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九妹
太後過來的時候,太醫院調遣過來的太醫正為陸瓊九把脈。
陸瓊九瑩白的腕子被一塊白色方巾虛掩的遮着,太醫執着筆在一旁開着藥方。
“郡主身子并無大礙,只是驚吓過度又頗為勞累才會覺得身上困乏難耐,臣開劑藥好好調養,症狀就會消失。”
陸瓊九捧着杯茶,小口小口的喝着,微微颔首,表示聽到了。
太醫又問:“不知道郡主身上可有什麽皮外傷?”
她正在思索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道蒼老卻威儀頗足的女音,“容喬,帶你家主子去內室,一寸一寸肌膚的仔細瞧,姑娘家身上一點疤痕都不能有。”
這聲音,陸瓊九再熟悉不過。她急忙起身,朝着來人行禮,只是這禮數還未做全,就被常嬷嬷扶起。
“嬷嬷……”
常嬷嬷用眼神示意,陸瓊九改了口,有些扭捏很是畏懼的喊了聲:“皇祖母”。
太後一身寶藍長袍,她在殿內羅漢床前入座,目光淡淡的掃過殿內擺設,不怒自威的氣勢讓服侍的一種婢女們不約而同垂下了頭,哪裏還敢偷瞄半分。
她發髻端正,因為皇帝身子不痛快的緣故并未別太多發簪,但已經可以明顯看到面色微微紅潤起來。
陸瓊九奉了盞茶,“皇祖母看着氣色好了很多。”
太後接過那盞茶,并不着急應答她,而是放在嘴角,小抿了一口才遲遲道:“我本以為再也吃不到九兒奉的茶了,今日能看見九兒好生生的站在這裏,都是菩薩保佑啊。”
太後朝陸瓊九伸出了一只手,她會意,頗有些受寵若驚握了上去。
等握上去,指尖不經意觸到什麽帶着涼意的圓潤物件,她凝神望去,竟是她特意去修的那串佛珠。
這串佛珠如今就盤旋着附在太後的手腕,陸瓊九突然鼻子一酸,懵然有了些被自己至親的外祖母肯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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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糯糯地喊了聲,“皇祖母”
聲音裏還帶着些許鼻音,太後一聽,更是心疼的打緊,在心裏不住的埋怨自己當初真是老糊塗,犯着這麽好的孩子不去疼愛,一次又一次的推開小輩兒的孝心。
“好孩子,哀家都知道的,都知道的,知道你受了委屈,在哀家這裏受了委屈,在外人那裏竟也受了委屈。”
太後拿着帕子一點一點的抹掉陸瓊九眼角的淚花,“都怪哀家只想着自己,卻從來沒有想過我們九兒在後宮無所依憑。”
“是哀家越活越回去,越活越自私。”
陸瓊九哭,太後也跟着哭了起來,最後還是常嬷嬷實在看不過去,顧及這兩位主子身子都不大痛快,才上前安撫:“娘娘,先讓容喬幫郡主好好瞧瞧,确定郡主沒什麽大礙吧。”
“是,先做正事”太後擦淨了眼淚,喚了一聲容喬。
容喬早就在一旁等候,得了命令,攙扶起陸瓊九往內室走去。
直到陸瓊九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太後才将眼裏的慈和收斂了個幹淨,她重重的拍上桌子,餘怒未消。
“若不是正好被你撞見賴嬷嬷與那宮女的私相授受,哀家不知道要被她蒙騙多久。”
常嬷嬷哼聲道:“皇後娘娘也真是好手段,這樣大的消息竟能瞞的整個仁壽宮人人不知。她趁您養病期間,對郡主下手,也着實過分。”
“一想到咱郡主就被個老媽子打了,老奴這心裏,不是滋味啊。”
太後将佛珠從腕子上套下來,放在手心慢慢攏着,“九兒竟也就那麽讓賴嬷嬷打了,平日不是威風的很,碰到個紙老虎怎地就不行了。”
