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回

祝嬷嬷伸手在瓶口煽動一下,詫異道:“哎喲,薛神醫連這都給你配了呀?”

“是呀,好東西啊……”緋蛾合上蓋子,遞給祝嬷嬷,“給,嬷嬷,這是給您餘的一份,裏面曼陀羅換成了郁金【注1】,靜心養氣。”

“真懂事,還記得你嬷嬷,那決定在這邊長住了?”祝嬷嬷也沒客氣,直接收下,随後問。

緋蛾頓了一下,模棱兩可地說:“大概吧……”

祝嬷嬷揶揄地笑,大概明白緋蛾想做什麽。

之後緋蛾就在酒館裏住下,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起來到大堂去彈琴,不想彈琴就拉個二胡啥的,時而用口技給來喝酒的客人逗個悶子。

時間一長,名聲就傳出去,說塞外一間小酒館裏有個琴師,口技比茶樓裏說書的還好,啥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那頭的某位王爺,則再也沒有去過若筠那聽曲兒,若筠找人去一打聽,才知道鐘歸淵嫌他那吵,頭疼,所以完全不想去了。

等過了年關,入春,鐘歸淵将手上的事處理完之後帶着幾個手下偷偷摸去塞外,想找緋蛾回來。

說來也奇怪,鐘歸淵因為忙,精神一向不大好,有時候整夜整夜睡不着就只能繼續批劄子,可睡不着吧第二日鐵定頭疼,于是陷入死循環。

直到那天被一場大雨逼進了緋蛾的院子,他竟然能在裏面睡着,一夜無夢甚至第二天不想起床。

鐘歸淵也不好意思問緋蛾這邊為何如此舒适,就只能經常去蹭房睡。

緋蛾走了以後鐘歸淵才發覺,美人算個屁哦,睡覺才是必不可少的;人可以常年見不到好看的人,但不能不睡覺。

只要鐘歸淵按照緋蛾的計劃到塞外,慢慢拖,總能讓鐘歸淵離不開緋蛾這個人。

要說怎麽說都是緋蛾貪心,想要一個王爺的庇護。

然後就惹了不該惹的人。

緋蛾又跟着鐘歸淵回皇城,當年臘月,緋蛾生辰的時候,鐘歸淵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來通知一下他,婚禮日子定下了,希望緋蛾能答應。

“唔……王爺您說什麽?”緋蛾驚得話都說不利索, “王爺您跟緋蛾開玩笑呢吧?”

“你覺得本王是會開玩笑的人嗎?”鐘歸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上将生辰八字塞緋蛾手裏,認定了他不敢拒絕。

後來鐘歸淵去籌備婚事,緋蛾就縮在院子裏琢磨要怎麽辦。

暗衛頭子被鐘歸淵派來保護緋蛾,趴屋檐上垂腦袋下來跟緋蛾聊天:“緋蛾公子,我們王爺長得那是俊美無雙,什麽皇城四絕,跟王爺一比都跟沾了灰似的。”

緋蛾抱着湯婆子癱在躺椅上,冷笑:“呵——緋蛾是個瞎子,王爺長什麽樣兒自然由得你們說,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後面這句聲音漸小,只聽得見點兒聲,聽不清楚說什麽。

屋檐上的暗衛頭子還在吹噓鐘歸淵有多好多好,緋蛾手裏一下一下撫摸暖和的湯婆子,覺着自己得想個辦法讓鐘歸淵絕了成婚的念頭。

第二日,王府裏就開始傳緋蛾用了不知名的手段逼迫王爺跟緋蛾定下婚約。

還特地将最清楚的版本傳到鐘歸淵耳朵裏——鐘歸淵答應娶緋蛾是因為緋蛾對他用藥了,就是每天給鐘歸淵點的熏香。

這話自然是緋蛾放出去的,他也沒說錯,薛神醫給緋蛾做的安神香裏面有一味曼陀羅,量大的時候能毒死人。

當然,量少的情況下就只是鎮定安睡,大夫一般用來麻醉。

知道這事後鐘歸淵還是沒說話,不過氣得不去找緋蛾了,聽輪班的暗衛說,鐘歸淵忙上忙下的,這一氣,準備去找太醫開安神藥了。

而緋蛾躲在屋裏思來想去,最終決定逃跑算了。

等鐘歸淵過年進宮,王府看守也沒那麽嚴的時候,緋蛾就動身;鐘歸淵最少要在宮裏呆一個月。

一個月,足夠緋蛾跑到十萬大山裏讓鐘歸淵找不到人。

鐘歸淵緊趕慢趕,封鎖全城都沒攔住緋蛾,回到王府一問才知道,緋蛾前一晚到賬房領上個月的琴師份額,讓管家帶着去的,等人一走,管家沒多久就睡下了。

“說起來也奇怪,昨晚老奴睡得特別踏實,往常只要雞鳴就能醒,今天一直睡到下人來禀報才醒。”管家拍着自己的腦袋說。

“緋、蛾!”鐘歸淵咬牙切齒。

緋蛾以為他只要跑得夠快就行,卻不曾想,一個瞎子跟逃命似的到處趕路有多明顯,只要鐘歸淵出城一問,基本能順着他走過的路跟過去。

後來的記憶略有些模糊,一片黑暗裏,鐘歸淵的聲音尤其清晰:“緋蛾,本王氣的,不是你逃跑,而是你竟然不愛本王。”

——

“阿緋,阿緋你怎麽樣?”鐘歸淵焦急的聲音在緋蛾耳邊逐漸清晰。

緋蛾艱難地睜開眼,好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事物,果然又回到了王府:“王爺?”

