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皇帝今年已經是七十多歲的高齡了,卻依然十分硬朗,精神矍铄,還準備親自編寫詞典,造福百姓,留名千古。
今天,皇帝就在跟汪右林談起這件事情來,“這詞典可是需要不少銀子,可是現在哪裏需要銀子!景陽宮該修繕了,河南的河道也需要治理,齊洲府大旱,無法春耕,想來秋後顆粒無收,不僅要救濟還要減免賦稅,雲貴那邊初現山崩水出之态…… 就沒有一樣不費銀子,國庫那點銀子,塞牙縫都不夠。”
“你說怎麽就這麽難?朕都想着退位算了。”
其實皇帝說的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幾乎每年都會有,不是這邊有災害,就是那邊,治理國家就是這般。
汪右林忙道, ”自陛下繼位以來,對內重農治河,興修水利更是興文重教,另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對外更是親征漠北,拿下外敵,解決了這一虎狼之鄰,實乃一代明君,是我等的楷模,您要是退位了,我等就如同瞎子一般,根本沒辦法行事。”
一旁的內監朱喜忍不住翻了白眼,想着這位首輔大人當真是…… 明明說着拍馬屁的話,卻是這般一本正經,好像真就是那麽回事一樣。
不過,這話要是別人說皇帝并不一定聽,覺得過于浮誇,也就是汪右林了,可見皇帝對他的愛重。
皇帝想起自己這些成就也是頗為滿意,覺得汪右林就是這般讨喜,總是能說道自己心裏去,道,“愛卿起身。”随即說起另外一個事情,“國庫空虛,可是那些商賈卻依然過着酒池肉林的日子,眼裏全無社稷百姓,當真是國之蛀蟲。”
汪右林一直都知道皇帝不太喜歡商販,其實幾乎所有的在位者都不喜歡商賈,覺得就是剝削百姓,唯利是圖之輩。
“唯有一個人……”皇帝忽然像是陷入了某種思緒當中,神色恍惚,夢呓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道,“雖為女子卻巾帼不讓須眉,家中象箸玉杯,金銀如山,賺下滔天財富,卻都拿出來救濟百姓,最後卻是身無長物,幹幹淨淨的走了,如同來的時候一般。”
對這個人汪右林有所耳聞,據說當時皇帝還是皇子,幾位皇子奪位之争,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境界,還是因這女子鼎力資助,這才有了今日,雖然他覺得這話有些誇張,皇位豈是銀子就可以解決的?但是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他也無法去确認,但是看皇帝今日的神态,只能說明這女子應是幫了皇帝良多。
兩個人談了幾件事,皇帝就有些疲憊了,等着臨走之前,卻是笑着問起另外一件事來,“汪愛卿,你這鳏夫可是當的夠久了。”
汪右林心中一凜,想起最近幾日遇到的煩心事兒,不過在春宴上見了一面,那文璋公主府上的襄陽郡主就全然不顧女子聲譽,開始對他死纏爛打了起來。
文璋公主一家子今年剛從金陵回京,原是公主和皇帝不和,皇帝把公主貶到了金陵,只是如今皇帝年歲大了,就比往日還要寬和一些,開始想念起親情來。
恰逢公主也上書說思念皇帝,皇帝就準許回來了,還賜了公主府邸,也算是極為厚待了。
襄陽郡主是文璋公主最小的孫女,今年堪堪十八歲,在外卻是有着極不好的名聲,放浪形骸,據說在金陵,但凡是稍微長的好看的男子,都要被她染指。
但就算是這樣,身份總是在哪裏擺着,旁人哪裏敢有異議?
而且最為奇怪的是,文章公主雖然知道孫女所作所為,竟然還縱容着,可謂匪夷所思了。
皇帝見汪右林緊繃着神态,忍不住笑,道,“汪愛卿遇事向來沉穩,倒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模樣。”
“莫要擔心,有人曾經對朕說過…… 這世上最苦的事情就是不能所愛在一起,朕自然不會做那亂點鴛鴦譜的事情。”皇帝似乎又想起了過去的歲月,忍不住唏噓一般的說道。
汪右林敏銳的感覺到這人恐怕也是那位皇帝說起的奇女子了。
等着從宮裏出來,汪右林冷着臉對着随從金緯軻說道,“我記得新科狀元樓這幾日大出風頭,因着佩戴一枚雙魚玉佩,被人稱作美玉公子,既然這般出衆,不是應該和同樣出衆的襄陽郡主相識才是?”
