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早上時沂送走鐘俊同後就開始做紅豆糯米圓子。高壓鍋裏熬着紅豆湯,嗤嗤地響,水汽從小孔裏彌散。

時沂把需要幹洗的衣物送到小區裏的幹洗店,回來後又開始收拾儲物間。

儲物間裏光線昏暗,塵埃在斜向的光束間飛舞。

時沂這才記起來,他忘記換掉燈泡了。

他蹲**,整理雜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大大的收納箱。他一時記不起來裏面到底裝着些什麽,就随手打開了。

一陣嗆鼻的灰塵之後,時沂微眯着眼睛,看到收納箱裏放着自己大學時代寫過的一些東西。一些童詩,一些童話,還有一些自制的繪本。

他念大學的時候,創作欲望爆棚。尤其是離家住校之後,沒有繼母一天到晚的尖叫,沒有弟弟妹妹的哭泣撒潑,沒有父親冷漠的眼神凝視,他人生中第一次得以自由喘息。源源不斷的瘋狂噴薄的靈感吞噬了他。

他被靈感支配着,不停地讀,不停地寫。

那些現在看起來有些過于稚嫩卻真誠可愛的詩行和構思,全都是他在寝室和圖書館,甚至是在靈感突至的餐桌上寫完的。

時沂的手指溫柔地摩挲他曾經的作品,覺得好像摸到了一張張稚嫩鮮活的面孔,或哭或笑,最天真最純潔,最無常最詭谲,他們都是神的孩子。

時沂把一疊疊的紙張和筆記本全都整理出來。它們已經發黃腐朽,帶着濃濃的酸爛水汽。時沂趁着今天太陽正好,把它們曬在了陽臺上。

紅豆糯米圓子煮好後,他盛了一碗放在餐桌上。

雪白的瓷碗裏盛着熱氣騰騰的紅豆湯,微微融化的糯米團子像是化開的積雪。

時沂又想起昨夜鐘俊同看着自己有些孩子氣的請求,他說他明天就想吃。

時沂樂于滿足他的一切。

可是現在紅豆糯米圓子煮好了,俊同又不在身邊。

時沂拿出手機,反複調整角度給紅豆糯米圓子拍了一張好看的照片,然後發給了上班的鐘俊同。

圖片一發出去,時沂突然就有了個挺大膽的想法:去找俊同吧。給他送剛剛煮好的圓子。

可是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他自己就退縮了。

他沒有去過俊同的公司,也沒有見過他們公司裏的人。

他們見了他,難免會有評價。

會不會很奇怪啊?鐘俊同娶了一個相貌平平、性格內向而不善言辭的男人。

他還比俊同大三歲。

時沂咬咬嘴唇。他想,他還不是不要去給俊同丢臉好了。

他就乖乖待在家裏好了。

手機突然一聲震動。

時沂拿起手機,看到俊同回了他兩個字。

【好吃。】

弄得好像現在正吃着似的。

時沂笑了一聲,又躊躇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給俊同發了一句:“我可以現在給你送過來嗎?”

他說得多卑微。連找自己的丈夫都得先征詢同意。

鐘俊同立刻發過來一段語音。時沂點開,聽到俊同的聲音,低沉動聽,分明有些急促。

“你來。不要坐地鐵,直接打車。到了我去接你。”

時沂低頭,抿唇笑了一聲。

他聽鐘俊同的話,打車直接去了公司。一到寫字樓下,就看到鐘俊同站在門口。兩人的眼睛對上,立刻确認。

時沂下了車,鐘俊同快步朝他走來。

鐘俊同的步子邁得又快又大。他直直地看着時沂,時沂穿着昨天新買的灰色大衣,襯得膚色皎白,頭發也似乎認認真真打理過,梳了個發型出來,完全露出的眉眼溫和如春。他手裏提着個保溫桶,一看到俊同,有些灰蒙蒙的眼睛就亮起來,笑意像是被點燃的一簇火。

鐘俊同的心跳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漏了一拍。

時沂甚至不需要賣弄,不需要刻意迎合,他光是站在那裏,許多許多的愛與溫柔就會溢滿鐘俊同的心髒。

他走過去,接過了保溫桶,手指擦過時沂的手背,好似不經意。他低頭問:“冷不冷?”

