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妹
太子這次出行,均要求随從侍衛便衣裝扮,北方适逢蝗災,收成大減,百姓在潦倒生活下對朝廷諸多不滿,在這檔口出行,只能撤了皇家依仗,繞了官道改走小道。
一路上除卻陽光灼熱,更多的還有馬車颠簸。
待好不容易挨到大道觀,卻又不知從哪裏吹來一大片烏雲,不過片刻,磅礴大雨就淋了下來,澆得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縱然婢女們千擋萬擋,各位主子們,也免不了濕了身上的衣裳。太子當機立斷,沿途包下一個庭院式客棧,匆匆吩咐大家住進去。
這家客棧傍水而居,伴着西澗河的九曲回腸坐落一間間單獨而立的小房子,樹木星羅棋布密密匝匝排布着,樹葉層層疊疊掩映着後院上方的天空。
音容勉強撐着傘攙扶陸瓊九往裏面走,一股風猛烈的吹過,将傘面頃刻間吹翻,傘把兒扯也扯不住的脫了手。
陸瓊九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拽傘把,剛剛踮起腳,她腰身就碰到一個健碩的身子,下一刻,打在臉上的雨被全然擋去。
她擡頭一望,隔着朦胧陰沉的天色,依稀可見男人挺直的鼻梁以及瘦削流暢的下颚線。
他大掌放在她的背上,将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确保她整個身子都在傘面之下,才沉聲開口道:“郡主,你手上還帶着傷,快些走吧。”
陸瓊九身子微微一顫,全身被雨水澆了大半,渾身泛冷,他大掌帶着溫熱的溫度貼上她的後背,透過層層濕透的衣服,傳遞到她肌膚上,渾然間,恍若全身的觸感盡然消失,只有那處溫度灼燒着她的感官,她忍不住瑟縮起身子。
許是她的動作幅度太大了些,淮紹一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收回了手,左手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下,他抿緊了唇,似乎呼吸間溢滿的濕意也帶着冰涼。
他似乎是露了一絲笑,但那笑的含義陸瓊九卻是如何也參不透。
他們共撐一把傘,步調一致的并排而走,他不再說話,只是将傘面又往她那邊送了送。
眼看着她的房間越來越近,陸瓊九幾次腳步虛浮,也沒将壓抑在口中的話說出來。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他寬闊的肩膀濕濡一片,而後,不帶絲毫留戀的朝她行禮離開,陸瓊九只覺得喉間酸澀不已,她眨了眨眼,才将那即将奪目而出的眼淚硬挺挺的憋了回去。
她頹然轉身,大力的推開房門,一股子獨屬于陰天的濕腐味迅速席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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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容撐着傘跟在她身後,正要進門,陸瓊九卻突然将門緊緊關住。
“郡主……郡主?”音容焦急的呼喊,“是出了什麽事嗎?”
屋子裏潮濕而悶熱,燈燭還未點上,觸目皆是黑暗。
陸瓊九靠在門板上,以一種極其無助的姿勢讓自己縮在角落。
誰都不知道,誰也不會知道,那一天,她獨自一人在常樂宮經歷了什麽。那些粗粝髒污的手“嘶啦”扯碎她身上本就難以蔽體的衣裙,帶着濃烈的侵略感在她背上肆意游走,直到現在,想起那種觸感,陸瓊九還是忍不住胃裏一陣抽搐,她趴在地上,忍不住幹嘔起來,頭皮劇烈麻痛。
她的淚水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若不是,淮紹一提前趕到,她怕是這一輩子也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又何談在這輩子重來一次。
淮紹一的碰觸實屬無心,但她就是忍不住,那些可怕的畫面只要閃過,她就恨不得将那些人碰過的肌膚全然削去。
她下意識的想要躲閃,下意識的想要尖叫!
也就是這樣,好像……吓到了這一輩子的淮紹一……
音容找了客棧老板才堪堪打開這扇門,她點好了燭火,滿室充斥着明晃晃的溫暖的光,陸瓊九将自己裹在棉被裏,沒有吭聲。
音容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來了一趟又一趟,飯菜擺了滿桌,陸瓊九沒動,她又端來一盆水,遲疑地小心翼翼的開口:“主子,洗把臉吧,身上的濕衣服也得換。”
陸瓊九依舊沒動。
音容将銅盆放下,将帕子放在水裏洗了又洗,“小客棧東西不全,今個兒淋了雨,手上的傷還沒好,總得清理清理。”
音容停頓了一下,看着陸瓊九有些蒼白的模樣,開口地聲音越發輕了起來,“淮公子剛剛送了藥過來。”
音容的話還沒說完,陸瓊九就已經支起身子,她皺着眉,“你說誰?”
她接過音容手心裏的碧綠色葫蘆形狀小瓷瓶,愣了神,重複道:“淮紹一?”