“本王在。”鐘歸淵抓住緋蛾的手,緊張地說,“阿緋你總算醒了,下次不要這樣,本王快被你吓死了。”

緋蛾擡起手擋住眼睛,輕聲說:“王爺,緋蛾夢見好多事,不知道是不是夢……夢裏的時間,跟章小公子說的,完全對上了。”

鐘歸淵握着緋蛾的手一緊,又怕捏傷了緋蛾趕緊松開力氣,僵笑:“是嗎?那阿緋夢見了什麽?可以跟本王說說。”

“唔……說緋蛾和王爺日久生情,在緋蛾到王府的第二年臘月跟王爺訂婚。”緋蛾遲疑着說,沒有将後來的事說出來。

“還有嗎?”鐘歸淵盡量穩住聲音問。

緋蛾放下手臂,轉頭看向鐘歸淵:“沒有了……王爺,您能告訴緋蛾,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嗎?”

鐘歸淵暗暗松下一口氣,笑說:“後來你身體不好,而且本王想給你治眼睛就去找了薛神醫,所以婚禮才一拖再拖,阿飛不會怪本王吧?”

“……”緋蛾愣愣地看着鐘歸淵,沒有立刻回答。

這人的話說得太天衣無縫,時間、事件、理由,硬要解釋的話都能說得通;就算訂婚的時候緋蛾不愛鐘歸淵,也不能保證後來不愛他。

緋蛾沒有全部的記憶,不敢一口咬定鐘歸淵沒有說實話,只能說:“不怪,謝謝王爺告知。”

鐘歸淵心疼地撫上緋蛾的臉:“這些其實本王跟阿緋說過很多次了,阿緋你真的不記得嗎?”

緋蛾呆住了:“王爺……跟緋蛾說過很多次了嗎?”

“是啊,本王說過很多次了。”鐘歸淵心有不忍,“阿緋你正陰月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後花園的池子裏,你身體又不好,昏迷了好幾天,醒來就忘掉了很多事。”

“那然後呢?”緋蛾模模糊糊記得鐘歸淵好像跟他說過這段。

鐘歸淵繼續說:“後來本王就把之前的事都跟你說了一遍,你都忘了。”

緋蛾忙撐起身,問:“那章小公子怎麽說緋蛾消失了一年半呢?而且王爺您跟看犯人一樣盯着我,外面三條街都是您的人。”

說到後面,緋蛾的嗓子都喊劈了,喉嚨火辣辣的疼。

鐘歸淵趕緊拿過火盆邊放着的水喂給緋蛾喝,随後說:“消失一年半是給阿緋你治眼睛,薛神醫說了好之前不能見光;不是本王一直盯着你,阿緋你以前到處跑,落了一身傷,本王可不敢讓你一個人出門了。”

緋蛾沒想到會是這樣,雖然還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鐘歸淵說的很有道理啊。

“對、對不起王爺,緋蛾不該亂跑出去的。”緋蛾想不出更多,便覺得自己錯了,不該讓鐘歸淵擔心。

鐘歸淵摸摸緋蛾的頭,溫柔地笑笑:“下次想出門跟本王說就行,可別再自己跑掉了,本王這次簡直是被你吓掉半條命。那阿緋你先躺會兒,本王叫管家送吃的過來,太醫說你最近只能喝粥了……”

聽着鐘歸淵的唠叨,緋蛾緩緩靠到剛剛鐘歸淵塞他身後的被子上。

剛陷到被子裏,緋蛾猛地想起另外一段記憶——昏過去前,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紅底繪金紋的油紙傘。

撐着油紙傘的鐘歸淵對他詭異地笑。

此時剛好鐘歸淵端着白粥推門進來,熟悉的腳步聲驚得緋蛾整個人抖了一下。

“怎麽了?”鐘歸淵将托盤放在床邊的矮幾上,扶緋蛾起來,“你看你瘦的,這麽軟的被子你都壓不下去多少。”

緋蛾錯開視線不去看鐘歸淵的臉,總覺得渾身發冷:“只是白粥嗎?”

鐘歸淵坐到床邊,摸摸緋蛾的臉:“是啊,太醫說你身體太虛,虛不受補,必須先吃粥調養一陣子,放心,等你能下床了,本王吩咐他們給你做其他口味的粥。”

吃到一半,鐘歸淵終于發現緋蛾的手抖得厲害,忙放下碗握緊緋蛾的手試了一下溫度:“阿緋你怎麽抖得這麽厲害?手好涼,你怎麽不說?”

