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汪右林回到京城,還沒入城門,就被侯着的內監攔住,傳召入宮中議事,等着出來已經是宮門落鎖的時候了,他乘着官轎回去,晃晃蕩蕩的,因為疲倦,差一點就睡了過去,到了府邸,自有丫鬟過來伺候漱洗換衣。
原來寂靜的汪府,一下子就像是活過來一樣,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汪右林很是講究養生,用膳只用七分飽,且晚上不吃不好克化的食物,主食就是一碗鮑魚粥,十幾碟的巴掌大的菜肴,每個碟子的菜量,吃個二三筷子也差不多見底了。
等着用完膳問起府中的事情來,頭一個自然就是問兒子汪羨康近況,照顧汪羨康起居的是張氏身旁的大丫鬟穆秋,後來張氏病故之後就按照張氏的遺願提了姨娘,主要是為了方便照顧汪羨康,所以穆氏雖有姨娘之名,卻沒有姨娘之實。
穆姨娘貌不驚人,但是勝在做事精明老練,這幾年倒是把汪羨康照顧的很周到,讓汪右林很是滿意,她聽了汪右林的問話,恭敬的說道,“之前還嚷嚷着要等老爺回來的,奴婢給他讀了詩經,不到一刻鐘就睡着了。”
汪右林聽了忍不住笑,起身道,“去瞧瞧吧。”
汪右林這年紀,很多同科都已經是做祖父了,他卻因為張氏不好生養一直沒有孩子,不過他卻從來沒有想過納妾,對張氏依然很是敬重,兩個人相敬如賓,加上汪右林的官運亨通,日子倒也過的順遂如意。
只是張氏是個要強的,總是心有不甘,到處去找求子的方法,七年前終于有了身孕,卻在生産的時候歷經了血崩之苦,傷了根基,不到一年就撒手而去了。
那之後汪右林一心撲在照顧幼兒和公事上,許多人來做媒也都給擋回去了。
這幾年更是清心寡欲的如同和尚一般。
汪右林去了汪羨康住的院子,屋檐下挂着紅色的燈籠,映出溫暖的光暈來,汪右林想起許久未見得兒子,不自覺地露出笑容來。
只是還沒靠近,就聽到裏面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汪右林眉頭一皺,推門走了進去,看到汪羨康縮在丫鬟阿福的懷裏,如同要把肺都要咳出來一般,劇烈的咳嗽。
“我兒!”
“爹…… 咳咳咳 ”
汪羨康看到汪右林,委屈的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只是還沒哭兩聲,又開始劇烈的咳嗽,一旁的穆姨娘眼明手快的拿了一塊幹淨的帕子,往上面灑了藥水就遞給汪右林,汪右林把那帕子放到了汪羨康的鼻前。
汪羨康使勁兒的吸了好幾口這才漸漸的平複過來。
汪右林皺眉,冷聲道,“這又是吸到了柳絮?”
汪羨康聞不那柳絮,只要接觸到便是會這般劇烈咳嗽,只是京城兩邊街道皆是柳樹成蔭,到了四五月份,柳絮紛飛,如同白雪一般,這可是苦了原本就體弱的汪羨康,這時候只得在家中靜坐,有時候連院子都不得出。
只不過就算是這樣,那柳絮随風飄逸,如能防得住?
汪右林費了許多力氣給汪羨康請了一名醫,叫上官重樓,一直坐管府中,從小就管着汪羨康,這會兒聽訊就急匆匆趕了過來。
這會兒汪羨康已經是平靜了下來,但是臉色依然有些泛青。
上官重樓給汪羨康診了脈,沉吟了下說道,“好在及時吸了藥,少爺并無大礙,只是長期這般下去不是個辦法,最好還是去別處避一避,等着到了六月中旬再回來。”
往年這個時候,汪右林就會把汪羨康送到他外家去,只是今年第一個是因為風寒耽誤了一些時間,還有個自然是因為之前張素女的企圖,太過明顯,讓汪右林感覺到厭煩,他最是不喜這種被人算計的滋味。
“在看看吧。”
汪羨康看到汪右林很是高興,興奮的睡不着,纏着汪羨康講路中的趣事,更是問起汪叔晨來,道,“爹爹,祖父是什麽模樣?我聽聞祖父年輕的時候在家中天分最高,讀書最好,更是過目不忘,那幾個叔爺爺都比不過祖父,是不是真的?”
汪右林看着汪羨康,不自覺地想起汪叔晨來,那天上路的時候,他看到老人家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老槐樹前面,目光裏滿是不舍之情,心裏就泛酸。
他心中一動,道,“上官郎中說,你身子骨健朗許多,今年可以出遠門,原本就該帶你去奎縣探望祖父,無奈你臨時染了風寒,這才作罷,剛好現在痊愈,又要避開這柳絮,不如去你祖父家中呆一陣可好?”
