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九妹
李值威鬓角發絲全白,被近乎苛責的緊緊锢在發冠之中,發冠紮的有些過緊,致使他眉尾、眼尾皆上揚,吊梢眉盡顯精明。他如今漸漸有了女相,面上還同女子一般抹了白.粉口脂,白面紅唇倒像是給他帶了一張面具。
他望向隔板後的景象,極快的從驚訝中回過神,旋即往裏面各處角落四處檢查,查看有沒有暗處隐藏的人員。
錦衣衛都指揮使已經拔出長劍,作勢正要砍下去,待看清眼前的景象,硬生生的剎了閘。
“這這這……”他拿着長劍的手抖了兩下,終究是忍不住別開眼,臉上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堪,“何等污穢!成何體統!”
他咬牙切齒咒罵出聲,男人體力不支的喘氣聲連帶着女人掐着嗓子出來的嬌滴滴讨銀子聲音一并往他耳朵裏鑽,他甩着袖子,一腳踏在隔板上,率先奪門而出。
男人肥碩的身子癱在地上,醉醺醺的嘴裏不斷吐出下俗的話語,青天白日,獸類最原始的沖動在發酵。
任誰也是看不下去的。
李威值還留在此處,手裏握着的瓷瓶藥粉還在揮發,腐蝕隔板的味道使得這片空間都酸臭起來。
“誰!誰打擾老子取樂!滾滾滾,給老子滾!”肥頭大耳的那人眼睛都要胖的睜不開了,胡亂揮動着胖手,驅趕來人。
李值威從懷裏取出一方絲帕,翹着蘭花指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而後,唇角勾笑,手裏的瓷瓶被他輕盈一擲,黃色藥粉随着空中投擲的弧度灑落一地,落在了女人的薄紗衣衫處、瞬間,起火,灼燒。
與此同時,那個肥碩的男人突然哼唧兩聲,再也沒了氣息。
女人們回頭去看,只見到這人喉嚨處發黑、鮮血伴着膿水一并流下來,極快的,這具脂肪頗多的身子再也留不住片刻溫暖。
“提督大人,您還留在裏面作甚,小心髒了你我的眼睛。”錦衣衛都指揮使在門外扯了一個小二兒從錢袋掏出銀子結算了茶水錢,滿臉都寫着“這什麽鬼地方,再也不來”。
縱然知道這種地方會有何等粗俗之事,但親眼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完完全全被惡心到了。
他出身勳貴世家,家門能保百年不衰,用他祖父的話來說,“仰賴于一個合字,家合萬事合。”到他這輩,更是恪守祖訓,時刻牢記祖父的教誨。雖然朝堂之事他行不端也坐不直,但家事之上,恪守個阖家歡樂。惟夫人一人,白首不分離。
此等穢亂糜爛之事,他聽聞不少,但還是頭一次真切的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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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羞惱難耐。
李值威用衣袍擦拭手心,看到滿臉憤怒的都指揮使,笑意更顯,“聽聞指揮使家中并無妾室,只有一房夫人恩愛有加,自然是見不得這等事。”
都指揮使咂咂嘴,率先就要出去,心裏又不放心,往後看了看,只見一股子腥味蔓延過來,心裏大驚,“你殺了那人?”
“雖是朝廷重臣,草菅人命也是要判刑的,提督不怕嗎?”
