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幕籠着整個城市,淩晨三點的雨花區靜得只能聽見夏蟲的鳴叫,陸成禹蹲在草叢裏,活動了一下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的手腳,微仰頭,擦過警帽的帽檐看見遍布的星星,下意識地想到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陸師兄,嫌疑人出現了!”

耳機裏傳來其他組員的聲音,陸成禹擰着眉集中注意力,目光緊緊盯着周圍,每個角落都不肯輕易放過。

他這次參與的抓捕行動是關于一個連環殺人案,兇手手段極其殘忍,并且專挑婦女下手,受害者最年輕的只有十三歲。此次事件情節極其惡劣,所長大發雷霆,下令一定要抓獲兇手,并且嚴懲。

陸成禹盯這個案子盯了兩個月,每天只睡幾個小時,經過大量線索研究,最終将目光鎖定在都市村莊小區。小區中有位女業主,在案發之後與犯罪嫌疑人有過短暫接觸,案發前兩人似乎關系密切,陸成禹敏銳地覺得犯罪嫌疑人一定會再次回到這個小區,便派人每日定點蹲守。

一個半月都毫無動靜,陸成禹有些失望,卻還是不肯放棄,終于在前幾天查看附近監控時看見了嫌疑人的身影。

陸成禹覺得自己憋屈了兩個月終于要活過來了,嘴裏也開始無聲地罵罵咧咧,設想逮到犯罪嫌疑人的時候,要用什麽招式合情合理地讓他吃點苦頭。接連熬夜蹲守近半個月,終于在剛才接到小區對面監控的小彭的通訊,嫌疑人出現了!

十分鐘後,一個鬼祟的身影出現在陸成禹的視野中,壓低的鴨舌帽下露出的臉,與陸成禹盯了兩個月的監視器畫面截圖重合,陸成禹耐心等到犯罪嫌疑人走到抓捕範圍內,終于按捺不住撲了出去。

嫌疑人反應迅速敏捷,聽見聲響轉身就跑,但陸成禹蟬聯四屆局裏短跑冠軍,此刻如同一只最佳狀态的獵豹,撲上去擒住了嫌疑人,将他帶倒在綠化帶邊。

陸成禹迅速鉗住犯罪嫌疑人的左手,往身後擰,犯罪嫌疑人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另一只手的手肘擊向了陸成禹,卻被輕易化解,膝蓋彎被重重一擊,腿一軟就跪倒在地上,頭上的帽子也掉落在地上。

其他的警員紛紛從藏身之處跑出來,向陸成禹所在地彙合。陸成禹掏出手铐扣在犯罪嫌疑人的左手上,用力向下壓,剛想要铐住另一只手,犯罪嫌疑人卻奮力向左邊扭身,全然不顧被束縛住的左手。

他雙眼通紅,目露兇光,這是亡命之徒想要拼死一搏的嘴臉,陸成禹心下駭然,矮**用全身的力量壓制,甚至将犯罪嫌疑人的左手生生扯脫臼了。

犯罪嫌疑人的右手不知從哪裏摸了一塊紅磚,不管不顧地狠狠往後一拍,陸成禹來不及閃躲被拍了個正着,腦門上瞬間就紅了。

連續幾晚熬夜讓人狀态不佳,陸成禹一瞬間的松懈給了犯罪嫌疑人逃脫的機會,見嫌疑人逃跑,陸成禹不僅腦門紅,眼睛也急紅了,爬起來就追。

幾名幹警趕了過來,緊緊跟在陸成禹身後,手中的槍捏得牢牢的,想着實在不行就當場擊斃算了。看陸成禹腦門上的傷,這也算是暴力反抗,合情合理,反正這種禍害留在監獄裏也浪費糧食。

陸成禹繃着臉,心底有些慌張,都市村莊西面有些老建築,老建築都是四通八達的巷子,嫌疑人十分熟悉周圍的環境,等犯罪嫌疑人進了巷子,逃脫的幾率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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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這樣想着,陸成禹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将身後的幹警甩開一大截。即便這樣也還是晚了,陸成禹眼睜睜看着犯罪嫌疑人閃進了巷子,就差那麽幾米!

