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綠袖其人(2)

故事要從八年前那個風雪夜開始說起。

八年前那具被燒焦的屍體,其實并不是被燒死的,而是死後被人焚屍,他原本才是後來赫赫有名的謝姓商賈,只因錯信了一個人,被人灌酒,被人下毒,被人焚屍,被人……取而代之。

而将他取而代之的,竟是他早年間被送走的孿生弟弟。

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孿生弟弟。

穩婆接生之前,替另一戶大戶人家接生,不想那家夫人生下的卻是個死胎,為保住地位,不惜重金買通了穩婆,這才使得她将雙生子之一偷偷抱走,送去了他府償。

可不料那家老爺迷上了賭牌九,輸光家業也是頃刻之間的事,從此那孩子便過上了饑一頓少一頓的日子,老爺死後,那家夫人更嫌他是個累贅而将其抛棄,與此同時謝老爺卻一步步将家業做大,一對孿生兄弟,命運卻從此有了天壤之別。

若是不知道便罷了,偏生那穩婆眼瞧着這家家道中落,那家卻從此高升,看着孩子可憐,便将這真相告知了他,于是嫉恨的種子在心中生了根,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撄。

于是刻意喬裝相識,于是一場蓄意大醉,于是……原本該歸位的流浪兒,居然手刃了自己的兄長,占據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財富,他的……妻子。

胡氏素來體弱,謝家上下待她卻十分尊重,謝少陵同她鹣鲽情深,即便她體弱,多年無子亦沒再納妾,夫妻關系一直十分和睦。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歷來歇在她房中的謝少陵居然一反常态寵幸起了伺候他更衣的丫頭,而且第二日一大早便擡舉她成了二姨太,自此一發不可收拾起來,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謝府漸漸熱鬧起來。

四姨太拂柳,其實在真正的謝少陵還在世時便對他心生愛慕之情,那時她還是勾欄中一個花娘而已,謝少陵因生意的關系,少不得要進出這些風月之所,卻從來潔身自好,待那些花娘十分闊綽卻也尊重,久了媽媽都常感慨,這謝爺是個爽快人。

拂柳不是自願進的勾欄,這兒的姑娘們各有各的心酸,謝少陵聽過之後也只是替她出了贖身銀子,另置了宅院與她,還常請她入府陪伴胡氏。

最先感覺到謝少陵不對勁的,當然是胡氏,她并沒有旁人可以商量,只得在拂柳再次進府陪伴她時,悄悄說與了她聽,拂柳在三姨太進府之後想了法子爬上了謝少陵的床,這下完全确定了,胡氏告訴她謝少陵後腰處有一個巴掌大的胎記,而現在這個“謝少陵”身上,并沒有它。

相貌如此之像,若不是謝少陵,又會是誰?假的謝少陵在這裏坐享齊人之福,那麽真的謝少陵又去了哪裏?

然而如今的“謝少陵”,也并非完全麻木,他縱情于聲色,可夜深人靜時,也會內心感到慌亂,真正的謝少陵生前最後一句話,喊的是“蓉兒”,他也是當上謝少陵之後許久,才知道大夫人胡氏,小字蓉兒的。

胡氏大戶人家出身,偶爾生意上有煩心事時,去她那處坐坐,頗能得到些勸慰,日子久了,“謝少陵”不知是同亡兄心意相通,還是當真鬼迷了心竅,總想往胡氏房裏去,可胡氏體弱,從未讓他留宿過。

人心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越是惦記,從前對于謝少陵擁有的一切是如此,如今對胡氏的觊觎更是如此。

終于有一夜,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借着酒意便闖進了胡氏的房,當他把她壓在身下時,她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你究竟是誰?”

他便陡然間渾身有些發冷,胡氏還是那樣波瀾不驚的樣子:“我的夫君,他在哪裏?”

“蓉兒你在說什麽?”

胡氏依然平靜地問:“我的夫君謝少陵,他在哪裏?你是何人?為何會在這裏?占據他的身份,你想做什麽?”

