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九妹
秦裕扯着袖口大力的擦着嘴角的酒液,被關在天牢日久,迫不得已蓄長了些胡子,本來俊逸面相胡子拉碴起來,給整個人帶着一股子頹廢氣。
他看着桌上的聖旨,無端哼笑兩聲,抱着手臂往後仰去,閉了眼,完全遮擋了眼中的全部情緒。
“當初,也沒人問過我想不想做太子。現在,依舊沒人問我,想不想做汝陽王。就……完完全全身不由己。”
淮紹一沉默着望向他,看他雲淡風輕的不羁動作下所隐藏的滔天巨浪,但巨浪已生,海面如何可以不起一絲波瀾,終究,種種情緒完全都洩露在了他微微顫抖的嘴唇。
“本宮的兒子……”他止了聲,自嘲出聲,“有些不習慣……要自稱本王了……”
淮紹一倒了一杯滾燙的白水推到他面前,“王妃胎像破穩,生産定會順利的。”
“誰說本王擔心這個毒婦人了!”秦裕攥拳,手骨凸起,大力的敲在桌上,“孩子是本王的,不過……有了這樣的母親教導,也好不到哪裏去。”
慢慢的,秦裕自己都說不下去,他幽長的嘆息萦繞在耳邊,“還是苦了這個孩子。”
“能來這世上一遭,就不算苦。”淮紹一擡手指了指這杯白水,“王爺,以後的日子或許就如這白水般,無滋無味,卻也有着千滋百味。此去一別,總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秦裕看着面前的白水,透亮澄澈,一眼就可以看到茶盞底端,他手指微微動了動,眉骨一挑,大口飲盡,“嘿,不用吹茶沫子多爽!”
淮紹一裝作看不見他的勉強,應了句,“王爺總會習慣的。”
秦裕點頭,“是啊,總會習慣的。我這人,很容易習慣的。”
淮紹一斂眸,還是打算給汝陽王一些獨處的時間,獨處是治愈的最佳良藥,他道:“王爺多休息些,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前往封地了,路程遙遠,舟車勞頓,提前養精蓄銳還是必要的。”說着,他就起身,行了禮,打開了門,剛剛踏出一只腳,就又被叫住。
淮紹一回頭去看他,秦裕将自己的臉完全隐在窗棱北側避陽的陰暗處,陽光射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伸着食指捕捉桌上陽光的斑駁,長久的沉默,他終于露出個釋懷的笑容。
他生的清朗,笑時,清風霁月。
“若父皇知道我此刻的想法,不知道又要氣成什麽樣。紹一,真的,做個懶散王爺,整日游手好閑不知道比處在權力漩渦裏做太子要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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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封地在那麽一個年不拉屎的地方,”秦裕盯着淮紹一,看他唇角微勾,不解道:“我這般不上進以至于引你發笑了嗎?”
淮紹一搖了搖頭,眼裏的笑意愈深,“臣只是突然想到,郡主也曾這般說過,與您說的分毫不差。”
秦裕怔住,驚愕一刻,瞬間發笑,“知我者,九兒是也。”
淮紹一勾唇道:“她說,您此番遭受的,或許對您來說,是幸事。”
秦裕推到了桌上的酒壺,看着濁酒流了一桌,而後蔓延到地上,原本微微發澀的聲音已然恢複一貫的吊兒郎當,“與其锢着做仙鶴,不如撒開了烏鵲飛。”
“王爺想通了就好,西南之地,雖然苦……”淮紹一輕咳了一聲,“也窮,但樂子多!您或許會喜歡。”
淮紹一在西南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光,雖然,衣不能暖,食不能飽,但着實逍遙自在。
“紹一!”
秦裕突然揚了聲音,喚他,打斷了淮紹一的思緒,他淺淡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王爺還有何吩咐?”
秦裕好整以暇的坐直,神色卻有些別扭,“幫我修個胡子呗!”
“小九兒一會兒來送行,看到我這般邋遢模樣,不知道要笑到何時!”