陸成禹忍不住憤怒地向着身後大吼:“郭棟,我**媽!你他媽不守着巷子跑出來幹什麽?”

郭棟腳下一趔趄,滿臉苦巴巴的,心說,誰知道你都把人壓地上了還能給逃了啊?旁邊資歷較深的幹警出言勸了一句:“陸成禹,抓人要緊!”

陸成禹一張臉又黑又紅,黑的是氣的,紅的是板磚拍出來的血。

沖進巷子裏,窄道顯然不适合大部隊前進,幾個人分開向着不同的方向搜索。陸成禹拿袖子擦了擦血,率先沖向一個方向,剩下幾個也默契分散開來。

寂靜夜裏,只有快步在巷子裏穿行的聲音。

雜亂的腳步聲在黑夜裏無比清晰,陸成禹猛沖的腳步在一個拐角後停下了,看清巷子裏的情形,他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喉結無意識的緊張滾動。

這不可能……

月光幽藍,将顯露出來的物件照得清楚,投射出的影子形狀各異。巷子裏的犯罪嫌疑人不再跑動,他站在原地,脖子上掐着一只手。

陸成禹認為那姑且算一只手。那只漆黑巨大的手,關節突兀,顯得指節稍細,卻有尋常人的兩倍粗細。

陸成禹喘着氣想要看清那只手的主人的全貌,但他只能看見一個漆黑的人形輪廓。

身高超過兩米五的巨大黑影扭頭看着他,手卻把犯罪嫌疑人拎起,使腳尖離地半米有餘。犯罪嫌疑人的鴨舌帽在之前的掙紮中掉落,現在展露出來的臉也不再兇狠,只是扭曲猙獰,青筋暴起,充血的眼珠幾乎要爆出來。

他脫臼的左手軟軟垂着,右手劇烈顫抖着向陸成禹伸過來,帶着絕望的渴求。

犯罪嫌疑人在向他求救。

陸成禹喉嚨發緊,瞳仁裏映着黑影掐着犯罪嫌疑人脖子的景象,他竟然覺得自己的脖子也被扣上了無形的枷鎖,令人窒息。但是身為警員的責任在告訴他,不能任由別人傷害犯罪嫌疑人,只能交給法庭定罪。

巨大身影不像常人,他的骨節十分清楚,關節部位突兀的粗大,渾身都透露着危險的氣息,那種危險令人生不起反抗的心思。看見陸成禹身上的警服,他的動作遲疑了一下,把頭轉向了牆邊,像是在咨詢意見。

這時候陸成禹才看見牆邊站了一個人,他的身高在那個黑影旁邊完全不夠看,但是按犯罪嫌疑人的身高比例來看,應該有一米八。那人臉朝着這個方向動了一點,像是瞥了陸成禹一眼,明明在月光下,卻看不清他的臉,能看見的是烏黑的發自頭頂擴散出一圈柔順的光。

“不用管他,撕了吧。”

那個聲音順着夜風傳過來,帶着涼意,冷冽至極,卻不及話裏的內容叫人毛骨悚然。陸成禹尚未真正意識到那句話的意思,就察覺到黑影開始動了。

高大的黑影手長腳長,犯罪嫌疑人在他的手中就像是玩偶,他的喉嚨深處發出古怪的笑聲,“嚯嚯、嚯嚯”。

黑影另一只手扯了扯犯罪嫌疑人的胳膊,然後換了個方向,扯住他的大腿,輕輕往旁邊一拉,皮肉筋骨撕裂的聲音無比清晰,血液濺了出來,随後像一個關不上的水龍頭,成股的流下。

陸成禹見過不少屍體,見過慘案現場,但他從來沒有親眼看見活人被肢解,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血能夠湧得這麽快這麽多。

額頭上的傷口越發痛了起來,陸成禹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翻起白眼,手還沒有擦到淌下來的血,完全失去意識暈倒在地上。

