這不會影響我道歉的誠意。”

我發現,我根本不了解這位前姐夫,我一直以為他實際上是一個不茍言笑、怕麻煩的人,可今天他的言行完全颠覆了我的看法。我想大聲告訴他:我不需要你的紳士和道歉,我只想立刻走人。可我到底是不懂拒絕的人,只能硬着頭皮坐在這裏受煎熬。

“你點吧,我随便吃什麽都行。”

他不置可否,拿回菜單,很快點完菜,交給站在一邊的服務員。

“我們不是第一次坐在一個飯桌上吃飯了,你沒必要表現得這麽拘謹,雖然我和你姐姐離婚了,但好歹我們曾經也是一家人。”

我想也不想地說:“你也知道是‘曾經’啊,那你就該知道,我們單獨在一起吃飯有多麽不合适。”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檸檬水,不慌不忙地說:“你知道你現在和我說話的口吻像什麽嗎?像個怨婦,聽起來好像和我離婚的那個人是你一樣。酒媚,你是不是弄錯了角色?

我的臉頰突然變得滾燙,呆呆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但我并不感到好笑,只是覺得無以名狀的難堪和尴尬,仿佛我所有不光彩的想法都被曝光在聚光燈下,供人談笑和指點。

失望快要擊倒我,我不對任何人失望,我只對自己失望。看吧,這就是不懂拒絕的後果。

此刻,我猛地意識到,郁臨深并不像我想的那樣溫文爾雅,他在憤怒,在生氣,他請我吃飯,不是為了道歉,而是為了發洩自己的怒火。愚蠢的我,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沖我來,更悲哀的是,我居然傻乎乎地跟了他一路。

我拿起包,不再看他,飛快地沖出泛濫着咖喱味的餐館,一直往前跑,當我停下腳步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站在某個巨大的廣場前,這裏的噴泉美的不像話,五顏六色的彩燈在閃爍,飛濺的水珠打在我的臉上,我站在那裏,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卻怎麽也擦不幹淨。然後我才知道,原來那是我的淚水。

我像個傻瓜一樣,對着美麗的噴泉哭泣,我不停地問自己:酒媚,你為什麽要愛上郁臨深?為什麽,要這麽作賤自己?

鈴聲忽遠忽近,我的哭聲漸漸停止,從亂糟糟的包裏翻出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再一次逼出我的淚,我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憋在心裏太久了,我的心已經不堪重負,仿佛下一秒就要枯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