……
皇帝出宮的消息只有親近侍從知曉,籌備馬車的事交付給了陸瓊九。陸瓊九選了兩輛最不起眼的馬車,一再精簡随從出宮的人員,一眼望過去,像個外地進京的富商。
兩架馬車晃晃蕩蕩出了宮門時,陸瓊九正幫着音容給佩晴修整發髻。
音容打趣道:“郡主今日犧牲可是不小,将風頭全都扔給了佩晴。”
佩晴紅着臉不說話,陸瓊九嗔怪望了音容一眼,擡手挑了只雙翅粉蝶步搖插.在佩晴的發髻上,“本郡主的露風頭的日子多了,不差這一回,今個兒是佩晴的大日子。”
“還是粉色襯你。”陸瓊九向後仰着身子,好生打量了她一番,“如今,倒也像是送你出嫁。”
她抿唇,頓了頓,“路是你選的,好走不好走,本郡主也只能幫你到這裏。是成為表哥心尖枕邊人,還是一輩子做灑掃婢子,都是你的命。”
佩晴輕聲應着,點了點頭。
陸瓊九別過眼,伸手撩開了窗戶外的帷幔,看着晚飛的鳥兒栖息枝頭,三三兩兩互啄羽毛,她從音容手中拿過口脂,在搖擺不停的馬車裏,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唇上點塗。
唇珠處塗出了些,音容拿着帕子幫她擦去。還沒有擦淨,就聽到了有人敲窗戶的動靜。
突然馬車旁跑過一個常服打扮的小太監,他跟着馬車的速度慢跑着,恭敬出聲,“陛下請您一聚,說有幾句話,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陸瓊九口氣随意,随意抹了兩下嘴巴,漫不經心回:“哦。那便下個轉角處停車吧。”
今日陸瓊九穿的素淨,一身白碧薄紗衣袍,襦裙下擺上繡了一朵海棠花,她擡腿下馬車時,那朵海棠花就随着她的動作綻放。
她在另一架馬車外請安,得了應許才上車。
陸瓊九本以為皇帝舅舅請她過來,會言說關于表哥的事宜,沒成想,确實處處圍着她的婚事。
皇帝似是有些難以啓齒,“紹一他跟你說了嗎?你們婚後怕是要兩地分開。”
陸瓊九眼角一跳,“怎麽會?”婚後?分居?這好不容易要在一起了,還分居?
霎時間,陸瓊九臉色就變了,連裝也不願意裝了。在皇帝面前耷拉着個臉,眉宇之間隐約帶了怒氣。
“我就知道……哪有那麽容易得了您的賜婚,”陸瓊九嘟嘟囔囔,“您到底給他安了個什麽活兒啊,九兒不想婚後就守活寡!”
皇帝摸了摸鼻梁,眼裏還是不可避免的帶了歉意,他這一輩子,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就是對不起自幼疼愛他的皇姐和……皇姐的女兒……
“都怪朕……”他嘆息一聲,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道:“但并不能全怪朕,是淮紹一先提議的。”
陸瓊九撅着嘴,滿臉不情願,皇帝到底是心疼她,對她的虧欠壓在胸口,細聲慢語間将事情說了個明白,自然是省略了他在淮紹一面前失儀的事。
陸瓊九聽完,深深吸了一口氣,“西南?表哥去西南也就罷了,他怎麽也去啊。”
“唉,”皇帝勸慰道:“九兒,你要知道好男兒志在千裏。西南編軍與烏夷負隅頑抗,齊将軍到底年長了,需要個年輕将領帶給整個軍隊士氣。紹一,是朕縱觀全朝廷好男兒之中,唯一挑出的能力佼佼者。”
聽到“烏夷”這個字眼時,陸瓊九就明白了淮紹一的心意,烏夷是他們上輩子慘死的根源。就是她,也恨不得絞殺的烏夷渣滓不剩,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的不情願又是另一回事了。
陸瓊九吸了吸鼻子,晃着皇帝的袖子,“那……何時出發,可否緩期。”
見皇帝面上顯出為難,陸瓊九眼一閉,心一橫,道:“您總得給我們時間生個孩子。”
“孩子不是三四日就可以有的。”陸瓊九一急,嘴裏的話也沒了遮攔,“懷孩子總得需要個過程,是吧,舅舅。”
皇帝瞳孔放大,不可置信,“九兒,你說什麽的話,也得虧是在舅舅面前說,叫別人聽了去,定會說上一句,不知廉恥。”
陸瓊九心有不甘,“這叫什麽不知廉恥,九兒是和自己的丈夫生孩子,舅舅,廉恥不是這麽用的。”
“我的郡馬爺還沒在我枕畔睡熱乎呢,就急匆匆的奔赴了苦寒西南,舅舅,您就當心疼心疼九兒。”
“好好好”皇帝也覺得這般的确是為難這即将新婚的小夫妻,架不住陸瓊九這“發狠”的撒嬌,這嬌氣的人兒,咬着牙紅着眼威脅人,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那朕叫他多留幾日?讓齊将軍先行返回西南,給你們兩人一些濃情蜜意的時間?”皇帝商量的語氣。
陸瓊九胸口緩慢起伏,黑白分明的大眼發亮,盡是得意的小聰明,“不若這樣,舅舅早日将我嫁過去,這樣既不耽誤軍事,也不耽誤我們……造孩子。”
皇帝被她這副出爾反爾的模樣逗壞,卻也不得不板起臉來道:“婚期都訂了,突然提前,禮儀總是不周,還免不得被天下人腹诽。”
陸瓊九眼睛又轉了一圈,眼角眉梢似帶着明媚春光,“那不若我悄悄搬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九妹妹:就要做娘親了呢~(先行意念懷孕,不以生孩子為目的結婚就是暖被窩!)