“蘇……小……蘇……”黑影停下手裏的動作,再次看向牆邊的人,頗有些無辜。

顧蘇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語氣如常,“把他帶下去,然後把這裏收拾好。”

“好……”黑影說着,又撥弄了一下手裏的屍體,扯下一條胳膊。

他毫無憐憫之心,就像無知幼童随手扯下昆蟲的觸須、長足,惡得理所當然。

一大早得到通知的陸繼豐匆忙套上衣服趕到博愛醫院,前臺姑娘生得漂亮又帶着明豔的笑,往常的陸繼豐遇上這樣的美女肯定要展示一下自己的魅力才說正題。此刻頂着一頭亂發的社會精英已經顧不上形象,直到急匆匆拍上前臺的桌子,把姑娘吓一跳,這才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姑娘,今天淩晨送來的陸成禹在哪間病房?”

前臺姑娘臉上的笑都要挂不住,她剛來上班沒幾天,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眼刀子一飛,前臺姑娘語氣冷淡地報出一個房號,再也不看陸繼豐一眼,變臉似的又滿臉笑容語氣溫柔地接待了後面來的人。

陸繼豐顧不上,沖到電梯口摁了好幾下按鍵,電梯門沒有及時打開,他又換了個方向,直接沖上了樓梯。

306病房的門被猛地沖開,屋裏幾雙眼睛齊刷刷向陸繼豐看過來,幾個還沒來得及換下警服。他們見陸繼豐來了,便打了聲招呼回局裏去了。

靠牆角還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陸繼豐十分熟悉,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國降部部長原君策。

國降部全稱是國家九天欽恭玄法聖顯降魔部,通俗點說就是天師在國家的在編部門,這世上總會有些科學解釋不了的事情,自然會有些不為人知的存在。陸繼豐祖上是天師世家,但到了他這一輩,除了他是長房長子知曉一點,其他人已經完全與這些沒有關系了。

原君策是現任國降部部長,才三十不到,陸繼豐做律師也與官場打交道,在這個年紀坐上這個位置是極為罕見的。

這位年輕的部長生了張精致面孔,西裝革履往牆邊的小馬紮上一坐,面帶從容微笑,半點不損矜貴氣質。見了陸繼豐,還擡手打了個招呼。

陸繼豐看見他更煩躁了,将自己淩亂的頭發揉得更亂,忍不住沖着他吼:“原君策,你要是再給我堂弟洗腦,我跟你拼了。本來就夠不靈光,變成白癡了怎麽辦?”

這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失禮了。原君策也不惱,依然面帶微笑,摟了摟身旁的人的肩膀,“陸律師,這個是我的表弟,顧蘇。一個月前剛從山裏出來投奔我,多照顧點。”

“我聽過他,都市村莊附近的小鬼都跟我說了。”陸繼豐眼神不善地看着顧蘇,有些打量的意味。

顧蘇身上穿得很樸素,白襯衫洗舊了,但很幹淨。黑色的發很柔順妥帖,那張臉白皙帥氣,尚未被都市的氣息沾染,顯得幹淨。額前幾縷碎發顯得整個人青澀了許多,活脫脫一個涉世未深的良善少年啊,陸繼豐嘴邊挂了抹嘲諷的笑。

“都市村莊那邊的小鬼現在都草木皆兵,說附近來了只惡鬼,還将游魂吃掉了,好幾個鬼失蹤了……”陸繼豐言語未盡,但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長。

顧蘇禮貌的沒有打斷他,看他停了,才緩緩開口:“我只是剛好路過,撞上他們在追人而已。餓鬼沒吃那些游魂,那些不見了的是我超度了。”

“你先別辯,陸成禹要抓的人是你殺的總沒錯吧?”