“不去外祖母家中了嗎?”
汪右林垂下眼睑,避開兒子目光,道,“不去了。”
他因着張家是兒子外家,又是妻子早亡,張家二老白發人送黑發人,很是悲涼,如此張家有事托他,總是盡力提攜。
誰知道張家卻是存了要把妻妹嫁進來的想法,更是踐踏他的信任,随意進入府中為所欲為,這讓他有種冒犯的憤怒。
上次那件之後,管着書房的丫鬟迎春被放到了鄉下的莊子裏,他另提攜了兩個忠心的小厮。
汪羨康許久沒有見到姨母和外祖母了,很是想念,但是想到馬上可以出發去奎縣,可以見到祖父不說,還能出遠門,這讓他立時就興奮了起來,忘記了張家的事情,道,“爹爹,我想去。”
“好,那爹爹這幾日就給你安排。”拿了穆氏遞過來的溫熱帕子,重新給兒子擦了臉,溫了小手,點了燈查看便屋內是否還有柳絮,這才安置他躺好,掖了掖被子,柔聲說道,“早些睡吧。”
好容易哄了汪羨康睡着,汪右林就去了書房,因着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有許多公務要做。
案桌上滿是信件,還有一些等着批閱的折子。
許多折子并不是直接傳遞到皇帝那邊去,作為首輔更是文淵閣大學士,他需要先過目一遍,幫着皇帝篩選輕重緩急,這才蓋了章遞上去。
也怪不得說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是在這裏了。
這也是汪右林因為張素女不請而入書房生氣的原因,因着他平時縱容着張家,想着是兒子的外家,一直都很敬重,這才讓府中人以為,張家以後就是家中的女主人,鬧的可以肆意妄為。
汪右林忙到深夜,小厮金緯軻拿了夜宵過來,山藥百合粥并一碟腌制小紅蘿蔔,他喝了兩口粥,又夾了一塊小紅蘿蔔,卻是吃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金緯軻小心翼翼詢問道,“大人,可是不合胃口?”
汪右林搖頭,想起姜秀娘上路之前送上的那一小罐腌制小紅蘿蔔,手藝自是比不上府邸裏的精致,但是清脆爽口,極為開胃。
他一路上很是小心的吃,卻還是很快吃光了。
不知道怎地,汪右林忽然間就沒有了胃口。
金緯軻看到汪右林呆坐了半響,頗為奇怪,想着難道這菜做的不好,不過送上來之前他已經是試吃過了,沒有問題呀。
“安歇吧。”汪右林起身,慢慢的去了卧室,金緯軻見了不知怎地,竟然覺得今日大人的身影竟然看着帶着幾分寥寂。
***
有了汪老太爺的鼎力支持,姜秀娘頓時就有了勇氣,姜老太太見姜秀娘這般興致勃勃,也不好阻攔,想着可能是太寂寞了,找些事情做也好,過幾日覺得不好玩了,自然就不再折騰了,也就由着她了。
不過兩日就有藥鋪的夥計送來了幾十株人參的幼苗,姜秀娘把菜園子分出成了兩塊,左邊依然是種菜,解決平日的吃穿,姜老太太也好,汪老太爺也好,還有幾個哥哥們伯伯們,他們這些家人,吃了她種的菜,不僅覺得好吃,精神頭也比以前好多了,她想這般好的東西不能斷了。
只是菜園子畢竟有限,剩下的地方,也就只能種幾十株人參苗的。
只要是姜秀娘的事情,她的幾個哥哥們都沒有推辭的,姜秀枕,姜秀武,還秀武的弟弟姜秀文都來搭把手。
汪老太爺既然開了藥鋪子,自然也是懂一些,在旁邊教他們怎麽種,“這人參金貴,不能澆太多的水,也不能暴曬,還要蓋個棚子遮陽。”
姜家這秀字輩當中,只有老十四姜秀文還沒成親。
其實原本是訂了親的,只是後來那女方家裏嫌棄姜家不夠富裕,又攀上另一個大戶,就這樣婚事就作罷了,姜秀文受了氣,那之後就不肯再提成親的事情了,拖到如今還是一個人。
他和姜秀娘同年,今年也是二十二,因為同歲,自然不懂的謙讓,沒少拽着姜秀娘的小辮子欺負她,只不過,一轉頭被幾個哥哥摁在地上狂揍。
家裏幾個人,讀書最好的就是姜秀文,要不是婚事受挫,傷了心神,沒心思讀書,這會兒說不定姜家還能出個秀才出來。
姜秀文看着這些人參苗,很是感興趣。
汪老太爺瞧了眼,這幾個人當中就他種的最好,細致認真,并且輕手輕腳的,不像是姜秀武,居然直接把人參苗塞進土裏。