時沂搖搖頭,就被鐘俊同帶了進去。

時沂突然就開始忐忑起來。自己今天看起來應該還可以吧?不會給俊同丢臉吧?他可是很仔細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洗了頭發,吹了發型,還認真搭配了衣服和鞋子。

結果等鐘俊同把他帶進辦公室,路上也沒遇到什麽人。

時沂長舒一口氣,身心松快起來,又笑着把保溫桶打開,熱氣騰騰的甜香立刻溢滿了辦公室。

鐘俊同坐在沙發上,湊近問:“你吃過了嗎?”

時沂這才意識到,自己匆匆忙忙地來,竟然也沒有喝上一口。

鐘俊同看他神情就知道沒有,拉他在身邊坐下,拿勺子喂了他一口,又自己吃了一口。

時沂的耳根在看到俊同含住同一枚勺子後變得通紅。

果然,紅豆糯米圓子吃一口下去,渾身都暖和起來了。他煮過很多次紅豆糯米圓子,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麽甜。當然,他的确按照俊同的口味放了更多的糖。

“很好吃。”鐘俊同說。

時沂滿足又喜悅地說:“那你多吃一點。”

兩人分食了這一保溫桶的圓子。時沂又怕丈夫覺得膩,剝了橘子遞到他唇邊。

鐘俊同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又立刻張嘴咬走。

這瓣橘子連白色的經絡也剝得幹幹淨淨。

因為他很讨厭那層網狀組織。

時沂什麽時候記住他這個習慣的?

時沂沒過一會兒就坐不住了:“要不我先走吧?”

“再坐一會兒。我帶你去吃飯。”鐘俊同已經坐回了辦公椅。

時沂沒拒絕,開始翻看茶幾上的雜志。

兩人吃了午飯,鐘俊同正要送時沂去書店,卻接到個電話。他一邊接電話,一邊用烏黑深邃的眼睛看着時沂,“我得問問他有沒有空。”

他把手機拿離耳畔,對時沂說:“我爸媽說讓我們回老宅吃晚飯。你想不想去?”

時沂想起只草草見過兩次的鐘俊同父母。

一次是他們突然把鐘俊同送到時家小住。

一次是他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因為他們的兒子說要和這個男人結婚。

兩次經歷都不能算愉快。

但是時沂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不見俊同的父母。再說,俊同的父母養育了這麽好的俊同。他太容易愛屋及烏,對丈夫的父母也有尊重和敬愛。

“好啊。”

兩人下了班直接去了鐘家老宅。

時沂碎碎念要買東西回去,鐘俊同沒說什麽,下車買了袋橘子回來。

“不用,他們什麽都不缺。”

“那就買橘子嗎?”

“橘子是我自己想吃。”

時沂啞口無言了,最後還是買了不錯的紅酒、進口水果回去。

等他們到了鐘宅門口,宋苑容早就等在門口了,看到自己的兒子下了車,臉上笑眯眯的,再看到旋即跟過來的清瘦男人,她的笑容一滞,像是被定格的動畫。

她想起剛剛和兒子打電話時,兒子說自己得問問他有沒有空。

自己好不容易抛開面子讓他們回家吃飯,還得征詢這個突然搶走他兒子的男人有沒有空。

她郁悶地想,典型的有了老婆忘了媽。

“媽。”鐘俊同喊了一聲,“我和時沂回來看看你們。”

時沂緊張地舔了一下嘴唇,努力地笑得溫和自然,“媽。”

宋苑容悶悶一聲哼,還是閃過身子讓他們兩個進來了。

時沂聽到那一聲哼,心裏揪成一團,沮喪立刻鞭笞着他的神經。

“走了。”鐘俊同牽住他的手,手指交纏。溫厚掌心傳遞溫度,讓時沂稍稍好過了一些。

沒事的。

只要俊同在,什麽事情都不會有的。他這樣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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