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妹

“太子表哥竟是邀我去大道觀賞花,”陸瓊九前後翻看帖子,确定沒有什麽夾帶信件才轉手又交給音容,“可還有說什麽嗎?”

音容攙扶着陸瓊九走到裏屋,又倒了一杯熱茶遞到陸瓊九手邊,她細細回想道:“倒也沒說什麽特殊的,就說現在還未到盛暑,皇子公主們總要出去走走才好。怕以後日子熱起來,大家也就都沒心思了。”

“皇帝舅舅允了?”手裏端着的茶還在冒着氤氲熱氣,陸瓊九小小抿了一口,而後又懶散的靠在美人榻上。

音容點了點頭,“允了。前些日子,太子在朝堂上失了面子,陛下心裏怕也是不好過。游園賞花之事,也就允了。”

陸瓊九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既沒應許也沒回絕。

她側靠的姿勢不甚舒适,動了動身子,想要尋個最好的位置,剛一擡頭,就看到音容一副将說不說,欲吐不吐的模樣。

她問:“可還有話?”

音容咬咬唇,像是鼓足勇氣般地說出聲:“郡主,咱們還是別去了吧。”

陸瓊九故意逗她,“為什麽啊,這出宮的機會可是難得。”

“但是咱們前陣子出了那麽多事,這回十六長公主、五公主也會一同前往,我們犯不着去找那不痛快。”

陸瓊九長長的“哦”了一聲,微頓幾秒,向後仰着身子的時候,別在袖口的紙張摩擦出聲,聽到這樣的聲響,她止不住的從唇間溢出笑意,朱唇輕揚,貝齒微露。

她擡起手臂,抻着袖口望了進去,也不伸手把紙張拿出,只是這麽望着,開口時沾染了暗含的喜色:“太子表哥素來看重他,這次賞花他也會去吧。”

“他?”音容一時沒參透,呆呆地也抻着身子去看。

陸瓊九徑直躺倒在美人榻上,話語間帶着狡黠的笑意,道:“還能有誰,淮紹一啊。”

另一邊,容喬不敢耽擱,拿着那串佛珠匆匆趕往仁壽宮,她是仁壽宮的老人了,現在雖然在常樂宮伺候,但到底跟從前的宮人有些故交,很快就打聽出了這串佛珠的來歷。

太後身邊侍奉十幾年的老宮女,接過佛珠,順在手上,轉動一圈,就給出了答案,“這串佛珠啊,我們找了好幾天了,怎麽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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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喬有些詫異,拉過老宮女的手臂,将她攙到東門牆角背人處才細細詢問,“可知道什麽來歷?”

老宮女将佛珠還給容喬,搖了搖頭,“不知道,只知道太後娘娘寶貝得緊,前些日子丢了,發了好大的脾氣呢。”

老宮女指指佛珠,又指指容喬,“我們将仁壽宮翻了個頂朝天也沒找到,本以為還得繼續找,結果正好趕上太後娘娘身子不痛快,常嬷嬷讓我們都不要再提這串佛珠了。”

“那太後娘娘是喜歡這個的?”容喬喃喃出聲。

“喜歡是喜歡,但明明都接受了佛珠丢失的事實,你這又突然拿出來一串,難辨真假的,一個不好,沒準惹怒太後,你這條小命就保不住了。”

老宮女又轉了半圈這串佛珠,指着接連的幾個珠子說,“你看看這,和別的珠子都不一樣,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呢。”

“那是新從白庵寺求來的,未受磨損,還是嶄新锃亮的,自然是不一樣的。”容喬将珠子護在懷裏,提高了聲音,努力辯解着。

老宮女氣的拍了拍大腿,怒氣不争道:“哎呦,我的妹子啊,你這打小就在宮裏伺候的,還不明白什麽真的假的新的舊的,完全在于主子心情啊。依我看,不如你就裝作不知道,随便丢在仁壽宮的庫房,這也算物歸原主了。”

容喬着急了,道:“那郡主用心修好這串佛珠,不就白忙活一場啊。”

“郡主?敦樂郡主?”老宮女瞪大了眼睛,掐了她胳膊一把:“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是不是在常樂宮待久了,不記得自己是哪邊的人了,你不知道太後娘娘一向不待見這個郡主的……”

正巧正殿那邊傳來用膳聲音,打斷了她的話,老宮女手裏還端着菜式,伸着脖子往正殿方向望了望,又囑咐容喬一聲:“妹子,我先過去了。別犯傻了啊。”随後,她清了清嗓子,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邁着碎步離開。