沈輔林回京之後,徐閣老就帶着他到處引薦,試圖為他打開人脈。
金緯軻從汪右林毫無感情的目光裏看到了一層寒意,他心中一顫,忙道,“大人,小的這就去安排。”
過了幾日,就有傳聞說,剛剛新婚不久的新科狀元沈輔林和文章公主府的襄陽郡主勾搭在了一起,那新婚的娘子,一時氣急就直接回了娘家。
沈輔林大為着急,親自去徐家請人,徐家卻是不肯,要和離,沈輔林顯然沒有想到徐家會這般剛烈,無奈之下,堂堂男子居然當場跪地求饒。
成了經常茶餘飯後的笑料,這當然是後話,所謂美玉公子的別稱,也一時被人忘記,無人再提及。
對于汪右林來說這不過都是小事,轉眼就忘到了腦後,真正讓他煩惱的卻是另外一樁事。
這一天正是沐休,一大早,汪右林就見到了原本伺候兒子汪羨康的穆姨娘,還有十幾個最得力的仆從。
穆姨娘已經是平靜了下來,她再也不敢有其他的奢望了,戰戰兢兢的把來龍去脈都說了,汪右林早就得了信兒,但是看到幾年的仆從這般,還是有些感觸。
其實當他得知汪羨康竟然可以那般無賴的時候,也是頗為吃驚,孩子在他前面一直很乖,其實他也知道因為先天體弱,身子不舒服,确實是有些脾氣,也有些任性,但是沒有想到,不知不覺中孩子已經道了這個地步。
處置了穆姨娘,汪右林就回了書房,裏面放着許多信件,都是汪老太爺寄過來的,詳細的描述了汪羨康的日常。
比如今天可以自己穿衣服了,明天就又開始自己漱口了…… 一點點的改變,那種喜悅透過字體傳遞給他,讓他一邊自豪,一邊又忍不住憂心,但是每一封信裏都少不了一個人,那就是姜秀娘,一會兒說最愛吃姜秀娘做給他的蛋羹,一會兒又說喜歡姜秀娘帶他們玩。
汪右林手指點在姜秀娘三個字上,來來回回的摩挲。
真的想去看看。
***
姜秀娘做事一向認真,更何況之前有汪老太爺給啓蒙,用幽默風趣的方式一下子就打開了醫藥學這個大門,讓姜秀娘一下子就打好了基礎,如今則是遇到了名醫上官重樓,更是如饑似渴的學習着。
有了上官重樓的協助,姜秀娘對于人參的種植就更加的熟練了。
上官重樓道,“沒有好的藥材,即使有再好的醫術也是徒勞,所以家裏從小就讓我們學習如何栽培藥材。”
“姜家村這個地方還是比較适合種植人參的,人參喜歡半沙地,只是它同時也喜歡有些陰涼,寒冷的溫度,這邊雖然不如遼北冷,但是這溫度也過得去。“
”只不過培育出來的人參也分三六九等,因為藥材的成效直接影響了藥的藥效,所以如果病患病情嚴重,我每次開方子都會标注藥材的産地。”上官重樓坐在菜園子旁邊的樹蔭下面,拿着一杯蜂蜜水,慢慢的喝着,仔細的跟姜秀娘說藥材,“就比如人參,到底是山參,還是我們自己栽培的?又或者是幾年人參,而且還要看産地,如今養的最好的人參是是在遼北馮家的人參。”
“同樣是一種藥材,長在北邊和長在南邊是不一樣的效果,同樣就是一個地方,多施肥和少施肥的又不一樣,當然那個差別還是很細微,這就是藥效。”
“一般人家要是買不起山參,就會拿了馮家的人參頂上。”
“種藥材就是這般,要讓人知道你家的名頭,這樣才算是做出來了。”
姜秀娘坐在上官重樓的對面,忍不住敬佩的說道,“上官先生,您懂的可真多,還肯這般費心教我,要不是我資質太愚鈍,真想認真拜你為師了。”
姜秀娘回家之後,養的越來越好了,那皮膚好像回到少女時期一般,同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白淨無暇。目光也更加明亮清透了,她語調又是柔柔的,不急不緩,叫人聽着就是舒服,很容易平靜下來。
上官重樓最是不知道如何人相處,卻是意外的和姜秀娘相處愉悅,他一開始也是緊張的,怕是說出讓人不悅的話來,得罪人,在汪府,他就惹怒過穆姨娘,其實就是告訴她…… 她來了月事就不要碰涼水了。
那之後穆姨娘就防賊一樣盯着他,好像他對她有什麽企圖一樣。
後來他才知道,男人不能随便說出女人來月事的事情,可他不是郎中嗎?真是難以理解,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麽呀?
所以到了新地方,他就會少說話,他爹說過,少說話就少犯錯,可是慢慢的,跟着姜秀娘在一起,他發現自己可以完全放開,無論他說什麽,姜秀娘都不會生氣,有時候他說錯了,還會溫和委婉的糾正他。
上官重樓認真想了想道,“你資質是有些差,不過你勤奮好學,可以彌補一些這方面的不足,你要是真心想要學,我寫信問過父親,他要是同意,我就收你為徒。”又解釋道,“我們上官家有規矩,收徒是需要詢問過長輩的。”
上官家顯然很看中收徒的事情。
汪老太爺在一旁喝茶,聽了這話差點把茶水噴出來,這死心眼的孩子,怎麽就當面說,資質差?
上官重樓在醫學上堪稱奇才,誰能跟他相比?用他的目光去看人,可不都是資質愚鈍,心裏頗有些為姜秀娘抱不平。
姜秀娘卻是道,“真的肯收我為徒?”顯得極為高興的樣子。
上官重樓看着姜秀娘亮晶晶的眼眸,總覺得這一瞬間,整個人就好像是發光一般,好看的叫人有些移不開視線,他耳朵有點紅紅的,卻還是鄭重的說道,“不一定能收……”
“我知道,能這般已經很好了,多謝上官先生。”
上官重樓不自在的搔了搔頭,心裏卻是很開心,回道,“嗯。”
汪老太爺在一旁瞧着,忽然有了幾分危機感,總覺得這倆孩子談的似乎太投機了一些吧?
不止是汪老太爺,在菜地裏和姜家雙生子一起抓蟲的汪羨康突然停了下來,看着樹蔭下笑容滿面,相談甚換的上官重樓和姜秀娘,那眉頭就皺了起來,那褶皺深的可以夾住一只蒼蠅了。
隔了幾天,汪右林就收到一封兒子寄來的信,他有些激動的打開,看到裏面歪歪扭扭的寫着,“我喜歡姜秀娘,爹爹能不能娶了她做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