這把汪老太爺給心疼的,道,“秀武那小子!這可是人參苗,不是樹枝,折斷了就壞了。”
幾個兄弟們都捂着嘴笑,姜秀武卻厚着臉皮說道,“我還以為跟插秧一樣,直接塞入土裏就行。”
姜秀武的弟弟姜秀文告狀,道,“我爹都不讓他做插秧這種細致活兒,只有秋收,犁地,這種力氣活兒讓他來,他手上力氣大,弄壞了許多苗子。”
衆人又忍不住笑開來。
姜秀娘也是笑,她泡了蜂蜜水,每個人都遞了一杯過去,等着到了姜秀武跟前,柔聲說道,“秀武哥,不怕的,多種些就會了。”
姜秀武就覺得這一群臭老爺們當中,還是秀娘最好,道,“也就秀娘疼我。”
“那是,也不看看誰的妹妹,秀娘是最好的!”姜秀枕對于自家妹妹,從來沒有無限縱容的,反正在他心裏,姜秀娘就是最好的妹妹。
姜秀娘見衆人這般,心裏暖洋洋的,想起去年的時候還在沈家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如今卻是終于掙脫了出來。
就像是沈家姑奶奶說的那般,別說自己命苦,這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只要你肯,有勇氣,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這一刻,姜秀娘從來沒有這般感激過沈家姑奶奶,是她教會了她,鼓起勇氣改變自己。
晚上大家都留在五房這邊吃飯,姜秀娘割了二兩肉,拿出了腌好的小紅蘿蔔,又做了個蒜蓉菘菜…… 還有其他種種,大半都是自己家種的菜。
姜秀武和姜秀枕飯量大,兩個人幾乎吃了半桶的米飯,姜秀文開玩笑道,“秀娘,以後有活兒你就喊我一個人來,他們倆個這般吃法,早晚要給你吃窮了。”
姜秀武和姜秀枕,一人一個拳頭打在姜秀文的頭上。
一個是學武的,一個天生力氣大,痛的姜秀文一個大男人,淚眼朦胧的,姜秀娘就偷偷的給姜秀文多塞了一個煎蛋,見他立時就眉開眼笑了起來。
姜秀娘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
晚上,汪老太爺要走之前,忍不住囑托姜秀娘,道,“秀娘,你那腌蘿蔔還有多少?”說道這裏很是有些不自在的樣子。
姜秀娘知道這是想吃了,笑道,“還有小半缸,您要就拿去。”
這蘿蔔長的快,其實後院的菜地裏,什麽都長的快…… 別的地方需要二個月,她這一個多月就熟了,姜秀娘怕是蘿蔔老了不好吃,就□□洗淨,腌上,又重新種了。
就這腌蘿蔔,沒有想到大家都很愛吃。
給姜家幾個伯伯家裏都送了,秀字輩的也都送一些過去。
“給我來一小罐吧,我過幾天叫人捎回去。”
“捎回去?”
汪老太爺嘆氣,道,“說右林回去之後,沒有什麽胃口,他那小厮就想起來咱們這裏的腌蘿蔔來,說是上次你送的那一小罐,舍不得吃,很是仔細的吃了一路。”
姜秀娘很是驚訝,因為怕不好帶,也就是弄了小碗那麽大的小罐子,裏面就三四顆小蘿蔔,竟然吃了一路?
等着把汪老太爺送走,姜秀娘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呆呆的站在栅欄口半響,等着夜風吹了有些涼了,這才回過神來,想着去菜園子看看人參。
忽然間就看到一個黑影,她吓了一跳,對面那人趕忙說道,“秀娘,我是秀文哥哥。”
“秀文哥哥,你怎麽在這裏?”姜秀娘記得,剛才姜秀文可是跟姜秀武一起回去的。
“我回去想了想,也想跟着你做。”姜秀文眼睛亮晶晶。
姜秀娘正是找不到幫手,聽了笑道,“那敢情好,秀文哥哥會讀書寫字,還能給我當賬房先生。”
“哈哈。”姜秀文被誇得不好意思,揉了揉因為喝了酒而有點發紅的臉頰,“妹妹你就別誇我了,我這不是讀了幾年的書,連怎麽下地都忘了嗎?但是又不能這般呆着吃閑飯,正好跟着你做。”
夜色深沉,姜秀娘和姜秀文聊起生意來,一時來了興致,談了大半夜,也就把剛才的那一點失落都給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