容喬手裏捏着珠子,耳朵裏滿是老宮女的話,其實,這些她又何嘗不知,一句話說不好,丢的就是他們這些奴婢的命。但是……她擡起手摸了摸發鬓上斜插的鍍銀雛菊簪花,手指收緊,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般的扭頭朝正殿走去。

她的步伐又快又穩,高挑的身子穿梭在雕廊畫棟之間。

常嬷嬷正準備放下簾子進門伺候,突然間,被人叫住。

“容喬?”常嬷嬷皺了眉,上下打量她一番,看她面容凝重,“怎麽回仁壽宮了?”猛然,她突然想到什麽,快速發問:“可是郡主那邊出了什麽事?”

容喬快速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無措,最後只能無奈低頭,雙手捧上了那串佛珠呈給常嬷嬷看。

常嬷嬷一眼便了然,将簾子放下,自己向前邁出半步,探出了身子,“可是郡主讓你帶來的?”

常嬷嬷目光柔和大半,看着言不由衷的容喬,道:“進來吧,好好說,太後娘娘不會為難你的。”

常嬷嬷是最懂太後心的體己人兒,聽到她這樣的勸慰話,本來懼怕不已的情緒完全緩和下來,她望着常嬷嬷,眼裏帶着不确定的希冀:“嬷嬷,太後娘娘是想着郡主的吧,不然也不會讓我和賴嬷嬷過去了。”

常嬷嬷拍拍她的手,力度柔和,掌心溫熱,朝她很輕很緩的眨了眨眼,這是一個極其隐晦的肯定。

容喬徹底放下心來,心頭一喜,但又忍不住說了一句,語調黯然:“剛剛我還在這麽安慰郡主,但等真的來了仁壽宮倒是又不信這句話了。說到底,郡主自己心裏也是難過的。”

“好孩子,你等等就知道了。”

容喬跟着賴嬷嬷進去的時候,太後剛剛用完膳,拿着帕子輕點嘴角,宮女們将飯菜一道一道撤出去。

等太後喝了口茶水,常嬷嬷才用手肘碰了碰容喬。

容喬會意,順從跪下來,雙手擡高至頭頂,手心裏的赫然就是那串佛珠。

太後難以置信的看過來,在常嬷嬷的攙扶下起身,從容喬手裏拿過那串佛珠,放在手心裏,細細端詳,指腹從一個個佛珠上滑過,最後猛然停手。

“這佛珠!”太後的聲音裏摻雜着幾絲不易察覺的抖動,她眼睛微微睜大,對着容喬說:“擡起頭來。”

待完全看清容喬的面貌,太後又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跌落回原座,她撐着常嬷嬷的手,與她目光交織在一起。

常嬷嬷幫太後娘娘順了順背,低聲道:“郡主也是個不容易的。若不是容喬姑娘特意過來告訴您,我們都還不知道她這片苦心。”

她給容喬使了個顏色,容喬會意,叩首,将頭壓在手上,腰肢深深地壓了下去,她的聲音因為姿勢的原因而顯得沉悶壓抑,但話語着實鮮明,“郡主前幾日遣了人特意去白庵寺求了珠子來修補這條佛珠,來之前,還囑咐我,悄不做聲放下就走,別惹得您不痛快。”

太後眯起了眼睛去瞅這條佛珠,指腹在那幾顆圓潤的佛珠上細細摩挲,嘴角竟挂了點慈祥的笑意。

常嬷嬷見狀,朝容喬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出去。

太後用手撐住桌面,将佛珠緊緊的貼上額頭,半仰着頭道:“九兒有心了。”

“主子,您是最明白的啊,她是最無辜的人啊,不該讓她承受本不該屬于她的罪罰,更何況,她才是這場聯姻裏最大的受害者。”常嬷嬷跪到在太後跟前,“奴婢這些年看着郡主着實可憐啊。”

“您該疼疼她啊。”

太後閉上了眼,聽完常嬷嬷的話,手撫上她的頭發,面上神情松動不少,語氣裏滿是黯然神傷:“他們都說你是最懂哀家的,但其實你根本不懂。”

太後挪開了視線,目光焦灼在那顆小柳樹上,“斷腸人何以斷腸,不過是因為嘗過圓滿。這圓滿一旦殘缺,就滿是心上的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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