音容轉身,将一條濕熱的帕子貼上陸瓊九空着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她的手心,“淮公子在門口呆了好一會兒,我看您也不大舒服,也就沒請淮公子進來。”
她又拿起陸瓊九另一只手,看着先前結痂的傷又重新出現血絲,嘆了口氣,繼而道:“淮公子似乎也沒打算進來,只是将這個給了奴婢。我們出宮匆忙,也沒想到遇到大雨,藥什麽的也就忘了帶,淮公子也是雪中送炭。”
陸瓊九看着音容将小瓷瓶打開,倒出些白色粉末輕輕的塗抹在她傷口處,頓時傷口處一片清涼,消去了手上的一大片灼燒感,但陸瓊九并沒有好受絲毫,心裏的灼燒更甚。
這藥……是她給他的啊,怎麽也沒想到,最後竟然是……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饒是她是個木頭人,也不可能不為所動。
陸瓊九咬了唇,問:“那他如今身在何處?”
音容上完藥,将小瓷瓶細致封好,重新遞回到陸瓊九手上,道:“看着是朝東面去了。”
“東面?”陸瓊九沉思片刻,“太子表哥和他的房間都不在東面啊。”
“這家客棧這般別有洞天,正巧雨停了,淮公子興許來了興致,想要随處看看呢。”
她端了一碗粥,送到陸瓊九手邊,“郡主,有多大的難過事,飯還是要吃的。您看排山般的雨都停了,別的又有什麽過不去。”
陸瓊九望向窗外,外面已經點起了盞盞燭臺,掩映在下垂的枝條下,将漫天的黑也裝點的溫暖好多,陸瓊九動了動手指,将瓷瓶又往手心裏送了送,“是啊,都過去了。”
……
淮紹一并沒有音容說的那麽好興致,他徑直朝東面走去,越走光亮越弱,面色也愈發凝重起來。
直到毫無光亮,人煙罕至處,他才停下步子。
地上還帶着深深淺淺的水窪,他一人,長身玉立,身姿挺拔。
突然,樹叢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聲音甚低,不仔細辨認的話完全可以逃過人耳的洞察,淮紹一不緊不慢,斜斜地靠在假山上,取了一個小石子,分毫不差的扔了過去,石擊草葉,沙沙而過,最後卻傳出悶響一聲。
下一秒,草叢裏就迅速鑽出一個捂着嘴肚子直揉的人。
“大師兄你也太認真了,好疼的!”來人縮成一團,抱着小腿直喊痛。
淮紹一面色不改,又一腳踹上他的屁股,不等他開口喊疼,就拽着他的衣襟,将他單手提了起來。
聲音透着警告:“一會兒把人喊過來,我就将你扔進去。”
順着淮紹一的目光,齊盎看到了不遠處野草亂長的陰滲滲人的荒井,趕緊縮了縮脖子,用手指碰了碰淮紹一的手,而後又雙手合上拜了拜,用唇形說着:“師兄,放了我吧,我不敢了。”
淮紹一眉毛皺得愈發緊了,松開他衣襟的同時,也順勢轉了身,一副不想看見他的模樣。
齊盎摸摸下巴,湊了過去,“師兄,你今日心情不佳啊。”
這臉臭的跟什麽似的,顯而易見的心情不美好。
淮紹一背在腰後的手一動,他緩慢閉上眼睛,深淺的呼吸交織着,慢慢平複心裏的濁氣。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氣九九的閃躲嗎?她不閃躲才奇怪不是。他心裏蕩着諸多情緒,最後這種種情緒歸納為一種名為卑微的心思。
當有了這種心思,他更是啞然失笑,他的九兒那麽好,他如何不卑微。
齊盎湊湊手,吞咽了一下口水,“師兄,我小聲一點,你別生氣哈。”
“師傅怎麽說?”淮紹一沉了沉氣,終于問出了最緊要的事。
“師傅說讓你放心,軍隊就在此處不遠處操練,只要你放出信號,絕對能在第一時間趕到。”
淮紹一“嗯”了一聲,目光放在粘連在齊盎高高束起的發絲上的落葉,淡漠的伸出修長的手指幫他取了下來。
暴雨之後,雲層之下,月亮露出個半個彎,散了點月光。
他的手就迎着這層淡淡的光擡起,又落下。
一閃而過之間,他的手心紋路盡顯。
白日的時候,陸瓊九只看到這雙手的手背,想當然的以為秀氣非常,但其實,縱然手指修長秀纖,但凸出的骨節上卻落着些許粗糙痕跡,他的手心滿是薄繭,摸上去,指節活動處卻很是咯人。
那是,常年手握□□留下的痕跡,亦是,這雙手主人也曾經困頓的昭示。
他淡淡擡眼,“那就等我信號吧。魚兒要上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呢,這個“卑微”不是那樣的“卑微”哈~
QVQ,我在說什麽,總之,大家看下去就知道啦。
相愛的人談什麽卑微與否,更不說什麽配得上配不上,入了彼此的眼,就是最般配的。
因為實在是太喜歡一個人,卻也知曉得不到那個人的回應,才會覺得卑微。
我們紹一,真的很好呀
(今天又是話多+求生欲超強的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