李威值慢悠悠道:“不殺他,若今日之事流露出去,你我都是要殒命的。雖然那人看着蠢極,但寧可錯殺一萬,也不放過一個的道理,都指揮使總該懂吧。”
“至于草菅人命之事……”李值威呵笑一聲,“這些年錦衣衛做的還少嗎?再添一筆賬又算得上什麽。”
他話說的很滿,根本不給都指揮使轉圜的機會,甚至于話語間還帶了威脅。
錦衣衛這幾年間,內部的确管理不善,東廠早就調查的一清二楚,現在已經将他逼到了懸崖邊,唯一的路,就是與李值威一路同行。
李值威滿臉含笑的望着指揮使,“不知仁兄,意向如何。”
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
齊盎快要被隔間內皮焦肉綻的景象吓壞,淮紹一單手握住他的手腕,兩人才看看攀着屋檐挂在二樓。
李值威性格本就多疑,照當時的情況來說,他們二人已經無處所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開了隔間的窗,又将過道上醉的都要站不住的人推到這間,那人本就起了色心,正愁沒地兒纾解,縱然被人狠厲一推,但暖香軟玉在懷,只是咒罵一聲,便不再計較。着急忙慌的,嘟着香腸嘴去尋了女人的嬌唇。
淮紹一眼疾手快縱身一躍,攀附住屋檐,并拉住了齊盎的身子。
李值威他們在此間房內停留時間頗久,直到淮紹一額間浸了豆大汗珠,長臂也酸痛不止,李威值才堪堪出去。
“師兄,這人死了……”戰場上死去的士兵不及這人慘烈死狀百分之一。
淮紹一背着手緩解肩膀的酸澀,打量了一番,緩聲道:“此人是禮部侍郎家的獨子,做了不少腌臢之事,礙于他父親的官威,開封府尹也拿他絲毫沒有辦法,他身上背的案子,早該他死個千八百回了。”
齊盎聽到這裏,松了口氣,本來他還因牽連無辜而良心不安。
他不免心中生了些敬仰之情,師兄就是師兄,心思可以如此缜密。
“如今李威值動了手,就要歸到錦衣衛身上,禮部侍郎再暴怒,也無處針對。”
錦衣衛之職,本就是監察官員,哪怕先斬後奏也是行的。
門窗盡然打開,酸腐之氣散了些許,出了命案,實在不宜久留,淮紹一與齊盎匆匆下樓離開,又丢了一錠銀子給了掌櫃的,請他們去報官。
交代完之後,不再多說,也不顧掌櫃的阻攔,武力離去。
“李威值可是日日都來?”
齊盎有些跟不上師兄的步伐,走的氣喘籲籲,忙回答道:“我來此地蹲守過幾日,确實是日日都來,并且日日都在那處隔間,日日見的人……也都不一樣。”
淮紹一聞言,停了腳步,“此事,你做的甚好。”
他話音一轉,繼而淡聲囑咐道:“但是,先不要跟任何人說,就算是師父也不行,這幾日你好生呆在将軍府裏不要出來。李值威此人心狠手辣,難免我們哪裏被他瞧出了破綻,他拿你下手。”
“師兄可是有了對付他的法子?”齊盎身體微微前傾,睜大了眼睛,着實好奇。
他正好到了少年逞英雄氣的年歲,對于懲惡揚善,打擊奸臣之類的事,好奇多于懼怕。
淮紹一也從這樣的年歲裏過來,對他此番心理很是熟悉,也不打算瞞着他,徐徐道來,“李值威此人,是陛下親近心腹之人。當初太子也嘗試過在陛下面前提醒其小心此人,但陛下并未理會。也是……”他不由失笑,“到底是跟了幾十年的人,陛下怎麽會輕易懷疑。因此,不真切擺上作亂證據,陛下是不會嚴懲他。”
“那如今,只要讓陛下知曉他密會群臣,意欲犯上……”齊盎适時接話,手指抵着腦袋瓜,皺着眉頭努力理順思路,“人證物證就皆在了。”
“還不夠。”淮紹一強硬開口,“這次,要讓李值威永遠翻身不得。”
淮紹一語氣依然平和,眼裏卻殺氣畢露,“他手裏那瓷瓶裏裝的物件……”
淮紹一草草吩咐囑咐幾句,讓齊盎先行回府,他疾步往前走去,待來到一處大宅子前,他縱身一躍,鞋尖輕點,俯伏着身子向下望去。
宅子面積很大,但院內卻荒草叢生,野花與野草長成一處,直白的透露着主人常年不久居的信息。
想要知道李值威京城禦賜的宅子在何處,只要稍作打聽。