顧蘇看了原君策一眼,見他依然泰然自若,便也不跟陸繼豐多說,只是否認地搖頭。

“顧蘇,這是個法治社會你知道嗎?就算是犯罪嫌疑人,那也不能随便殺掉,定罪之後才是犯人!像你這樣随随便便把人殺掉就算贖罪了,還要法律做什麽?”陸繼豐不信不是他幹的,最煩看見這種無視法紀的人,語氣不由得糟糕起來。

顧蘇也不高興了,還沒幾個人這麽跟他說過話:“陽間有陽間的法,陰間有陰間的法。你們說定罪了才是犯人,可在陰間,只要做了就是犯人。他去了阿鼻地獄,死了不算贖罪,去了地獄才有他受的。殺了八個人,還是虐殺,活該下地獄。”

“草!”陸大律師忍不住爆了粗口,“原君策你居然還給他看案件報告?”

“诶,打住。我只是給他描述案件情況。”原部長嘴角一翹,将小表弟護了個結實,“小蘇說得對,陽間有陽間的法,陰間有陰間的法,你是覺得那個連環殺人案的犯人還罪不至死嗎?”

“……”陸繼豐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緩和了一下情緒,擺出一張笑臉來。既然不能曉之以理,那就動之以情。

“顧蘇,你看啊,地獄現在人滿為患,受苦的魂魄又不是一兩天就能轉世的,你就不能給他們省點事?”

顧蘇也語氣好了些,點頭說道:“你這是個好主意,下次我會記得直接打得他們魂飛魄散的。”

“我哪裏說的是這個意思……”陸大律師暴跳如雷,想到這個軟硬不吃的會繼續在他的地盤上蹦跶,就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床上昏迷的陸成禹恍恍惚惚睜了眼,看見陸繼豐站在床尾,疑惑道:“哥?你怎麽在這?”

“我怎麽在這?”陸繼豐沒好氣,“你怎麽不說說你怎麽在這?”

在哪?陸成禹茫然四顧,“我在醫院?我記得我被人用板磚敲了頭……”

他瞬間眼神清明,倏地從床上坐起來,“日!我犯人呢!”他伸手從旁邊的櫃子上拿過自己手機,撥了個電話,“小肖?我陸成禹,犯人抓到了沒有?”

“陸師兄,你安心養傷啊,聽說敲頭容易有後遺症,你可得小心點啊!”電話對面的女警語氣十分關心,“犯罪嫌疑人屍體已經找到了,可能是太晚了沒看清,掉進了一個下水道,摔死了!”

陸繼豐銳利的眼神瞬間掃向顧蘇,卻只能看見一張略帶青澀的年輕面龐,女警的話像是沒有傳到他耳朵裏,平靜如常毫無波動。

陸成禹挂了電話,呆滞地坐在病床上,病房裏的人都默默注視着他。良久,陸成禹一個激靈:“哥,我感覺我……”

陸繼豐心猛地一跳,原君策的法子不管用了?這次洗腦沒成功?他這個堂弟可是個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普通人,禁不起三觀盡毀的刺激啊!

“我感覺我餓了。”陸成禹滿臉無辜地看着陸繼豐。

後者額頭上青筋直跳,狠狠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咬牙說道,“你等着,我去買!”他又看了顧蘇一眼,總覺得面對這樣一個人怎麽也無法真的狠下心來斥責什麽。皺着眉頭唾棄了自己一頓,陸繼豐對顧蘇和原君策揚了下下巴,“你們吃什麽?”

顧蘇附在原君策耳邊說了幾句話,陸繼豐忍不住仔細去聽,卻什麽都聽不到。顧蘇站起來,對陸繼豐說道:“不用了,我媽還在家等着我呢,我先回去了。”

這可好,熱臉貼了冷屁股,陸繼豐對自己呵呵。長袖善舞的陸大律師遇上了輕易不能打動的人,他要把顧蘇拉入黑名單,謝謝。

前腳顧蘇走出病房,原君策也站起來,慢條斯理将衣服上的褶皺細細撫平,“我也先回了,國降部的大金主最近有麻煩,今天早上有預約,我就不在這裏打擾了。”

路過陸繼豐身旁,原君策嘴角弧度緩緩加深,“給你添麻煩了。”

陸繼豐腦袋一擰,沒眼看他,手指繃直了,極有力度地指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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