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臨近奎縣,突然間就下起了暴雨,汪右林只好在一處破廟歇腳,不曾想行路匆匆,多有疲倦,竟然就這般依偎殘破的牆壁上睡了過去。

睡夢中,隐隐約約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背對着他,不悲不喜的說道,“你我緣盡,就此別過吧。”

忽然間,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就這樣沒有預期的來臨,一時竟然讓他站不穩,跌坐在地上。

“大人?”

汪右林睜開了眼睛,看到侍從金緯軻一臉慌張的樣子,他覺得臉上濕漉漉的,摸了一把臉,卻是滿臉的淚水,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在夢中大哭,那種宛如挖了心一般的劇痛,似乎還殘留在心口,讓人莫名的心有餘悸。

“大人是不是夢魇了?喝點熱茶穩穩心神。”

汪右林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穩住心神,這才又回複了往常從容的模樣,接過茶水,抿了一口,道,“如今是什麽時辰了,雨可停了?”

“正是未時一刻了。”侍從指了指窗外,“雨停了許久,倒是可以上路了,只是看大人小憩片刻,就想着多日趕路,想來疲倦,不敢驚擾。”

汪右林朝外望去,剛剛雨歇,天邊湛藍,雲淡風輕的……,哪裏還有剛才夢中灰暗的天氣?想着終歸不就是一場夢而已,起身整了整衣衫,道,“那啓程吧,晚上就應該到奎縣了。”

往日汪右林出門皆是坐着馬車,因着兒子生病耽誤了時間,心裏很是挂念老太爺,所以換了馬騎,這速度卻是馬車快,不過幾個時辰,天剛擦黑就到了奎縣的姜家村,李姑姑掐了時間,約莫就是這幾天,一直在村口等着,正好迎了個正着。

“已經痊愈了,大人派來的王禦醫說,那身子骨竟是以前還要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禍得福。”

汪右林滿意的點了點頭,一同去了竹林。

老太爺早聽到叫門聲,那聲音就是就是許久不見得兒子汪右林,心中很是歡喜,不過卻沒有着急先去開門,而是拿起櫃子裏早就準備好的帶子系在額頭上,又往臉上塗了一些□□,照了照銅鏡,別說這麽一扮,還真是有幾分病弱的神态來。

老太爺很是滿意,健步如飛的去開門,只是等着見到兒子那剎那,臉上立時就露出虛弱的神态來,道,“我兒,你可算是來了。”說着就如同站不穩一般,要跌坐在地上,汪右林急忙去攙扶。

“爹!”汪右林急匆匆的去攙扶着汪老爺子。“平時不讓人伺候就算了,如今這病剛是痊愈,正是需要人的時候,怎麽就不讓李姑姑近身?”

李姑姑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姜家村,但卻進不得竹屋,只能在附近借住。

老太爺看到汪右林顯得極為高興,讓他攙扶自己往屋裏走,一邊走說道,“我身體都好了,還要什麽人伺候?”

汪右林将老頭子扶上了床,又給他蓋好薄被,見昏暗的燈光下,老爺子面色發白,露出病弱之态,心中憂心忡忡,道,“爹,你這次就跟我回京城吧。”

汪老爺子頭一扭,道,“回去作甚?你那府邸裏連個給我這老頭子端茶遞水的媳婦都沒有,我回去到底是你孝敬我養老,還是要我操心你府邸的事情?”

汪右林,“……”

見兒子不說話,汪老太爺道,“我兒,你這年歲也不小了,合該續弦了,正好我在這邊給你看好了一個小娘子,當真是品貌出衆,明日一早咱們就去求娶。”

“爹,你別胡鬧了!”

“哎呦,我頭疼!”

汪右林臉色一變,問身後的金緯軻,道,“可是去喊了郎中過來?”汪老太爺痊愈之後,王禦醫就回去了,如今只能去鎮上請別的郎中。

“早就已經去了。”剛才一進門看到老太爺臉色不好,汪右林就吩咐金緯軻去喊郎中來,這會兒卻剛不過一刻鐘,那來回就算是坐着馬車趕路,也要二個時辰的時間。

汪老爺子又道,“看來我這是要随你娘去了,生了個兒子卻是鐵石心腸的,長這般大了,也不說孝敬我,哎呦,我真是可憐的。”

汪右林皺眉,道,“爹,你身子不舒服,這說話聲怎麽這般洪亮有力?”

汪老爺子立時就閉嘴,只是那心虛的表情卻是沒有瞞過去,他從兒子洞悉的目光中看出自己的計謀被拆穿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賴在床上,道,“你別想糊弄過去,我跟你說,自古這孩子的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定了這親事,你就要給我認了!”

汪右林見老爺子确實是在裝病,暗暗松了一口氣,只是聽了這話,簡直就是哭笑不得,道,“爹,你和娘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汪老太爺臉不紅氣不燥,道,“正是因為我沒聽從,作為兒子的你更應該有所改正才是。”

汪右林,“……”

兩個人說了半天都沒談攏,誰都沒有能說過誰,等着郎中過來,老太爺顯然氣的狠了,脈都不讓診,直接把關上,道,“你娘走了,我也早就不想活了,你也不用管我!”