宅子氣派,但常年無人,這幾日,突然有了門衛把守,方圓幾百裏,也只此一處。
淮紹一斂起一身氣息,垂眉向下望去,滿院的人熙熙攘攘,交頭接耳,這些人看似雜亂,但卻有共同之處,每人都背着一個藥箱。
淮紹一輕笑兩聲,咬緊了牙,兩樁事都撞在了一起,縱然李值威還有通天本領,也難以再為自己開脫。
他面色不改,又縱身躍下,離開此地。
如今,唯一的難題,是如何使得陛下親眼所見。
他輕巧落地的瞬間,腰間所別的那個紅豔豔的香囊随着慣性也跌落在地,滾了一地的塵土。淮紹一面上的慌亂突然顯現,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牽動着整個身子去小心翼翼的将香囊收納進手心。
差點被李威值發現,他神色如常,未見慌張。
找到李值威的又一命門,他依然冷靜自持,神态自若。
這紅豔豔的小香囊一滾落,某人慌不擇路,就連步伐都踉跄起來。
若齊盎還在,定會忍不住感慨一番,真真真是妻管嚴,沒跑了……唉……他一直崇拜的大師兄呦……
淮紹一看着安生待在他手心的香囊,他手指動了動,輕輕拍去了上面沾染的塵土,眼睫也跟着顫了顫,緊繃的弦,突然“咔噠”發出聲響,旋即,露了笑。
沒辦法,這次要求她幫忙了。
也正好提前去見見她。
……
臨近入秋,暑氣總算是消了消,傍晚徐徐涼風迎面,甚是舒暢,尤其是這涼風還夾雜着花香時,陸瓊九支着雪腮的手慢慢軟了下去。
佩晴之事,已經獲得了太後的首肯,壓在陸瓊九心尖的這件事總算是有了着落,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擡眼看佩晴在一衆花料中忙活。
“主子,感念您大恩大德,佩晴沒什麽好送的,唯有這調香手段拿得出手,不若為您與郡馬爺調一安神舒緩香,算是奴婢的綿薄心意。”
陸瓊九懶懶的應了聲,手指點了點音容,“好好學着,等佩晴随表哥走了,還指望着你調配呢。”
音容癟癟嘴,“郡主也可自己學,修身養性的。”
陸瓊九伸伸懶腰,對佩晴道:“聽聽,這是對主子說的話嗎?”
這倆人插科打诨,往往是陸瓊九占了上風,惹了周身伺候的婢女好一通嬉笑。嬉笑過後,又是無止盡的沉寂。
她不開口,無人說些話語來解悶兒。
她覺得實在無聊,“你們先弄,本郡主四處走走,吃的太飽了。”
“音容,跟上!”她摸着肚子,已經半腳踏出了仁壽宮的門檻。
兩人邊走邊鬧,從仁壽宮的默默婆子一路談到十六長公主的婆家最後又說到了愛慕之人。
陸瓊九有些惆悵,“十六長公主這幾日也議了親家,舅舅身邊就還有這一位皇妹,自然是精挑細選的驸馬。只不過,聽說這位世子爺家中已有侍妾。”
“男人身邊有幾房侍妾實在正常,咱個大秦,對男子向來寬容。”音容攙扶着陸瓊九,語氣中悻悻不平。
“嘿,音容,你說,我是不是也會和其他女子共享一夫?”陸瓊九瞧着這夜漸漸深了,便停了步子。
“共享一夫?那就共侍一夫!”音容糾正道。
“非也,當然是共享,誰要侍奉丈夫!丹契女子就這般說的!”大秦與丹契着實不同的一點,就是女子地位,女子若傑出,自可比男子更飒爽,在丹契甚至還有女主外、男主內的婚姻存在。
陸瓊九在那個環境下度過童年,她一時無法與音容解釋清,只好轉了話題,“音容,掌燈吧。”
突然,音容不得消停的小嘴兒不再發聲,陸瓊九就猜到了,她踢踢腳下的石頭,“又忘了帶宮燈?”
“出來的急,就……”
陸瓊九更愁了,花園地形頗為複雜,小徑曲深,路,頗為不好走。
“罷了,等他們發現我們提燈來找吧但是,事不過三啊!”
“奴婢知錯。”音容趕緊應下。
突然,遠處一抹暖色漂浮,這抹暖色越來越近,随之而來的,那人清亮音色喧口而出,“郡主,可是又辨不清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請她幫忙都是借口,小紹一你不要狡辯了!就是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