那一夜他落荒而逃,從此更加縱情于聲色,卻是再也沒有進過胡氏的屋子了。

胡氏能忍,拂柳卻不能忍,終于在他壽宴那日對他動了手,事敗也不曾咬出胡氏來,自己回房碰死了,那之後他老實了一陣。

但真的也只是老實了一陣而已,春日裏他又帶了個小要飯的回來,胡氏原本不在意,沒成想這小要飯的居然是個女娃,還能有本事當上了七姨太。

發現七姨太不對勁是從她喜歡跑來幫她熬藥開始的,偶然間看見她在院子裏砸鳥才驚覺,原來她身手也不錯,再後來她告訴胡氏,原來當年如今的謝少陵殺人時,她恰巧剛從林子裏打獵回來,躲在林子裏目睹了一切。

胡氏萬萬沒想到,真正的謝少陵居然已經被人如此殘忍地殺害了,從那日起,她便求了七姨太,一心想替亡夫複仇。

于是便有了那場可疑複制拂柳的刺殺,其實到最後一刻,胡氏親自将匕首送進他的胸膛時,他确實有一種終于結束了的輕松感,他望進胡氏的眼睛裏,從沒一刻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對她不知從何時開始的感情,或者是因為歉疚?抑或是其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條命而已,反正活着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又有什麽舍不下的呢?

顧淩波不懂啊:“那你怎麽說他殺害了你姐夫?謝少陵是你姐夫?胡氏是你姐姐?你們家關系怎麽這麽亂啊?”

綠袖淡漠道:“姐妹之間并非一定要有血緣關系,我同姐姐情意相投,不是姐妹,勝似姐妹。”

“居然還管一個未曾謀面的人叫姐夫?”顧淩波還是不懂啊,“你同胡氏就這麽情投意合?”

她這個詞用得……還真是微妙啊。

“若真是情同姐妹而已,會為了她甘願嫁進謝府,處心積慮地成為七姨太?”萬寒旌輕笑了一聲,“胡氏用你的身份碰死了,你以她的名義遣散了謝府衆人,為的難道僅僅只是姐妹情深?況且案情十分明了,殺人的胡氏已經自盡,為何你還要獵殺白狐來引起幽州王的注意?你想說的,難道僅僅是同胡氏的姐妹情深而已?”

話已至此,綠袖也不扭捏了,坦率承認道:“我喜歡姐姐,所以不想她枉死,這有什麽錯?”

她這麽坦率倒是把顧淩波吓得一哆嗦:“你……喜歡胡氏?”

綠袖坦然回視她:“不可以嗎?”

顧淩波:“……可以是可以啊,不過她知道嗎?她好像喜歡的是真正的謝少陵吧?她喜不喜歡你?”

“喜歡一個人,何必這樣計較得失?”綠袖還挺看得開的,“她喜歡誰是她的事,我喜歡她,看見她好就可以了,但她過得并不好,所以我要幫她。”

萬寒旌只好奇一點:“你從何時開始喜歡她的?難道你不是進了謝府成為七姨太之後才認識她的?”

綠袖笑了笑,那笑中帶了幾分遺憾和傷感:“其實我從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她了,那時候她身子還沒有這麽弱,不過沒關系,總歸有法子走到她身邊來。”

顧淩波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渾身難受,萬寒旌倒是見怪不怪的樣子:“事情過去了那麽久,你忽然假借白狐之案将這些事都掀開來,是想達到什麽目的?”

說到這裏,綠袖終于神秘地笑起來:“你們故意将我放出後,不是又有人獵殺了白狐嗎?”

萬寒旌皺起了眉頭。

“所以根本不是我獵殺白狐将舊案牽扯出來,”她昂起頭,眼神特別古怪地看着他,“大人,而是你們的人借白狐之手将你引來幽州,我的仇已經報了,你的仇……大概才剛剛開始。”

顧淩波沒聽懂:“你在說什麽啊?這跟他有什麽關系?”

“此事幽州王可知情?”

“連我都知道,他可能會不知情?”

萬寒旌沉吟了片刻:“你立刻離開這裏,為你去獵狐之人也留不得了,叫上她一起,趕緊離開。”

綠袖卻搖頭,“自打姐姐過世,我就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并不曾真正懼怕過什麽,何人借我之手将你引至幽州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想求你一件事,有朝一日若是我死于非命,只求能葬于姐姐身側,如此也算……一生相守了。”

“好。”

顧淩波始終處于一種發懵的狀态,直到跟着萬寒旌回了幽州王府還在喃喃地問:“綠袖真的喜歡女人啊?女人也能喜歡女人嗎?

“你說胡氏知不知道她喜歡她?知道的話會不會覺得好恐怖啊?

“還有還有,她說的那話什麽意思啊?你跟誰有仇?她又怎麽知道?你和她從前認識?

“楊旦哪兒去了?好大一會兒沒見着他了。

“對了,真的是有人故意把你弄到幽州來的嗎?他們為什麽啊?你來幽州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萬寒旌一路都沒搭話,到了最後才忍無可忍地憋出一句:“女人喜歡女人怎麽了?男人還能喜歡男人呢,你沒見過的事多了,現在能閉嘴了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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