随即,鐘歸淵高聲喊管家:“福叔!福叔!多加個火盆進來!”

緋蛾抽||出手放到自己脖子處試了下溫度,說:“不涼呀,王爺你是不是發燒了?”

管家領着人提火盆進來就看到鐘歸淵整個人僵在床邊,臉色跟緋蛾一樣白,忙上前問:“王爺?王妃,王爺這是?”

緋蛾搖搖頭,奇怪地和鐘歸淵對視一會兒,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爺?王爺您別發愣了,要是不舒服趕緊跟太醫說,讓太醫給您開藥方。”

鐘歸淵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苦笑着握住緋蛾的手:“阿緋,還吃嗎?還有福叔,火盆放過來點兒,阿緋手涼得很。”

“哎!”管家親自動手移動火盆,讓其中一個火盆對着床頭,一個對着床腳。

緋蛾看了一眼白粥,實在沒胃口,便搖頭:“不了,王爺,緋蛾還想睡會兒。”

“好、好……”鐘歸淵趕緊扶着緋蛾躺下,又多加一床被子,“那就多睡會兒,太醫熬的藥還要半個時辰才能送來,好好休息。”

看着緋蛾睡熟,鐘歸淵捏緊拳頭咬牙出了門,不想發出聲音吵醒緋蛾。

門外管家緊張地等着,見鐘歸淵出來,趕忙問:“王爺,王妃怎麽樣?”

鐘歸淵擡起自己的手,回想後來碰到緋蛾的手感受到的溫度:“他……就把手從被子裏拿出來一會兒,涼得跟冰塊一樣。”

管家知道鐘歸淵想起太醫的話了,便安慰道:“王爺,至少王妃睡着的時候是正常的,會治好的。老大也去找薛神醫了,一定能趕上的。”

話裏的老大是暗衛頭子,三個月前就出去找薛神醫,之前給緋蛾治眼睛的時候他說要去漠北游玩,結果老大在漠北找了好幾圈硬是沒找到人。

“多派些人手,一定要找到人。”鐘歸淵咬牙道。

——

緋蛾知道自己在夢裏,可是動彈不得,只能看着噩夢裏的自己和別人走來走去,他在夢裏什麽都做不了。

昏暗的房間裏喘息聲不斷,微弱的燈光将兩個身影映在窗上,香豔十足。

緋蛾總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愣愣地站在門口聽了會兒,忽地想起來,那是鐘歸淵和他的聲音。

“緋蛾……本王以後叫你阿緋可好?”鐘歸淵帶着喘息聲問。

另一個人遲遲不回話,緋蛾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鐘歸淵在裏面突然就叫人送熱水進去了。

緋蛾也不是完全不知人事的小孩子,大概明白裏面完事了,鐘歸淵要洗澡。

趁下人送水進去的間隙,緋蛾恍惚地飄蕩進去,看見床幔下露出來的纖細的手臂,上面還沒有後來無數的傷口。

琴師的手一定要漂亮,十指纖纖,線條優美……然而這樣漂亮的手上沾了點兒白色的濃稠液體。

緋蛾奇怪地看着這只手,他的夢太真實,就像有人知道他此時看不見,重現了當時的場景給他看。

即使知道非禮勿視,緋蛾還是忍不住探頭去看床幔裏的自己。

熱水倒好之後,鐘歸淵把人都打發走,大步走到床邊撩開床幔,打橫抱起不着寸縷的、已經昏過去的緋蛾,走到木桶旁邊,兩人一起坐了下去。

然後緋蛾就觀摩了一場自己作為主角的活春宮,對鐘歸淵的口味有了新認知。

看天氣,這個時候剛入春,應該是緋蛾出走被鐘歸淵抓回來的時候。

緋蛾都不敢相信,鐘歸淵竟然沒有處罰他,而是帶到床上教訓一頓……然而事實證明,緋蛾太天真了。

鐘歸淵一開始沒整緋蛾,大抵是尚對緋蛾滿心戀慕,等人到手,又開始看緋蛾各種不順眼了。

就覺得面子裏子都沒了,大張旗鼓地要訂婚,昭告天下他鐘歸淵要娶妻了,他這個萬年老光棍終于要有王妃了。

然後王妃沒幾天偷偷溜掉。

這面丢大發了,随後就把緋蛾扔在院子裏讓他反省己身,不認錯不能出來。

鐘歸淵嘴上說着處罰,暗地裏還是任勞任怨地去找薛神醫,想把緋蛾複明——因為暗衛頭子後來跟他說緋蛾其實不知道他長什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完】

修改一下bug以及加了一點兒暗示。

【注1】郁金:活血止痛,行氣解郁,清心涼血,利膽退黃。

郁金不是郁金花,是中藥,就叫郁金。

大家能看到內容提要嗎?有驚喜喲!話話起名字總是一股子起點雲起風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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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觀看,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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