太後越說心裏越心疼,剛剛握着九兒手心的時候,還能摸到些許傷痕留下的疤。
常嬷嬷輕聲道:“娘娘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又怎會不知,郡主打小就聰慧過人,怕也是猜到了是皇後娘娘指使的,無力反抗,也就遂了皇後的意。”
太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将那串佛珠貼額頭,“說到底,還是哀家,沒有看護好九兒啊。本以為有皇帝的偏愛就夠了,但卻忘了皇帝的偏愛才是最招人嫉妒的。”
常嬷嬷憂慮太後過于傷心,趕忙說了幾句話來寬慰,“也是皇後娘娘做的太過。咱郡主也不過是與五公主在北狄王妃一事上扯了關系,皇後娘娘就非要讓賴嬷嬷責罰郡主,以便牽扯出郡主當日杖斃乳母之事。現在滿城傳的沸沸揚揚,以後,郡主的婚事,怕是有所缺損。”
“女子閨閣名聲何其重要,太後娘娘特意封鎖的郡主杖斃乳母的消息,竟就叫皇後輕而易舉的抖落出去。”
“先前皇後拿這些手段處置後宮嫔妃,哀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可如今是把屎盆子扣到九兒頭上,想要磋磨九兒婚事,就她,也配。”太後眼裏迸出寒光,眼角眉梢間的氣勢讓常嬷嬷有了一瞬的恍惚。放佛之前那位曾嬌寵後宮,說一不二的狠辣主子又回來了。
容喬此時也緩步到了太後跟前,欠了欠身,道:“郡主身上并無什麽多添的傷痕,有一些老疤,奴婢問了,郡主說是幼時不聽話,昭華長公主氣不過挨的打。”
又重新提到昭華長公主,太後終究忍不住追思,“昭華小時候,哀家也是這樣對她的。字寫不會要打,詩背不過也要打,女紅做不好也要打……時時處處對她嚴格要求……哀家本以為只有這樣,她夫家才會高看她,才會尊崇她,但誰知道,她的夫家,竟是丹契那大字不識的部族,白白讓她挨了這麽多大,學的東西也都毫無用武之地。”
太後話語中透着哀愁與悔恨,見陸瓊九已經收拾妥當出來,朝她招了招手,陸瓊九坐到她身邊。
“九兒,你還記得你母親怎麽走的嗎?”
陸瓊九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記了大概,卻也覺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你母親走的那段日子,你生了場大病,哀家抱着瘦的跟個小猴子的你,在你母親的靈位前守了三天。”
太後的手碰上陸瓊九的眼睛,從眼皮到下眼睑,用指腹一點點的勾畫着,“你的眼睛啊,長得最像你母親。”
“哀家一直躲着你,避着你,一來,是怕看到你這雙眼睛,二來,是憂懼你知道當初你母親遭此慘遇的罪魁禍首就是哀家,從而疏遠哀家,憎恨哀家。”
常嬷嬷走到祖孫二人身前,将懷裏一只發釵插到陸瓊九發髻之上,陸瓊九記得,那是皇祖母很寶貝的東西。
如今看來,應該是母親的遺物。
“其實這麽多年來,太後娘娘一直在暗地裏照看着常樂宮,她嘴上說,要少見您,冷落您,心裏啊,卻巴不得天天将仁壽宮什麽好東西變着法兒的借皇上的手送到常樂宮。”
陸瓊九仔細回想,的确有好多東西,是各位公主宮裏都沒有,卻獨獨她這裏有的。她擡眼看向那架五座漆雕鑲銀海棠風,而後又看了看常嬷嬷。
常嬷嬷點了點頭,“是了,娘娘聽說您喜歡,就去找皇上要了,再由皇上的名頭送到您這裏。”
陸瓊九實在是沒想到太後對她的關愛可以在暗中深刻到如此地步,她木讷道:“皇祖母……”
太後滿眼慈愛,“九兒,聽哀家說,等哀家告訴你,你母親的一切,你再确定要不要親近哀家這個皇祖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