“大人,您看……”

院子裏一群人都沉默不語的站着,只有金緯軻無奈的詢問道。

汪右林道,“都去歇着吧,明天一早就去姜家。”他是看出來了,他爹是鐵了心要跟姜家結親了,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去姜家,讓姜家人說服老爺子,他相信,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奢望這門親事。

結果第二天一早,汪老太爺就不見了。

汪右林皺眉,尋遍屋內也沒有人,想了想就去了後面的山坡,是他娘的墓地,果然在那墳前看到了父親。

以前只覺得高大威武的父親,如今因為年邁,骨骼縮小,早就變得瘦小,跪在地上,就是小小的一個身影。

背對着清晨的太陽,拉出長長的影子來,寂寥而沉悶。

汪右林忽然想起兒時,他爹就是一個浪蕩子,就跟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心性不定,時不時就突然消失了,等着回來的時候抓着一只普通的蘑菇說是自己千辛萬苦采來的千年靈芝,或者挖了一塊石頭回來,說是金礦。

他娘從來不會說什麽,每次都是溫溫柔柔,帶着仰慕的目光看着父親,笑眯眯的把所謂的千年靈芝炖了湯,一家老小美美的吃一頓,又或者把那所謂的金礦石珍藏在家中的匣子裏,說要傳給子孫。

那時候父親就極為開懷……,而年幼而早熟的他,覺得這倆就是一對傻子。

時間匆匆過去,他也早就過了而立之年,經歷了所謂的種種,而如今在看當時的父母,他才明白,什麽叫情深不壽。

這世間大凡夫妻,都是如他和故去的娘子,張氏這般相敬如賓,卻鮮少能有父母這般的。

汪右林走了過去,聽到汪老太爺唠唠叨叨的對墓碑說話,“不就是嫌棄秀娘是一個村姑?要真是這般在乎門第,說起來他不也是個村姑的孩子?不,我沒嫌棄你,芸娘,你是知道的,是我一直配不上你。”

“芸娘,你走了這許多年,我實在是想你。”

“上次在岩洞裏,我一個人耗盡心力,覺得和陰曹地府也就隔着一指的距離了,就差一口氣了,那時候反而就就覺得解脫了,終于能去見你了。”

“可是我又不放心,咱們右林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曾經答應過要好好照顧他,我得陪着他才是。”

汪右林默默的站着,轉過頭的時候,金緯軻看到那個從來都是心如鋼鐵的首輔大人,微微紅了眼圈。

然後金緯軻聽到,汪右林無奈的說道,“爹,你別這般耍賴,既然是給我娶妻,我總要相看下吧。”

金緯軻驚的差點把下巴磕下來,然後更讓他驚異的時候,那個好像是随時都要萎靡的,馬上就要消失的汪老太爺,高興的一蹦三尺高,一下子就眉眼舒展,生龍活虎了起來,高高興興的說道,“我兒,爹這就帶你去,你是沒看到那人,見到了保準跟我一般也是歡喜。”

金緯軻,“……”再去看他們老爺,好似早就料到,神色一絲都沒變。

***

姜秀娘在後院裏,種了菘菜,蘿蔔,胡瓜(黃瓜),還種了幾顆夏瓜(西瓜)的苗子,地也不大,正好她一個人來收拾。

她又托人帶了一些花種,在槐樹旁邊圈了一個圓形的栅欄,裏面種上了許多花苗,小樹苗顯然對這些種子很好奇,一開始姜秀娘種進去的時候,還會伸出樹葉,如同她的小手一般,輕輕的撫摸下,等看到發芽,就高興的舞動着,姜秀娘能感覺到小樹苗很喜歡這些植物。

連着幾天,姜秀娘都能感覺到小樹苗充盈的喜悅,到了花園裏花苗全部發芽,她就發現小樹似乎長出了第五片葉子,也高了那麽一點點。

小樹苗也很開心,兩片樹葉像是手,抱着姜秀娘的食指,撒嬌的蹭了蹭。

姜秀娘滿心的愛憐,好像自己多了一個小寶寶一般。

如此,每日裏陪着姜老太太聊天,跟李氏做針線活兒,有空照顧下小樹苗,日子雖然清閑,但是也極為惬意,至于汪老太爺說的婚事,她根本就沒在意,一個朝廷內閣的首輔大人,正一品的官老爺,會到他們家提親?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不止是姜秀娘這般想的,就是姜家所有人也都是這般想的,倒不是說他們輕看姜秀娘,只是這兩個人身份實在是太過懸殊了。

這一天姜秀枕的娘子吳氏來串門,正好老太太在歇午覺,姜秀娘就把人挪倒了院子裏招待,中間石桌上放着攢盒,裏面都是各種零嘴,都是姜老太太買給姜秀娘吃的。

吳氏吃的起勁兒,覺得這瓜子又大又飽滿,吃起來有股五香的味道,那個蜜餞甜如蜜一般,咬一口甜絲絲的。

想着老太太對姜秀娘真是沒的說,這吃穿用度,總是姜家裏最好的,卻也沒有一絲的嫉妒,她自己雖然嫁的晚,相公也比她大上七八歲,但是姜秀枕能幹,細致,對她沒的說,婆母公公又是明理的,從來不多事,在看孤零零的,甚至是在沈家受了欺淩的姜秀娘,就覺得應該是對她更好一些。

“你哥說,過兩天就能抽出空來,咱們準備準備去紅葉寺。”然後忍了又忍,還是勸慰道,“我聽說那位首輔大人回來了,不過秀娘……”

姜秀娘溫婉的笑,道,“嫂子,我都知道呢,我心裏一點想法都沒有,就想着好好孝敬祖母和母親。”

“也是我多嘴了。”這樣的太過懂事明理,倒是讓吳氏覺得內疚了起來。

結果正在這時候,門口忽然亂糟糟的,姜秀娘一擡頭,就看到二叔姜純嚴并幾個姜家人,畢恭畢敬的領着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那男子聲音醇厚悅耳,說着客氣話,卻是奇怪的讓人打心眼裏舒坦,“有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一直卡文,我看看今天能不能加更,不過……你們不用太期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